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二部:1.劫后相逢(2 / 2)

作品:《云中歌小说

回屋时,刘病已正准备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这么早就有人来

许平君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王家嫂子来借火绒。

从天色朦胧,一直追到天色透亮,只闻马蹄迅疾的声音。

风渐渐停了,阳光分外的好,可于安却觉得比昨日夜里还冷。

如果是昨日就走的,现在哪里追得上

皇上又如何不明白

两边的树影飞一般地掠过。

一路疾驰,早已经跑出长安。

日头开始西移,可刘弗陵依旧一个劲儿地打马。

一个老头背着柴,晃晃悠悠地从山上下来。

因为耳朵不灵光,没有听见马蹄声,自顾埋着头就走到了路中间。

等刘弗陵一个转弯间,猛然发现他,已经凶险万分。

老头吓得呆愣在当地。

幸亏刘弗陵座下是汗血宝马,最后一刹那,硬是在刘弗陵的勒令下,生生提起前蹄,于安旋身将老头拽了开去。

老头子毫发未损,只背上的柴散了一地。

老头子腿软了一阵子,忙着去收拾地上的柴火。

刘弗陵跳下马帮老头整理柴火,但从没有干过,根本不能明白如何用一根麻绳,就能让大小不一、弯曲不同的柴紧紧地收拢在一起。

老头子气鼓鼓地瞪了眼刘弗陵:看你这样子就是不会干活的人,别再给我添乱了。

刘弗陵尴尬地停下了手脚,看向于安,于安立即半躬着身子小声地说:自小师父没教过这个,我也不会。

两个人只能站在一旁,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干活,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掉得远的柴火捡过来,递给老头。

为了少点尴尬,于安没话找话地问老头: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要一个人出来捡柴儿女不孝顺吗

老头哼了一声: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你养着我吗朝廷的赋税不用交吗儿子一天到晚也没闲着,做父母的当然能帮一把是一把。真到了做不动的那一天,就盼着阎王爷早收人,别拖累了他们。

于安在宫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就是霍光见了他,也十分客气,今日却被一个村夫老头一通抢白,讪讪地再不敢说话。

老头子收拾好干柴要走,于安掏了些钱出来奉上,算做惊吓一场的赔罪。老头子却没有全要,只拣了几枚零钱,还十分不好意思:给孙子买点零嘴。佝偻着腰离去,看你们不是坏人,下次骑马看着点路。

于安见惯了贪得无厌的人,而且多是腰缠万贯,依然变着法子敛财的人,或者身居高位,却还想要更多权势的人,今日一个贫穷的老头却只取点滴就缩手而回,于安不禁呆呆地看着老头的背影。

一会儿后,于安才回过神来:皇上,还要继续追吗

刘弗陵望着老头消失的方向,沉默地摇了下头,翻身上马,向骊山方向行去。

云歌,不管我有多想,我终是不能任性地随你而去。我有我的子民,我有我的责任。

于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不禁长嘘了口气:皇上放心,奴才会命人去追查。云歌姑娘再快,也快不过朝廷的关卡。

孟珏强压下心中的纷杂烦躁,一大早就去求见刘弗陵,想商议完正事后尽快去找云歌。

虽然不知道云歌如何知道了他和霍成君的事情,可看她的样子,肯定是知道了,因为只有此事才能让她如此决绝。

从清早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

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孟珏心中不禁十分不悦。

可对方是大汉朝的皇帝,而他现在要借助对方,不能不等。

直到晚膳时分,刘弗陵才出现。

面容透着疲惫,眉间锁着落寞,整个人难言的憔悴。

一进来,未等孟珏跪拜,就对孟珏说:朕有些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话虽然说得轻淡,可语气间是毋庸置疑的真诚。

孟珏心中的不悦散去几分。

一面行礼,一面微笑着说:草民刚到时,已经有人告知草民,早则上午,晚则晚上,皇上才能接见草民,所以不算多等。

刘弗陵淡淡地点了点头,命孟珏坐,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是霍光不能给你的你要朕给你什么

孟珏微怔了下,笑道:草民想要皇上保全草民性命。

霍光会给你什么罪名

孟珏说:谋反。霍大人手中有草民和燕王、上官桀往来的证据。

刘弗陵盯了会儿孟珏,淡淡问:霍成君有什么不好听闻她容貌出众,霍光对她十分偏爱,想来性格也有独到之处。

孟珏一笑:草民不但不是一个清高的人,而且是一个很追求权势的人,可即使是权势,我也不习惯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事情,我若想要会自己去拿。

