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22 部分(2 / 2)

作品:《剪刀上的蘑菇

肖桓接手所有习齐的照顾工作,两年半后,透过习斋和教会的介绍,把习齐安置在现在的疗养院。离习斋工作的地方很近,而且风景很漂亮,肖桓一看就觉得喜欢,他用这几年的积蓄,还有戏剧学院那里来的捐款,让习齐在这里长期接受治疗和赡养。

竟然已经快四年了……自从公演之后。

肖桓在回疗养院的路上感慨地说着。习齐又在水池里待了一阵,终于肯爬上肖桓的手臂,被他半抱着回房间去。还指着路上的花卉,高兴地对肖桓喊着:

蘑菇!蘑菇!先生,你看!这里到—处都开满了蘑菇!

介希觉得不止心志,习齐的身体彷佛也停止成长了,他和那么多年前,自己在舞台上看到的ivy,一样天真、一般年轻,

嗯,是啊,我毕业了嘛!

介希有些沉重地说。看着肖桓把习齐放到床上,替躁动的他脱了上衣,用湿毛巾替他擦拭身体,把毛巾在水盆里汲干,又替他换上新的白色睡衣。那期间习齐一直像个孩子般动来动去,嘴里说着没人懂的话语,

……所以连瑜,都已经过世四年了啊。

肖桓帮习齐盖上毯子,微不可闻地一叹。他看了放在桌上的相框一眼,

瑜,小齐的同学来探望小齐了,叫介希,是以前小齐的老朋友。刚刚小齐还乱跑到水池边,害我吓了一跳,还好有他的朋友帮忙一起找。

他看着相框里戴着眼镜、笑得十分温柔的大哥,例行地轻声报告。

把那幢两层楼的房子卖掉后,除了一些必须的日用品,肖桓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连他最喜欢的红色跑车在内,全都一点不剩地卖了。卖不掉的东西就用烧的,最后只留下这张照片,这张四个人一起出游动物园的照片。

公演之后过不了多久,有学生在活动会馆的洼地里,发现了肖瑜的尸体,马上就从身上的证件找到了死者的身份,通知肖桓来指认。

肖桓一看到尸体,心里就有数,他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警察问他肖瑜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有没有想到什么可能的凶手时,肖桓就正色说:

大哥一生循规蹈矩,没有人会怨恨他的。

好像就在差不多同一天,新闻播报警方破获了本市最大的卖y集团。据报是有善良市民提供线索,经过警方夙夜匪懈、抽丝剥茧的侦查后,终于水落石出,成功地逮补了组头若干人之类的。

市民都称赞警方,让他们拥有一个没有色情、没有妓女的好都市,保护我们下一代孩童的视听,真是好了不起。

介希看着换了干净的睡衣,被肖桓哄着吃起三明治的习齐,有些迟疑地蹲到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阿齐,是我,我是阿希,我来看你了。

习齐却甩开了他的手,像是没听到似的,眼神飘忽地在室内逡巡着。介希求救似地看了肖桓一眼,肖桓就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我试过很多次了,甚至用很凶的声音告诉他,你叫习齐,不是ivy,但他还是没有反应。我对他动粗的话,他就会吓哭,像剧本里一样。

他搔了搔头,我甚至想过,如果重现……被我侵犯的情景,会不会就会忽然回复记忆,而且还真的动手做了,但是也没有用。我脱了他的衣服他就开始大哭,引来了疗养院所有人。不过,就算不是这样,现在的我也做不下去。肖桓又苦笑了一声。

介希只好拉着他的手,唤了一声:ivy,ivy。习齐总算低下头来,看了介希的脸一眼,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即扬起了笑:

呀,先生,今天天气真好。

介希听着像台词一般的语气,眼眶禁不住红了。他握紧了习齐苍白的指:

我是阿希,你记得吗?就是那个摇滚乐团的介希。

他见习齐没有反应,只是恍惚地看着他,抿了一下唇又说:

