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噩梦(1 / 2)

作品:《窃玉

两个女孩奔跑在树林中。

大的牵着小的,跑得很急,很快。

远远的後面,隐隐有狗吠传来,声声不绝。

女孩一个大些,一个小些,都是粉雕玉琢,一眼便知的美人坯子。

可她们却一丝不挂,奔跑在这静谧昏暗的山林之中,连鞋子也没有一只。

她们的脚被刺破,割伤,留下淋漓的血。

可她们不敢停,也不能停,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她们就将回到暗无天日的生活之中,万劫不复。

她们年纪虽小,形貌虽稚,身手却都颇为矫健,小的那个落在後面,还知道随手扯一段枯枝,尽量扫去身後冲撞留下的印记。

“别费力了,他们有狗。”大的那个将妹妹一扯,运力丢上一个高坡。

小的那个极为默契撑住坡边垂手下来,拉住姐姐拽了上去,口中仍不屑道:“能让狗多停下闻几下,也是好的。”

她们继续狂奔,纤细的双腿不停地摆动,那粉白无暇的身子上,各有一个狰狞丑陋的暗红烙疤,好似蝶翼,印在她们身上,透着一股残酷却诱人的美艳。

“等等,”姐姐突然拉停了妹妹,侧耳倾听,轻声道,“那边有水!”

“走。”小的这个行事倒比大的还要果决几分,转头就拉住姐姐的手往那边跑去。

猛犬之声渐渐近了,两个女孩的脚步也愈发慌乱。

终於,姐姐忍不住停下转身,道:“你走,我挡他们。”

“呸,你不走我就不走。”

“锦儿!”

“怎麽,你大个两岁了不起麽?”

知道不是任性较劲的时候,姐姐叹了口气,转身推了妹妹一下,“那走吧,听天由命。”

小的那个这才不屑哼了一声,顺着姐姐那一推向前一跳,越过地上一滩湿润软泥。

不料她落下後,踩到的那丛长草下,竟是个被掩盖的陡坡!

惊呼一声,那小小的赤裸身子就顺着滑下。

大的那个面色一变,擡脚在树上一蹬,已能使出像模像样的轻身功法,飞扑过去後发先至,双手一抓,就拎住了妹妹的腕子。

两人一起滑下,转眼,就到了那潺潺水声的上方。

可那却是一处断崖,十余丈高,险峻非常。

小的本就在下,登时飞出去了整个身子。

姐姐双脚猛地一分,勾住一段缠在树上的老藤,扯得劈啪作响,总算将妹妹身躯拉稳,吊垂在崖边。

妹妹大喘了几口,向下望了一眼,擡头就道:“多事!谁要你救!放开!”

姐姐分不出神说话,只是双手交替,硬是将她拉起了一条胳膊的距离。

“放手!不过是个悬崖,下面有水,多半摔不死人!说不定还能叫我捡本秘籍呢,放开!”妹妹却好似并不领情,用另一手使劲拍打姐姐的双臂。

啪嚓,藤条断了一根,还剩最後一股。

大的那个眼中浮现一股决绝,突然低喝一声,也不知如何拼出一股力气,硬是将妹妹靠腰力拉起,猛地甩到了身後。

剩下那根藤条没断。

但本就松动的这块土石,就这样带着那棵小树,带着上面被藤缠着脚踝的小小身子,一起坠落下去。

“姐——!”

还没站稳的妹妹毫不犹豫一推身侧树木,就要跟着跳下。

但一条闪着油光的长索,已鬼魅般飞来,啪的一声缠住了她纤细的腰。

“抓住了一个!另一个好像掉下去了!”

欣喜的声音在身後响起,沈闷的狗吠也近在咫尺。

小的那个没有再挣紮,她只是怔怔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崖边,喃喃自语般道:“我没你这个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狠心的姐姐……我没有……”

几点水痕,留在她被拖走的印迹上。

转眼,就被吸入枯叶腐土,什麽都没有留下……

雍素锦坐了起来。

这个噩梦跟了她十多年,最近,出现得格外频繁。

不打紧,一切就要结束了。

她侧过头,看向远处窗边一脸惶恐的霍瑶瑶,冷冷道:“躲在那儿做什麽,真要害怕,为何不跑?”

