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噩梦(2 / 2)

作品:《窃玉

“少来那套江湖浑话。”雍素锦摘下人皮面具坐到窗边,口吻愈发烦躁。

霍瑶瑶扁了扁嘴,只得又道:“素锦姐姐,你等的人来了?官府的帮手多麽?”

“来了,只带着两个护卫。但三个没一个是好惹的。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得手。”雍素锦托腮沈吟片刻,缓缓道,“小狐狸,我晚上若是失手,你就自由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霍瑶瑶干笑两声,道:“小妹还要帮你呢,你要出事,我就是不敢亲自去救,起码也得去跟如意楼知会一声不是。你都说了,你主人八成就是将来的如意楼主,我这要立了功,不也多个大靠山麽。”

“他就是个小色鬼,你形貌标致,要是立了功,他准保奖你一顿肉夹棍,打得你满地流水,下不来床。”雍素锦讥诮说道,手将窗棂微微擡高,观望着官驿里的情形。

霍瑶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素锦姐姐,咱们这样孤零零走江湖的女子,哪个是真打心里愿意这样漂泊四海的,真要有个好归宿,恨不得烧香拜佛去求,男人几个不好色的,各取所需也就是了。运气好,摊上个重情义不始乱终弃的,那便是上辈子修的福缘咯。谁叫,这世道就不是女人能说话的呢。深宫高墙里那些娘娘多少人眼气,其实,不就是些笼子里的小母雀儿麽。”

她眼珠一转,讨好道:“你主人要那样奖我,我一定好好侍奉,勾搭到了欢心,一定不忘了素锦姐姐你。”

雍素锦讥诮一笑,不再理她,仍只盯着官驿那边的动静。

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欢心。

任何人。

渐渐,街巷静谧下来。

摊子撤了,行人少了,婊子们揽到客人,去床上卖力挣命了。

雍素锦依旧盯着官驿,从小吏来往频次,大致判断出武烈的住处。

当然是第三进院子,隔墙看不真切房门朝向,从小吏送饭菜的走势来看,两个护卫应该是住在了武烈房间西侧。

官驿那一侧的旁邻是家肉铺,占地颇大,後院生猪肥羊临时圈着不少,大概是为了隔开腥秽味道,离出一条数尺宽的陋巷,污水横流。

雍素锦端详再三,摸下一股发钗,垂手反握藏在袖中,拿起另一张相貌标致些的人皮面具,递给霍瑶瑶,道:“为我戴好,半个时辰後我不回来,你就走吧。”

霍瑶瑶展开纤巧十指,细细为她将人皮面具贴合抚展,掏出几样小工具,在鬓角额头等处认真调整,口中道:“素锦姐姐,其实……你不是非去不可吧?”

雍素锦淡淡道:“我非去不可。”

“如意楼的公子挺心疼你的。”

“这不是为了他。”雍素锦嫣然一笑,讥诮道,“我这人没心没肺,臭男人待我再好,我也不领情。我欠他的,为他效命,跟他睡觉,尽够还了。”

“那你……这是为了谁啊?”

雍素锦看霍瑶瑶已经收手,拿过铜镜对着一照,上下左右审视一番,略一颔首,起身便走。

出门之前,才轻轻回答一句,“为了我的噩梦。”

雍素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崔碧春刚刚迈过南宫星所在停屍间的高槛。

雍素锦的身後只有霍瑶瑶神情复杂的双眸,崔碧春的身後,却跟着守山门的八名唐家弟子,和已经握紧了刀的傅灵舟。

南宫星长身而起,皱眉道:“碧春,你为何这时闯上山了?”

傅灵舟目光一闪,右手微松,沈声道:“孟兄,你与碧姑娘是旧相识?”

南宫星这才醒觉,唐门弟子在侧,崔碧春又是已通告记名在如意楼少主南宫星麾下的高手,他忙擡手轻咳,微笑道:“那是自然,家父与那边颇有渊源,都是旧相识,旧相识。”

他虽这麽说,唐门弟子却不敢放下戒心。

一剑夺命碧罗裙自山脚一路闯上,任何门派也不敢掉以轻心。

盯着宝剑碧痕,已有四五个弟子的手掌,扣住了淬毒的暗器。

南宫星只得上前,稳住那些神情紧绷的弟子,等到主事的来了,申明情况,保证会向唐家长辈有个交代,并亲自确保碧姑娘不会在唐门闹事,这才将那些弟子劝离。

唐蕊担心情郎,望着崔碧春看了几眼,觉着傅灵舟似乎有挑战之意,急忙死拖硬拽,拉他回房共度春宵去了。

大好男儿,满把子力气用在她湿润润紧咂咂滑嫩嫩的身子上,岂不比用来打打杀杀快活。

而且,一快活就是两个。

屋里宁静下来,南宫星才轻声问道:“你怎麽突然来了?”