我毕业了,阿齐,我从戏剧学院毕业了喔。我成功地活过四年了,虽然被当掉了一些科目,不过总算是安全滑垒。我毕业啰,像你当年跟我说的一样,快快乐乐、平安地渡过四年大学生活了。

他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湿滑,扬起一丝唇角,

阿齐,我跟你说,毕业之后,我就要结婚了,嗯,就是跟小咩,小咩她今年春天怀孕了,我妈为了兰姊的事情,到现在一直都无法释怀,我想我要是娶个老婆,替他生个孙女,她应该就会慢慢走出来了。他看着习齐漫不经心的双眼:

我找到一家幕后制作公司的工作,小咩也找到了一些零工,之后我们都是社会人了,变成大人了。阿齐,你会怀念大学时代吗?我想我一定会很怀念吧!活动中心也好、中央剧场也好,还有那个大阶梯——阿齐,在那些地方,有我们好多好多的回忆,也有数不尽的青春,这些即使在很久以后,一定都还会是很美的回忆的。

介希的眼泪,终于滚下了脸颊。小咩一直站在房间门口看他,此时也走了进来,双手搭在他肩上看着他,

所以你快点想起来,快点想起来好不好?阿齐?舞台虽然真的很棒,但也不能一直留在上面,就像青春虽然美好,但人总是要长大啊!阿齐,你看看我,我是阿希,你一定认得我的,好不好?好不好?

但始终没有回答,只有介希抓着床柱的呜咽声,回响在寂静的白色房间中。

送介希离开疗养院时,只有肖桓一个人。习齐跟着护理人员去做每日例行的治疗了,说是治疗,其实也只是问一下问题,量量血压,判定病人有没有自伤或伤人倾向,有的话就要转送或特别看护而已。

肖哥……今天谢谢你。

介希和小咩双双鞠了个躬。肖桓记得三年多前,第一次看见习齐这个朋友时,还是着染着头发、穿着皮衣,口上叨根烟的摇滚小子。结果出了社会,倒忽然正经起来,头发染回了正经的颜色,就连辞令也变得恭敬有礼。

任何人都曾年轻过、荒唐过,有人说,不曾荒唐就没有青春,也只有青春,才能允许荒唐、允许犯错。肖桓相信自己也有这么段时期,只是现在,他和介希都走回来了,回到这个一切如实的正常世界。

只是,在这之中,总有一些人,被遗留在城市的边缘。再也回不来了。

那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世界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

因为就连肖桓也无法断言,眼前这个正经八百的有为青年,和当年那个燃烧青春、燃烧热情,在舞台上挥洒着生命的男孩,究竟哪一个比较美丽。

对了,女王……就是以前习齐的老师虞诚,要我代他向他问个好。

坐上那台看起来快断气的中古车前,介希摇下车窗说。肖桓点了点头,说:

之前有个男人来探望过小齐,戴眼镜的,好像是小齐剧组的成员,有跟我讲过同样的话。

肖桓比了一下眼镜的模样。介希喔了一声,笑着说:

是小鱼……我二哥的男朋友吧?听说那位学长终于把小鱼追上手了,花了这么多年,七年耶!真是不简单,要是我的话一定没这耐性。希望他们可以过得了我妈这一关,不过我妈经历过兰姊的事,应该也不会再这么反对他们两个了……

介希叹了口气,又说,

虞老师听说最近超忙,很多戏剧科都请他去指导学生,他本来想亲自来看习齐。但一来这里太远了,二来……女王好像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慢慢地说,

他在那出戏之后,据说就再也不当导演了。剪刀上的蘑菇让他声名远播,但也成了他戏剧生涯最后一部戏。他看着山岚那头的余辉,感慨地玻鹧劬Γ骸?br /

也难怪,因为那出戏的两个主角演员,都在舞台上死去了。

他看着肖桓,又笑了一笑:不过,听说这个剧本被很多剧团注意到,国内外都有,过不了多久,应该可以在很多地方欣赏到。这个剧组,真的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哟,如果阿齐有一天醒过来的话,请务必代我这样告诉他。他眼眶又涨红了。

目送介希和小咩的车影消失在山坡那头,肖桓一个人踏着暮色,走回疗养院的大门口。刚走进玄关,习齐的身影就迎面扑了过来,他整个人投到肖桓怀里,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ivy?

