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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庆余年

“外面雪停了初雪应惜,范闲,你陪朕去圆子里逛逛。”

“是,陛下。”

皇帝站起身来,宜贵嫔微笑着,将件大红锦面狸毛里的鹤氅披在了他地身上。

离开宜贵嫔居住的漱芳宫时,雪已经停了,皇宫的地面上片湿清,却没有积雪,只有圆子里的经冬树上挂着些雪痕,天上是灰白片,红墙黄檐雪枝青砖,十分美丽,空气中没有丝杂味,清新异常。

皇帝披着大氅当前走着,名小太监推着范闲沉默跟在后边,路上那些穿着棉褂的太监宫女远远避开,路边遇着的则偏身于侧,安静不语。

“雪雨天,见朕不用下跪。”似乎是猜到范闲在想什么,皇帝轻声说道:“这是朕即位之后就定的规矩,天天跪来跪去,他们也不嫌烦把衣服跪脏了,跪破了,难道不要内库掏银子买”

范闲坐在轮椅上,悄悄将领口松了颗布扣,雪停风消后,感觉有些热。听着皇帝的话,知道话题要往内库方向转,他却很无赖地不肯接话。

似乎有些恚怒于范闲的沉默,皇帝冷冷问道:“范家那个老二现在在哪里”

这时候已经到了宫中最僻静处的个圆子,前方有弯小湖,湖中搭着石桥,通向中心那座亭子,亭上微有残雪,难掩黑石肃杀之意。

第六十二章 游园惊梦中

小雪初霁,宫中寒气郁积,这天威果然是难以抵挡的。但范闲坐在轮椅里,十分暖和,身上穿的那件高领大氅挡风蔽雪,甚至有些热了起来,对于皇帝的发问,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从来没有指望家里将范思辙偷运出京,会瞒住多少人去。

“前日刚收着信,已经在上京安定下来了。”

范闲有意无意地看了身后的小太监眼,这时候皇帝正游兴大发地在前面走着,所以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眼神交流。

小太监就是那位洪竹,他看着范提司笑吟吟的眼神,不知怎的却是心里陡然寒,生起丝害怕的情绪来洪竹知道,这位提司大人是在警告自己,某些话是断不能传入他人耳中的这位小太监最近直跟在陛下身边,深深了解伴君应持默然的态度,赶紧低下了头,不敢与范闲的目光对视。

洪竹心里也是想攀着范闲这座大山的,哪里敢四处宣讲对范家不利的事情。

“就这么说出来了”皇帝面往湖那面走,面淡淡说道:“朕本以为,虽然很多事情是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有些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做。”

范闲低着头,转了转脖子,让腮帮子与领子上的软毛磨擦着:“陛下有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皇帝忽然住了脚,小太监赶紧拉住范闲的轮椅,不敢与皇帝并排,范闲没坐稳。眉头皱了皱。

“对着朕不说假话对着天下人就敢明目张胆地撒谎”皇帝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范闲,眼角的几丝皱纹在稍吐笑意之外,更有分质询。

范闲抬起头来。有些不礼貌地正视着皇帝地双眼:“天下多愚民臣只是忠于陛下,又不是忠于那些百姓。”

“可是有人曾经说过”皇帝的眼神忽然有些奇怪,“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胡言乱语,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范闲眉头微皱,他当然知道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原创者是尾子,抄袭者是老妈。

“刑部如今还在通缉你地弟弟。”皇帝哈哈笑了两声,回过身继续往前行走。说道:“你难道就不怕朕处罚你”

洪竹推着轮椅跟了上去,范闲听着轮子发出的吱吱声,有些头痛。摇头说道:“陛下圣明,定能体谅臣的苦衷。”

“苦衷”皇帝冷笑了声:“怕老二如今才会觉得自己有苦衷不能诉吧”

“啊臣有罪。”

范闲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要扮演出微微惊悚,就像是清宫戏里那些与皇帝亲近的臣子样,但他明明知道,把二皇子搞下马。这本来就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自己只不过是把刀而已。而且自己在皇帝心中,也不是位简单的臣子。终究那个关系在起作用。