崔碧春找了一圈才找到这儿,为不出手伤人,袖子上还钉了几枚暗器,她瞄一眼用寒铁和窖藏碎冰暂时围绕的冯破屍身,低声道:“雍素锦擅自行动,带走了霍瑶瑶。我追过来,见她留了暗记,说已经确认唐昕无事,是被唐炫救走藏起来了,就急忙上来通知你。”

南宫星无奈叹道:“她啊……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丫头。”

他走到棺边,低头柔声道:“冯兄,时候已晚,在下明日得空,再来看你。”

说罢,将一杯浊酒洒落在旁边地上,转身带着崔碧春往外走去,轻声道:“此地你不可久留,消息既然传到,你这就下山离开,去追素锦,我听唐门的人说,镇南王府五公子不听劝,已经快要赶到唐家堡,你找个分舵问问,我猜素锦八成是去拦人了。镇南王府藏龙卧虎,你早些赶去帮她,免得吃下大亏。”

崔碧春微微蹙眉,道:“可我听唐夫人说,你这里也挺缺帮手的。”

“缺,可你不能在这儿。六扇门如今在唐门的人手由冯破原本的副手罗傲接管,此人城府很深,嫉恶如仇,你这样悬红通缉多年的,被他盯上极为不利。还是速速离开吧。”南宫星留意着周围动静,一路将崔碧春送到山门处,又叮嘱一番,才叫她展开轻功,急忙找雍素锦去了。

“你整日这也照顾,那也照顾,你有三头六臂,也照顾不过来吧。”林间影中,唐炫信步走出,面带微笑,朗声说道。

南宫星的便宜大舅哥着实已经不少,可像唐炫这麽令他头痛的,仅此一位别无分号,只有苦笑道:“能照顾的时候,自然是多照顾些好。真照顾不过来了,也没什麽办法。”

“我还说让你多着急几日,不想你的部下倒是办事利索。”唐炫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安心太早,唐家的事乱七八糟,你若处理不清,唐昕一样危险得很。”

南宫星浓眉斜飞,戏谑道:“这归根到底是你唐门的事儿,我最着急的两个女人,一个已经到了如意楼分舵,另一个有可靠的堂哥保护,安稳妥当,真要处理不清这山上的诡异事情,我就去带上阿昕,撂挑子走人。”

“你能舍得那位倾国倾城的绝色女神捕?”唐炫抱肘靠在树上,取笑道,“她在地牢里,还能拴不住你。”

南宫星的确是为了玉若嫣而来,只不过,其中有八成是因为雍素锦。

这个姐姐不替雍素锦救出来,她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惹出不知多少麻烦。

此中内情,当然不好让唐炫知道,南宫星便只微笑道:“你提醒得对,我真要撂挑子,还得先去把那个天仙下凡的小美人偷走才行。窃玉偷香,本就是我所爱,要不是家母与师父管教甚严,兴许我就跑去做采花大盗了。”

唐炫讥刺道:“你如今也不遑多让吧,你到唐门这才多久,听说,连寡妇房里都去过了。”

南宫星坦坦荡荡道:“这事儿要怪你那堂伯,他自己不愿意调查晚辈媳妇,把大锅丢到我的头上。亏得那一晚范霖儿去给亡夫守灵,她房中没人,不然我可说不清楚了。”

想到那晚鬼鬼祟祟忙活半天却一无所获,他就感到一阵丧气。

冯破死後,罗傲顺位接手此案,那人虽表字易安,可半点也不能轻易心安。他出身官宦豪族,祖上有从龙之功,却不知为何弃文习武之後并未涉足行伍,而是转投公门,踏踏实实从最下层的捕快差役干起,一步步做到如今的位子。

以他家世背景,出将入相那麽位高权重虽不可能,在边关戎马之中统领千百部下总不是什麽难事。

可他偏偏就醉心於六扇门这种听人差遣的鹰爪差事,若不是为吏时选错了地方,到了名捕云集的西南,恐怕早已声名显赫。

不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冯破此前就曾提过,如此江湖门派纷杂的时局下,西南四州之中,罗傲总领刑捕的悭州一片太平,几乎没什麽震动朝野的案子发生,比镇南王府所在的滇州情形还要好出一截。

南宫星与罗傲碰面一次,就知道六扇门那边的助力,怕是用不上了。这位罗捕头,根本就不会彻底相信任何一个江湖人。

若不是和冯破有几分旧交情,认得他两个恰好在此的旧部,南宫星怕是连冯破的屍身都没机会亲眼查验。

范霖儿的秘密,他当然只有自己去想办法,公门差役再怎麽如狼似虎,也不能无凭无据就去翻查和案子毫无关系的一个年轻寡妇闺房。

唐炫笑道:“看来你也是走投无路了,你难道真觉得范霖儿若有问题,会把秘密藏在自己房中等人去找麽?”