霍瑶瑶挤出个勉强微笑,小声道:“素锦姐姐,你真会说笑。你成名一战,可是追了宗恒四十七天,横跨七州,当着七个结拜兄弟的面把人刺死在街头,你说不让我跑,给我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逃啊。”

“算你识趣。”雍素锦扭身下床,没有去踩那双绵软小巧的绣鞋,就那麽让两只赤足踩在冰凉的地上。

霍瑶瑶陪笑道:“你既然醒了,那……那小妹是不是能去再睡片刻?你晚上发噩梦,一直大叫姐姐,小妹实在是睡不着啊。”

雍素锦点了点头,知道她所言不虚。

这些时日,霍瑶瑶从被她偷跑时候带出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两天眼睛下面都黑了一截,眼看要办大事,让她养足精神也好。

喝一口冷茶下肚,雍素锦揉了揉脸,简单洗去倦意,坐到窗边,微微顶开窗棂,居高临下望着外头的长街。

她匆匆把如意楼的暗记留在南宫星能看到的地方,说明唐昕尚且安好之後,就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赶到了这儿。

比起过往单打独斗飘零四方的日子,背後有人帮忙的感觉的确不错,在如意楼西三堂的分舵,雍素锦凭着与南宫星的关系,轻轻松松就搞到了两匹快马和镇南王五公子的路线。

要是单靠她自己,少不得又要送去地府几条人命才行。

可她并不习惯。

一想到南宫星,雍素锦就觉得束手束脚,满肚子不自在。脑袋上多了一重规矩,路上不怀好意的男人对她挤眉弄眼,她看对方没有武功,都不好一钗上去给趾甲换层新色。

若不是设法甩脱了崔碧春,跟着那麽个整日板着脸的闷葫芦,她都要憋出病来。

相比起来,她宁愿带着满肚子鬼主意的霍瑶瑶。

这女人心思活络,所学甚杂,是不是诚心服气先不管她,让她给做个人皮面具,改扮一下形貌起码容易得很。

雍素锦自己也能简单弄弄,但总不如专精此道的来的妥帖。

她要对付的毕竟已非寻常江湖武夫,而是镇南王家的公子。

死了个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她想,若是这四个都急着赶去要取玉若嫣的命,干脆,就一个个都由她杀了吧。

到时候,闯下滔天大祸,如意楼自然只能撇清关系,她便又可以自由自在,浪迹江湖随心所欲了。

她此刻在等的,是最早动身赶来,不听王府勒停执意继续赶进蜀州的五公子。

从如意楼搜集到的信息来看,这事儿其实透着一股诡异。

镇南王膝下长大成年的共有五子。

老五武烈,字定边,可以说是与世子之位最不沾的,此前性情顽劣就在府中不受重视,惹出过不少荒唐祸端,而且生母不过是个人微言轻擡举到偏房的奴婢,孩子生下不久就一命呜呼。武烈记在续弦王妃膝下,名嫡实庶,就算王妃受宠,上头还有个正经亲生的四哥压着,更何况,镇南王对亡妻一往情深,待这位续弦夫人并不算有多热络。

三位哥哥里至少要除掉两位嫡子才有希望染指王位的武烈,却一马当先,比和武承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次子武平来得还要快,说其中没鬼,雍素锦才不信。

三匹好马,两个随从,听说武烈自小练功,看来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信心,雍素锦暗暗寻思,今晚在对面那官驿,到底是该吓他回去,还是干脆杀了。

吓他回去,麻烦最少,但收效不明,後患最重,干脆杀了,麻烦最大,但至少能给玉若嫣争取到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至於後患……她行走江湖以来,被官府通缉追捕已是家常便饭,多个镇南王府的悬红,也算不得什麽。

还是杀了吧。

摸了摸头上发钗,雍素锦暗暗下定决心,起身戴上霍瑶瑶做的人皮面具,下楼去摸对面的底。

西南这片地方,官驿的格局大同小异,镇南王御下甚严,不论是走马上任还是衣锦还乡,要花朝廷的银子,就只能忍受官驿的粗陋招待,头品大员,也不过一餐二两银子,人头不得超过十个。

这也是许多官家子弟出行,更愿意叫江湖门派接待的原因之一。

官驿正门宽大,不设门槛,车马可以直接入内,马入厩,车停槽,下来的人便可直接进入後院,三进院子,接待不同品级来客,小吏寥寥数人,尽可应付过来。

武烈这个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掷千金是出了名的,滇州境内有点牌面的青楼歌坊,近几年的美人中,十个花魁的苞,至少得有八个是这位小公子开的。