所以他根本没有丝害怕,也没有丝紧张,以致于无论他再如何发挥演技,终究还是流于表面,稍嫌浮夸些,臣有罪这三字拖的稍长,戏剧感太强烈了。

皇帝压低声音骂道:“便是做戏,也不知道认真些”

范闲苦着脸应道:“臣知罪。”

反来覆去就是臣有罪,臣知罪这些无趣的话语。好在此时三人已经上了湖中那道木桥,暂时中止了谈话。京都虽然已经颇为寒冷,但初雪天气,湖水肯定没有到结冰的凄凉程度,还在桥下绿油油,寒沁沁地荡着。木桥虽然修的平整牢固,但是轮椅压在上面,总是有些不稳地感觉,范闲双手抓紧了轮椅的把手,双眼盯着木桥间的那些缝隙,心想如果这时候身后地小太监忽然变成杀手,自己可就惨了。

前方亭中事先来打扫布置的太监宫女们遥遥礼,便散去无踪,不敢随侍在旁。

皇帝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用目光示意范闲自取杯热茶饮着,自己却用两根手指拈了松子来慢慢剥着,小太监洪竹知趣地退在亭边,则望风,二则随时备着亭内的主子们有什么吩咐。

“怎么样了”皇帝问道。

范闲似乎被杯中的茶水烫了下,皱紧了眉头,马上应道:“陛下是指臣地伤势,还是”

“后者。”

范闲很直接地回应道:“已经准备动手,院令已经发了下去,这件事情没有经过院里,应该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

皇帝点点头。

范闲继续讲解细节:“目前还在境内的货应该全部能截下来,只是怕被北齐人知道了风声,也从里面赚大笔,毕竟崔家在北方也囤了不少货”这话里他隐藏了很重要的信息,打死他也不会对皇帝说,这是他与北齐皇帝分赃地计划。

“往北方的线路共有三条,目前四处已经着手控制,内库那方面的院里人手,由于和那面的人在起呆的太久,所以不怎么放心,暂时没用。”

他皱着眉头,将言冰云拟的计划,详尽无比地说出来,只是还没有说完,皇帝已经是挥了挥手,说道:“朕不要细节,只要结果。”

范闲略顿了顿后说道:“请陛下放心,最迟年,应该能回复内库大半的进项。”

皇帝冷漠地摇了摇头:“内库要回复当年盛况,是不可能的事情朕想你也明白其中原因。”

范闲低下了头。

皇帝问道:“朕来问你,为何你笃定朕会支持你对老二和长公主下手”

“因为朝廷需要银子。”

半晌沉默之后,皇帝从鼻子里嗯了声,说道:“朝廷要做事。要扩边就需要银子,而云睿这些年将内库掏的太厉害,朕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属意你去接手这盘烂摊子。你没有让朕失望。首先是有这胆气接手,其次是下手够狠,不会因为对方地身份而有所忌惮这是朕取你之处。”

“谢陛下赏识。”范闲只能谢恩,因为语涉长公主,那毕竟是自己的丈母娘,自己当然不能妄加评论。

皇帝拈了颗松子放唇,缓缓咀着其中香味,亭外风停雪消,清静之中略有寒意。

“叶重回沧州了。朕让和亲王做禁军统领,听说京中很有些议论。你听见了什么没有”皇帝似乎很随意地问着。

范闲苦涩笑,应道:“议论自然难免,毕竟似乎不合旧例。”

“你地意见”

范闲悚然惊。心想这等事情,怎么轮得到自己来给意见,赶紧说道:“圣上谋远心静,臣岂敢妄自言语。”

“说吧,朕恕你无罪。”皇帝直没有看范闲那张清秀脸蛋儿。只是将眼光投注到皇宫圆里的经冬寒树上。

范闲平静了下来,他知道与皇帝说话是很困难的事情,韦小宝当年假九真。终究还是被康熙捉住了辫子,而自己暗底下做的事情,偷进皇宫,与北齐地协议,与肖恩的对话这些都瞒着面前这位皇帝,如果事发,谁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只是面前这位皇帝实在有些深不可测,如果范闲不是占据那个天然优势,断然是不敢与对方玩的。所谓优势就是,自己知道对方与自己的真实关系,而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知道这点于是乎,范闲大可以扮臣子玩纯忠,对方心中对自己越歉疚,自己能得的好处就越大。