刘弗陵听到强加二字,心中触动:你既然来见朕,肯定已经想好对策。

是,如果霍大人举荐草民为官,草民想求皇上封草民为谏议大夫。

刘弗陵垂目想了一瞬,站起了身:朕答应你。你以后有事,如果不方便来见朕,可以找于安。

孟珏起身恭送刘弗陵:谢皇上信任。

于安随在刘弗陵身后,行了一段路,实在没有忍住,问道:皇上,奴才愚钝。霍光性格谨慎,在没有完全信任孟珏前,肯定不会给他重要官职,可也绝对比谏议大夫强。我朝的官职基本沿循先秦体制,先秦并无谏议大夫的官职,此官职是先帝晚年所设,一直未真正编入百官体制中,孟珏要的这个官职似乎不是有权势欲望的人会想要的,皇上真能相信他

刘弗陵说:其一,谏议大夫官职虽低,可父皇当年对全天下颁布罪己诏时,曾说过设置谏议大夫的目的:百官之外,万民之内。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病无不言。孟珏是冲着先帝的这句话而去,也是要用此让霍光不敢再轻易动他;其二,如今长安城内重要官位的任命都要经过霍光的手,真是重要的官职,霍光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孟珏对长安城的形势看得很透彻,不想为难朕这个皇帝。

于安琢磨了会儿,似有所悟,喜悦地对刘弗陵说:难怪霍光对孟珏是不能用之,就只能杀之,孟珏确是人才昔越王勾践得了范蠡,就收复了越国,皇上如今贺喜皇上

刘弗陵知道于安极力想让他开心几分,可他却

打了几分精神,唇角微抿了抿,算做了个笑,看了眼于安,淡淡说:书没有读好,就不要乱作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越王勾践可不是什么好君王。

于安一惊,立即就要跪倒:奴才该死皇上当然

行了,别动不动就跪,你不累,朕还累,传膳去吧

于安笑着行了个半跪礼,转身吩咐小太监备膳。

虽然没有胃口,但因为一天没吃东西,晚上又有许多奏章要看,刘弗陵本想强迫自己吃一些。

可是看到一道道端上来的菜肴,想起公主府中那个入诗为菜的人,回忆着自己解谜品肴时与做菜人心意相通而笑的感觉,便觉心沉如铅,勉强动了几筷子,再吃不下,匆匆起身去了书房。

边境军费开支,北旱南涝,减赋税的贯彻执行,刑罚更改的探讨,官员之间的互相弹劾,藩王动静,各个州府的地方官政绩,贤良们议论朝事的文章

一份份奏章批阅完,已过了二更。

于安打着灯笼服侍刘弗陵回寝宫。

一出殿门,抬头间,才发觉是个繁星满天的夜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刮了一夜的风,今晚的天空干净到一丝云也没有。

天清透如墨蓝水晶,颗颗星辰也是分外亮。

刘弗陵不禁停住了脚步,半仰头看着瑰丽的星空。

于安暗叹了口气。

一如往日,静静退后几步,隐入黑暗,给刘弗陵留下一片真正只属于他的时间和空间。

很久后,于安再次回来,想要劝刘弗陵休息时,听到刘弗陵声音细碎,似在说话。

听仔细了,才辨出是在吟诗,反反复复只是那几个句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于安故意放重了脚步,声音立即消失。

刘弗陵转身,提步向寝宫行去。

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于安跟在后面。

皇上,奴才已经命人仔细查访长安到西域的所有关卡。

刘弗陵轻轻嗯了一声:务必小心。

奴才明白。还有奴才无能,那个抓获的刺客因为伤得很重,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所以还没有拿到口供,从她身上搜出的东西只有几个空荷包,没有线索去查身份,奴才担心刺客挨不过这几日,线索只怕就断了

刘弗陵淡淡地说:实在拿不到就算了。昨夜的情形下,能掌握到朕的行踪,又有能力短时间调集人手行刺朕的,只有一个人,但他却不是真的想要朕的命。不到绝路,现在的形势,他不敢轻举妄动。昨日的行刺更有可能是一种试探。于安,你固然要保护朕,可现在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一个人若想控制一只飞鸟,他最需要做的是剪去飞鸟的每一根飞羽,让飞鸟失去飞翔的能力。而你对朕而言,比飞羽对飞鸟更重要。