送你!先生,这个送给你!

习齐举高手里的东西,肖桓发觉那是庭院里的花,被习齐胡乱折了,就这样凑成一束外观凄惨的捧花。

肖桓失笑地接过,自从来到这疗养院后,习齐虽然不太认得他是谁,因为他不是舞台上的角色,但总会时不时拣一些石头、折一些花,甚至用报纸剪蘑菇来送给他。似乎隐约之中,他也知道肖桓是照顾自己的人,以此来表达感谢之情。

肖桓觉得有些感慨,又有些讽刺。只有在这种状态下,他在习齐眼中,才不是恶魔、□□犯,而至少是个值得感激的陌生人。

他和开心的习齐一起走回房间,把习齐送上床,打算念书给他听时,手机却响了起来。肖桓把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看见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沉。

他把房间门从外锁上,走到长廊外,接通了手机,

喂,习斋。什么事?他冷淡地说。

桓哥,你现在都不叫我小斋啦?

电话那头传来习斋略显成熟、低笑着的嗓音。他笑了一阵,才重新开口:

齐哥呢?他还好吗?

他很好,老样子。

肖桓平静地说。习斋的声音又充满笑意,

不要这么冷淡嘛!桓哥,至少你们现在能找到这么好的疗养院,我也有功劳啊,我现在正在想要不要替齐哥找点乐子,他每天和你关在小房间里应该很无聊吧!

不用你多费心,你还是忙你的工作就行。肖桓说。

习斋从那所启明学校顺利毕业,被那里的主任辗转介绍,现在从事盲人图书转译的工作,利用网络,把以往是纸本的点字书籍,转换成有声书、有声的软件,让一般的弱视孩童,只要有计算机,也可以在家里靠着家长的协助自行学习。

习斋现在是他们的工作人员,由于他记忆力好、人又灵敏,据说很受看重。他的脚经过努力复健,现在已经可以靠着拐杖自行移动,连复健中心的医生都说这个伤员的意志力惊人,毅力也很够。更可怕的是那一股征服一切、连自己命运也要打倒的执着。

肖桓听说他好像还和男人同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是男人经常更换就是了,总之肖桓一点也不担心习斋这种人。

习斋笑了一阵,忽然放柔了声音:

桓哥。

他叫了一声,肖桓立刻防备起来。启明学校的辅导员和肖桓说过习齐在公演前,曾经到那里一趟的事情后,肖桓就亲自问过习斋,也知道了一切。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习斋失去了视力,却看得比谁都清楚,

你觉得齐哥会变成这样,是我的错吗?

他笑着问道。肖桓愣了一下,随即咬住了牙,

不。他很快地答。他顿了一下,紧绷的身子也放软下来,

小斋,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如果这是个故事,在结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受到苛责。

习斋闻言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才有些干涩地开口:我下星期放假,会去看齐哥。他的声音变得略微压抑,半晌又说,

桓哥,我有时候会想,变成这样,对齐哥来讲,说不定还比较好。

永远活在舞台上的世界,活在永远不会结束、不会谢幕的舞台上。

那说不定,也是一个出口,一个可以呼吸的角落。

桓哥,你打算一直留在那里吗?

聊了一些近况后,习斋又问。肖桓愣了一下,

对啊,我不待在这里,谁照顾小齐?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桓哥,如果齐哥一辈子都这样……十年、二十年,甚至你和我、还有他都老了以后,还是这个样子,你还是要陪着他吗?