“大殿下不愿在京中呆着。”范闲很直接地说道:“而且堂堂亲王降秩使用,也是不合规矩,最关键的是,皇宫乃是庆国心脏,不得不慎。”

这话很直接,甚至有些过界了,但皇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冷冷说道:“不愿意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不愿留在京中,难道就舍得看着我这做父亲的孤守京都范闲,你这个说客实在是没有什么水平。”

范闲面色窘,知道大皇子去范府拜访自己的事情,没有瞒过皇帝。

“不要和老二闹了,如果他安份下来。”皇帝闭着眼睛,将前段时间京都里地事情结了个尾巴。

“是。”范闲点点头,他要达到的目的都已经达到,还闹什么呢

“这次悬空庙之事,你有大功。”皇帝忽然幽幽说道:“不过你身为监察院提司,居然让刺客混入了京都,事发之前,二处些风声都没有查到,这是你地失职,两相抵销,朕只好赏你那些没用的物事,你不要有怨怼之心。”

“臣不敢。”范闲认真回道:“本就是臣失职至于受伤事,也是臣学艺不精,才被那名白衣剑客所伤。”

皇帝忽然感兴趣问道:“那剑客直没查出来是谁,你与他交手过,能不能猜到些什么”

亭外忽然起了阵寒风,范闲的后背下子麻了起来,竟是滴汗从颈子那里流了下来,沿着内衣的里子往下淌着。他不知道皇帝这问的真实目地是什么,但却觉得自己如果个不慎,就会前番尽输。

白衣剑客是影子,不管陈萍萍是基于什么原因做了这个局,在与自己通气之前,当然不会把真相告诉皇帝。但如果皇帝隐约猜到此事,自己该怎么回答如果说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动摇自己好不容易在皇帝心中竖立起来的地位

只是刹那的惊愕,范闲极好地掩饰了过去,惊疑道:“陛下不是说,那白衣剑客是四顾剑地弟弟”

皇帝冷笑道:“当年东夷城争城大乱,四顾剑剑下无情,将自己家里人不知道杀了多少,传说逃出去了个兄弟朕是用猜的。当日高楼之上,那煌日剑,如果不是四顾剑的剑意,朕的眼睛怕是要瞎了。”

范闲心头稍安。知道自己赌对了,微笑着说道:“可惜了,如果能握着实据来年借此名义对东夷城出兵,臣这伤也算值得。”

这话搔中了皇帝地痒处,这皇帝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无耻的搞法,笑道:“四顾剑被费介治好之后,就再也没当过白痴,怎么可能认这个帐首先便是不承认在世上还有个弟弟活着,接着便是送上国书,对朕遇刺事表示震惊与慰问。对刺客的穷凶极恶表示难以置信”

中年人自顾自说着,却发现没有人响应自己难得地幽默,回过头看。发现范闲正很认真地看着自己,亭外那个小太监更是半佝着身子,不敢发声。

看着这幕,他地心底不禁叹了口气,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敢像她样没上没下与自己闹腾的人果然是再也没有了。

皇帝心绪有些黯然,缓缓开口问道:“范闲当日楼上,为何你先救青儿”

范闲坐于轮椅中请罪。沉默许久之后才应道:“当时情形,若臣至陛下身边,也只挡得住前面那剑,顾不得身后那刀三殿下却危险。”

“噢”皇帝自嘲笑道:“莫非朕的命还不如平儿的命值钱”

范闲自苦笑,再次请罪:“臣罪该万死,当时情势紧张,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待你冲到朕身前时先机已失,难道你就不怕死”

范闲想了想后,终于说出了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看着陛下沉静双眼,苦声说道:“当时臣想着,拼着这条小命,如果能挡了那剑,自然极好,如果挡不了嘿嘿能和陛下同去另个世界看看风景,这也算是极大的荣幸吧。”

皇帝微微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震天而起,传至亭外极远处。皇宫里圆子角落边上候命的太监宫女们听着陛下难得的开心笑声,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范提司今天讲了什么笑话,竟将圣上逗的如此开怀。