南宫星苦笑道:“横竖那晚是个机会,夜半三更她这寡妇不在卧房的时候可不多。”

唐炫淡淡道:“她不在卧房,你当然就什麽也查不出。”

“她在卧房,我查出也是一身腥。”南宫星摇头道,“你家这些长辈对我身份来历一清二楚,个个都是老狐狸,我在寡妇房内被抓,他们转头就要翻脸把我赶下山去。我好不容易才撬动一个缝,决不能半途而废。”

“哦?原来你在山上这些天不是白费麽?”唐炫讥诮道,“我还当唐门大闺女小媳妇多,你看花眼什麽都顾不上管了呢。”

他不屑问南宫星撬动了什麽,只道:“昕妹虽然没事,但受伤不轻,看在你几日前见我上山先说起我两个堂妹的份上,你若想要探望,随时知会一声,我带你过去。另外,你告诉你那血钗一声,盯我稍这笔账,我记下了,今後必当奉还。”

“炫兄,素锦此次来唐门这边办事,心急火燎不择手段,都是事出有因。我若不是硬压着她,她早已冲上山了。这里有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还望炫兄海涵。”

“这里有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是。”

“可这里还有几百号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唐炫淡淡道,“我不管什麽血钗,如意楼,还是七星门的几当家,对唐门不利,我就不会袖手旁观。这地方我不喜欢,但事关许多我喜欢的人的命,南宫兄,你还是管好你的手下为好。”

“我急着把玉若嫣的案子查清,就是为此。”南宫星微笑道,“炫兄,不如你来帮我?唐门如今哪里都透着诡异,知根知底我又信得过的,不过阿昕和你二人。这事儿对唐门有百利而无一害,不考虑一下麽?”

“你信得过我,我却信不过你。”唐炫哼了一声,笑道,“你有利唐门不过是顺势而为,若哪天唐门要杀玉若嫣,最先对唐门动手的也会是你。”

南宫星皱眉道:“可玉若嫣的确是被陷害的,难道你就能狠下心杀了她?”

唐炫微微颔首,道:“若是只有杀她才能保住唐门百年基业,保住山上山下数百户人的平安,我为何狠不下心?她玉若嫣持剑杀人证据确凿,即便有幕後黑手,杀人者难道就可脱罪?南宫星,雍素锦那样的人,只有你会保。你我,并非同道。”

南宫星面色一凛,肃然道:“唐炫,你我都在江湖,以武犯禁,谁手上的命少?扔进府衙,个个怕都是得秋後问斩吧。”

唐炫悠然笑道:“所以我要是进了大牢,等着秋後问斩,决不指望他人去还我什麽清白。我只盼着当年交过的朋友,能念着我这人的好处,直接把我劫走。”

南宫星一怔,跟着无奈摇头道:“可惜,玉若嫣性情顽固,我先前说的撬动缝隙,都还是靠着冯破惨死,罗傲无情,才将她略微打动几分。再者说,我要将人偷走,岂不是给唐门惹下了大麻烦。”

唐炫淡淡道:“所以我才说与你并非同道。你要窃玉,我就只能拦着你。万一我和你联手调查,时间长了越发投契,不忍动手,那该怎麽办才好。不如干脆这就各查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无事,将来江湖再见,还能一起喝上几杯水酒。”

南宫星只得拱手道:“好吧,那我再想办法。炫兄,少陪了。”

“慢着。”唐炫扬声道,“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叙旧。该续的,那日见面已经续过。既然你已经知道昕妹还平安无事,那她托我传的消息,差不多也该告诉你了。”

南宫星无奈叹口长气,道:“炫兄连口信也扣下,就只为看我着急几日麽?”

唐炫悠然道:“不错,你艳福齐天,不看你为我堂妹着急上火,我凭什麽信你是真心以待?你若不是真心,我宝贝妹妹险些没命才凑巧拿到的情报,凭什麽便宜你去救别的女人用?”