于安脚步乱了一下,声音有些喑哑,皇上放心,奴才会一直服侍皇上,将来还要服侍皇子皇孙,帮他们训练称意的奴才

刘弗陵的目光暗淡下来。

于安明白说错了话,立即闭上了嘴巴。

经过偏殿一角,几个值夜的太监缩在屋檐下小声聊天。

刘弗陵隐隐听到几句:好笑眼睛疼都当是毒药只是一些古怪的调料

话语声、低低的笑声阵阵传来。

刘弗陵脑中如闪过一道电光,全身骤僵。

幼时,云歌拿调料撒军官眼睛。

昨日晚上那个辛辣刺激却一点毒都没有的烟雾。

那个女子说云歌昨日夜里离开长安昨日夜里

过去、现在的事情交杂在脑中,纷纷纭纭。

于安以为皇上对太监笑闹不悦,立即跪下:皇上,奴才调教手下不力,一定会

刘弗陵一字一顿地问:于安,昨日夜里的烟雾是调料

于安愣了下,命小太监将聊天的太监七喜叫过来问话。

来的太监正是昨日夜里追孟珏和云歌的人:回禀皇上,因为后来起了大火,没有灰烬可查,奴才们也不能确定那些刺激的烟雾是什么。后来香气扑鼻的烟雾的确是毒药,而且是用药高手配出的毒药。

刘弗陵问:你们刚才说的调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一个刺客拿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调料撒我们,嚷嚷着是毒药,所以奴才们私下里开玩笑说只怕先头的烟雾也是调料所制。

刘弗陵身子踉跄,扶住了身侧的玉石栏杆,声音喑哑到透出绝望:那个拿调料撒你们的刺客有有没有被杀死

从皇上的异常反应,于安明白了几分,脸色煞白,一脚踢到七喜身上:这些事情为什么没有禀告我

七喜忍着疼,亟亟说:奴才没当这是什么重要事情,那些刺客都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黑夜里,又有浓烟,当时还一直流泪,奴才分不清谁是谁,也没有看清是谁丢我们调料。

于安喝道:滚下去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荷包递给刘弗陵,声音抖着:皇,皇上,听负责审口供的下属回报,那个关在地牢里的刺客是是个女子。奴才真是蠢材,看到荷包上的刺绣都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虽的确很难把云歌姑娘和刺客联系起来,可奴才真是蠢材于安啪、啪甩了自己两个耳光,皇上,云歌姑娘只怕在地牢里。

刘弗陵拿过荷包,瞟到一个荷包上精工绣着朵朵逍遥的白云,心骤然一缩。

把荷包凑到鼻端闻了下,各种调料的味道。

有几个女子贴身携带的荷包不装香料,反倒装着调料他紧紧攥着荷包,哑着声音说:你还在等什么

于安再不敢迟疑,立即在前面跑着领路。

为了防止犯人逃跑,通向地牢的楼梯修得十分狭窄蜿蜒。

因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通风又不好,潮湿阴冷的地牢内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

刘弗陵每走一步都只觉心一缩。

云歌,云歌,我竟然把你关在了这样的地方

竟然是我让你重伤

从昨夜到现在,整整一天,任由你躺在这里等待死亡

刘弗陵你究竟在做什么

于安近乎蚊鸣地说:因为想拿口供,命大夫来看过,处理过伤口,关在最好的牢房里,还专门拿了毡垫

于安越解释,越没有力气。当看到最好的牢房里,受着特殊照顾的人时,立即闭上了嘴巴。

一条粗甸毡里裹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女子。

乌发散乱地拖在泥中,面容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刘弗陵跪在了她身旁,冰冷的手拂上她的面颊。

滚烫的面容不是不是冰冷

幸亏不是冰冷

可竟然是滚烫

云歌云歌

摸过她的脖子间,虽没有找到发绳,可那个竹哨却是旧识。

刘弗陵大恸,将云歌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一如小时候。

云歌一只脚的鞋子已被鲜血浸透,而另一只脚的鞋子不知去了何处,只一截满是污泥的纤足掩在稻草中。

刘弗陵用袖去擦,血色泥污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天山雪驼上,小女孩笑靥如花。

雪白的纤足,半趿着珍珠绣鞋,在绿罗裙下一荡一荡。

他握着竹哨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太过用力,竹哨嵌进手掌中,指缝间透出了血色。

云歌云歌

九年后,我们居然是这样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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