皇帝止了笑意,此时越看范闲眉宇间那抹熟悉神情,越是老怀安慰,放缓了声音说道:“此去江南,你自己多注意些,不要什么事情都冲在前面听说你在北边儿也是这么闹腾,堂堂大臣,也不知道惜身存命。”

范闲微感窘迫,知道陛下这话说地有道理,国之大臣,有几个会像自己往日那样惯出险锋之举只是自己骨子里就喜欢单身独行,说到底还是对别人都不怎么信任不过,离江南之行还有几个月,皇帝这临别之谕似乎说的也太早些。

“陛下。”范闲想到椿要紧事,有些不安说道:“先前在宜贵嫔那处说的是顽笑话”

皇帝将双眼瞪,冷冷说道:“君无戏言。”

范闲惶恐万分:“臣年齿不高,德望不重,怎可为皇子师”

皇帝笑了起来,望着他说道:“听说你在北齐上京时,那个小皇帝都很敬你至于德望,连庄墨韩都赞许地人,为什么作不得北齐太傅也只不过是庄墨韩的后辈如果不是瞧着你年纪实在太小,朕便直接明宣你入宫讲学,又有谁敢有二话讲”

“可是”范闲有些后悔自己虚荣心盛惹出来的赫赫文名,苦恼应道:“可是臣明春便要往江南行,误了三皇子学业不好。”

皇帝挥手:“带着平儿去,朕已经与太后说好了。”

范闲张大了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好好做。”皇帝面色平静说道:“江南事罢,在京中再放两年,朕让你入中书门下。”

他盯着范闲的眼睛,语气柔和说道:“朕,是看重你的。”

范闲略沉默后,毫不矫情地点了点头,知道谈话已毕,便准备请辞回家。不料皇帝又挥挥手,淡淡说道:“今日立冬,宫中有宴。你就在宫中用饭朕已让人去你家接婉儿。”

范闲心中又是惊,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还是什么都说明不了。

“太后想见见你。”皇帝说道,又咳了两声掩饰道:“老人家想见见婉儿地夫君究竟生的是什么模样。”

皇帝坐着御辇离开了。亭中清静下来,只剩下范闲与那名今日专门负责推轮椅的小太监。

范闲注视着皇帝离开地方向,眼中抹冷淡自嘲闪即逝,今日受召入宫,虽然事发突然,但他依然有些小小的期望,或许那个中年男人会让自己去看看那幅画或许那位中年男人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没料到最后依然是这种仁君忠臣的奏对。他的心里有些隐隐失望。帝王家本是无情地,这点他当然清楚,而他也从来没有将那位中年男人当作自己地父亲看待所谓失望,其实只是为那个叫做叶轻眉的女子失望。

看着皇帝对待自己的态度。就知道他是位薄情之人,至少对于母亲,并没有应该的感恩之心与足够的怀念。换句话说。就算皇帝如今对自己已经是无比信任,就算他已经将自己当作了最亲近地臣子,但依然只是臣子而已。

如果自己真的有天揭破身份,不再是位护驾有功的“忠臣”,而涉及到那把椅子的归属范闲心里冷笑着。对于当皇帝,他没有丝兴趣,当监察院提司。却是他所小养就的兴趣所在。但是当不当是自己地问题,中年男人让不让自己站在排列的序列里面,这就是道德问题了。

操老子不稀得说你

骂皇帝娘发泄完毕,范闲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这郁闷也确实没道理。因为宁才人是东夷女俘的缘故,大皇子就被许多人从心里自动剥夺了继位地权利,更何况自己这样个见不得天日的角色,再说母亲当年的离奇辞世,定还有些尾巴没弄干净。才让皇帝迟至今日也不敢与自己相认。

让范闲有些莫明的是:明明自己从猜到自己身份那天开始,就断了这个念头,为什么今天却忽然这么计较起来

嘀嗒声轻响,是滴雪水从亭檐上滴落了下来,柔柔地击打在石阶上。声音将范闲惊醒,他举目望着亭外的初冬景致,叹了口气,心想,也许正是这宫里地环境太过压抑,才会让自己去想那些本不必想的无聊事吧。

“提司大人晚膳还有些时候,陛下交侍过,您可以随意逛逛。”小太监洪竹低眉顺眼说着,话语里却打着哆嗦。

能在后宫里随意逛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