这样一个人会来住官驿,霍瑶瑶就怎麽都不敢信。

但雍素锦信。

这倒不是她有多信赖如意楼的眼线消息,而是她了解王侯官宦人家的情形。

有些人,放浪形骸举止荒唐,并非性情如此,只不过是没有机会,才选了大隐隐於市的路子而已。

如今武承已死,看来,藏於鞘中的剑,第一个拔出来的,想必就是这位小公子了。

撑一柄花伞,微散鬓发,做出千娇百媚的花娘模样,雍素锦闲庭信步,慢悠悠在官驿周遭转了一圈,将厢房院落的大致格局暗暗记在心里。

她生平杀人无算,却鲜少有如此小心谨慎的时候,所谓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转眼暮色西垂,血色帘光卷着片片残云,被起伏山峦无声吞没。

沿街灯笼渐次亮起。

斜角一家窑子的娼妓袒露着大半雪白胸脯,倚门挥帕,招揽恩客。

几家散摊铺开东西,蹲踞叫卖。

雍素锦靠在客栈门边,一条红绸系在腕上,微微拉高裙摆,亮出一截纤细雪嫩的玲珑足踝。

这是流浪揽客的游女扮相,在婊子中,都是最被瞧不起的——连个愿意收留的院子都找不到。

游女大都粗鄙,通常是落难无奈,临时赚些盘缠。

但雍素锦这种身段,即便不露真容,也足够令过往男人馋涎满口食指大动。

不过半刻,就有路过男子驻足观望,看了一会儿,扶正头巾,整肃容颜,大步过来,拱手道:“小娘子在此等人?”

若是游女,此时眉目传情一下,拧身就走,男人自然便会跟去谈价,银钱交足,便可露水夫妻,行云布雨。

可惜雍素锦不过是为了能在此站定观望,不叫旁人起疑心而已,浅笑道:“等的横竖不是官人你。”

那人讨个没趣,拂袖离开,走出几步,还忍不住扭脸看着她小巧绣鞋里裹着的柔润金莲,咽了几口唾沫,不甘不愿放弃。

装成游女的事儿雍素锦做过不止一次,其中切口都已非常熟练,也知道如何才能不漏破绽,来询问的男人,貌丑的直接拒绝,相貌端正不好直接挡掉的,便袖里乾坤,出个高价吓退。

霍瑶瑶给她做的脸姿色平平,单靠一双适合捧起来把玩的巧脚,寻常恩客自然不舍得疏财太过。

可总有不寻常的。

“小娘子,五十两……也不是不行。”那肥头大耳的男人舔舔嘴唇,凑近半步,轻声道,“可我要小娘子做点别的花式。”

雍素锦眼观六路,随口敷衍道:“要什麽?”

“小娘子的三寸金莲,可要让我仔仔细细耍弄耍弄,少不得要你费些力气,脚心夹着,帮我快活。”那男人双眼发亮,鼻息都微微急促了些,“小娘子,你若答允,我再加十两,还不进你的牝户,就让我出在你的小脚上,如何?”

此时,雍素锦等的人终於来了。

三匹毛纯色亮的高头大马喷着响鼻一路踱来,一人在前,二人在後,在前那个银簪玉冠,俊秀温润,唇红齿白,嘴边纹路好似带着浅浅笑意,颇为亲切可爱,一眼望去还当是个女扮男装的二八丫头。想来就是那素有美男子之称的顽劣五公子,武烈。

身後那两个随从年纪颇长,神情肃穆,四只眼睛流光莹莹,一看便知道都是内家高手。

雍素锦估量了一下,心道当街硬碰看来不成,就算武烈手无缚鸡之力,那两个贴身护卫也不是易与之辈。更何况她目光极毒,一眼就看出,五公子天资绝顶,平时私下也绝不是流言中那般顽劣,一身苦练出的功夫,光是下马那一下的轻灵稳妥,就足以体现。

她杀性大,但知道分寸,懂得何时不可莽撞。

斜瞥一眼几乎快要贴上自己颈子的男人,雍素锦嫣然一笑,擡腿翘足,在他大腿上轻轻一挠,腻声道:“那,大官人可要对妾身怜香惜玉哦。”

“好说好说,小娘子,你是住在此处,还是去我……”

“就在这儿吧,我还等着大官人的银子清偿房钱呢。”雍素锦扭腰便走,挥手一勾,在那男人下巴上撩了一下。

那男人顿时失了魂儿,飘飘然跟着雍素锦一路上楼。

开门进去,霍瑶瑶已经醒了,正对着小小铜镜拾掇鬓发。

那胖子一见霍瑶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是你家姐妹麽?我……我再加一百两!”

“留着回家操你奶奶去吧。”雍素锦心情不佳,斥骂同时,擡手一掌劈在那男人颈後。

看她把肥大身躯塞进床下,霍瑶瑶眨了眨眼,轻声问:“素锦姐姐,点子来了?鹰爪孙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