南宫星哑口无言,只得垂手一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首先,这消息是阿昕被误以为心智催破的情况下偶然听来,她当时生不如死痛苦无比,不能保证听到的一切都确确实实,没有错漏。”

南宫星心中一痛,颔首道:“我知道。”

“那麽,她听到的,其一,是七星门文曲一脉可以说倾巢而出,另外还有两批人手同时做着其他响应任务,你在湖林所受的狙杀,八成就其中之一。”

南宫星暗自叹息,心想柳悲歌十有八九便是武曲,白家遭的劫难,算是彻底与唐门的事串联起来了。

“其二,文曲的部下中武功高手并不多,大都是专精奇门邪术之人。在七星门内,也算一支另类。”

南宫星苦笑道:“这个我已经领教了,有时候,这种半点武功也没有的对手,反而更难对付。”

“其三,文曲的本领,可以靠一个叫做乱心灯的东西辅助,迷人心智。所以在唐门今後的行动,切记要仔细检查所有灯烛。”

南宫星皱眉道:“那灯是什麽样子?”

“我也没见过。昕妹装昏偷听,能听到多详细的东西。”唐炫摇头道,“说不定,乱心灯就是个名字,都未必是灯。总之,小心为上。”

“嗯,我会加倍留意。”

唐炫交代完毕,又开口道:“我听说,家中所有门房仆役,嬷嬷丫鬟,连着没学武的唐门子弟,都验了一遍面孔。”

南宫星叹道:“是啊,还将一个丫鬟抠破了脸,血淋林见了里面的肉,煞是吓人。闹成这样。最後还是没找出易容改扮的那个丁一。你几位伯伯已经从晚向早,在分批排查新招来的下人了。他们怀疑,丁一可能直接早早布局,将部下就以原貌送进唐门,那麽,所谓的换头换面,说不定本就是这些人在交换轮替,他们共同演出了一个丁一。否则,唐欢所说,进院子时候是一个样子,走出来就成了另一个人,未免也太过离奇。”

唐炫略一沈吟,道:“这推测合理是合理,但若都是真实面孔,让揪出的叛徒指认一下,应该就能抓出几个了吧。”

“揪出的都不承认,抵赖不过的……都已死了。”南宫星一筹莫展,叹道,“也不知道文曲到底是摄心的法子厉害,还是威胁的手段高明,唐门里这些能用的舌头里,一句话都掏不出来。”

唐炫挑了挑眉,道:“那个香坠不是抓回来了,也问不出?”

“唐远明带走审了两天,後来又被罗傲要去,唐远明什麽也没问出来,至於罗傲……他就算问出什麽,也不会告诉我。”南宫星摇了摇头,“不然,我也不会大晚上不睡,仍在看冯破的屍身了。炫兄,你江湖经验比我丰富,要不要去验验屍?”

唐炫知道他还有心想要拉自己帮忙,但这次并未一口回绝,而是笑道:“死人有什麽好看,要我说,咱们还是该去看看那位千娇百媚,专门备下来服侍世子大人的艳姬才对。”

南宫星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衙门的人不让咱们看。”

“不让的事情就不做,那我现在还是唐家内门弟子呢。”唐炫大步踏上阶梯,“走吧,去看看那位香坠的嘴巴,到底有多严实。”

南宫星快步跟上,笑道:“不需要我带路麽?”

唐炫头也不回,淡淡道:“你是忘记我姓什麽了?”

南宫星其实早已有夜闯牢房的打算,只是唐蕊不愿让傅灵舟得罪唐家长辈,拉着人不肯答应,缺个帮手,南宫星单枪匹马弄不开那边需要至少二人合力才能开启的机关。

唐炫果然对地形熟悉无比,南宫星都没提醒,他就已站定在关押香坠的院落门外。

“你来看过她?”南宫星不禁问道。

“没有。”

“那你如何知道香坠就在此处?你们唐门关人的地方,可多得很呐。”

唐炫淡淡道,“难道我这几天,是在山上闲逛麽?”

南宫星一拱手,笑道:“不亏是炫兄。”

说话间,两人已经腾身出手,守在此处的唐门弟子和一个捕快转眼就被放倒,挪去一边。

进去後,南宫星很快就找到了香坠所在的牢房。

只是,那女人交给罗傲这边不过短短两日,南宫星,竟险些认不出她。

那先前还娇小玲珑玉肌沁蜜的可人娇娘,身上破烂囚衣遮不住的地方,竟已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