肖桓深吸了口气,拿着手机仰起了头,

啊,是啊。他笑了一下,宛如夕阳光辉般灿烂:

这是我亏欠他的,小斋,我会用我一辈子来偿还他。

拿着习齐送给他的花束,挂了电话,肖桓在走廊的镜子上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确定眼眶里没有半点眼泪,才开锁走了进去。进去却发现习齐竟不在床上,他吓了一跳,担心他会不会跳窗逃走,仔细看了一下,才发觉习齐缩在角落里。

肖桓忙走向他,发觉他缩成一团,窝在墙角里,竟似微微发着抖。

ivy?

他试着叫他一声,习齐惊吓似地抬起头。肖桓发现他脸上全是泪痕,他吓了一跳,化身成ivy的习齐几乎很少哭,除非有人对他暴力相向时,他才会哭叫着抗拒。

他向习齐伸出手,习齐就任由他从肩膀把他架起来,抱回床上去坐着。他仍然流泪流个不停,彷佛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抓着被子的手发着抖。

ivy,为什么哭呢?是不喜欢一个人吗?

肖桓温柔地问着,犹豫了一下,才俯下身来,在习齐的额上吻了一下。三年多来,肖桓就连吻习齐的唇也不曾做过,断绝一切性意味的行为。虽然现在的习齐,只要温和地对待他的话,不管做什么他都不懂得反抗,但是肖桓还是什么都没做。

习齐依旧流着泪,半晌才举起了手,笨拙地拭着眼泪,

为……为什么呢?他抬起头来看着肖桓,好像也很困惑似地:

先生,我为什么哭呢?我……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一边拭着,一边又流出新的眼泪。肖桓就这样陪在他的身边,替他拭着泪水,

总觉得,好像这里……还有这里,缺了一个口,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似的……先生,我是不是生病了?先生,来这个垃圾场前,我是不是有过另一个名字?

他一手抓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抓着肖桓的臂,着急地询问着。

肖桓看着他,捧住他的面颊,半晌把他整个人拥进怀里,很轻、很柔地笑了:

不,ivy,你就是ivy,不会是别人。不用多想,快快乐乐地当你的ivy就好。

他反复着这样的言语,直到习齐用泪目狐疑地望着他,躺回床上为止。而他兀自抚着他的额发,和他说着古老的故事,直到他的眼皮渐沉,静静地堕入梦乡。自从来到这个疗养院后,每晚每晚,习齐都睡得比以前任一个时候还熟。

肖桓看着他的脸,释怀地微笑了。

这就是ivy的舞台,如果习齐愿意一辈子待在上面。那,这也就是他的舞台。从今以后,他也会是演员,他也将化身成演员。

而这一次,他保证,不会再让任何人失望了。

—全文完—

番外二

罐子

罐子第一次见到knob,是在一年级的表演实习课上。

因为他没有去迎新,也没有参与班上任何活动。一来他觉得自己太老,那些新生都少自己三四岁,和一直留在美国的自己,文化也不太一样,自己脱口而出英文,还会被那些人侧目。所以干脆就独来独往地过四年,还比较干脆,罐子一开始就打定这主意。

听说这所艺大的舞台实习,是一位相当有名的华人舞台剧制作,他一直很想和他见个面,所以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他的课。

他本来以为会是个严肃、硬脾气的大叔。没想到一照面,他就被女王的七色头和紧身衣给吓了一跳,尤其是他一进舞台教室,就被女王当着面大吼:

上我的课还敢迟到!给我绕着艺大跑三圈再回来!

三圈?这所学校很大耶,至少横跨两座山吧?

罐子马上?议抗?。但女王完全不理会他,

再吵就加一圈!以后谁上我的实习课都不许迟到,听到没有?

……j头紧身衣老妖怪……

六圈!跑完来跟我报到!不准落跑,落跑这堂课就死当!

罐子瞪大了眼睛,如果是在美国,有教授这样恶整他,他还可以当作是种族歧视,就像之前那个被他?暴强?的教授一样。那个客座教授,总是在背后黄猴子、清国奴地叫他,有时甚至当面这么说。

就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