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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品寒士

次土断若有成效,可缓解朝廷人力财力的困窘。”

谢道韫道:“今日民众马蚤乱暂时平息,陆俶辈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会有针对子重的阴谋。”

陈操之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很想知道他们以何罪名构陷我”

谢道韫道:“行远而正者,吉;机浅而诈者,凶,但子重也不能坐待陆俶贺铸辈非难,必须多方筹划”

陈操之问:“英台兄有何良策”

谢道韫道:“得道多助,子重莫要忘了会稽也是有郡国学的,国学博士便是虞氏家族的人。”

陈操之墨眉一扬,神采飞动,喜道:“英台兄是说我们可以借郡国学向学子们宣扬内圣外王之道,这些年轻学子不像其家族长辈那般只顾宗族利益,更易说服他们支持土断是不是”

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和这样的人交谈真是舒畅,谢道韫含笑道:“是也,子重有张仪苏秦之辩,范武子更称你为海内新儒宗,明珠岂能暗投,正宜施展才华。”

陈操之笑道:“论舌辩,我不如英台兄,明日我为英台兄助谈,迎辩会稽才俊。”

谢道韫一笑:“岂敢,子重为正我为副。”

陈操之道:“英台兄一向不肯居于人后,对我倒是谦让。”

谢道韫道:“已入仕途,非复少年意气。”

陈操之目视谢道韫,谢道韫凝眸相对,二人对视片刻,然后几乎不约而同地错开目光,温情如春草般滋长

冷雨敲窗,寒风低啸,二人不说话时,室内就显得极静,隐隐听得帘外小婵与柳絮因风在低语。

陈操之见谢道韫那未曾敷粉的面颊慢慢泛起浅浅绯红,便起身道:“英台兄早点歇息吧,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了。”

陈操之回到他的房间,小婵跟进来问:“小郎君还要写字吗”陈操之每夜入睡前总要抄一段书或写些什么,数年如一日。

陈操之道:“嗯,今天有点倦,只写两刻时吧。”

小婵取砚注水,陈操之自己磨墨,正欲提笔书写时,听得邻舍“淙淙”琴声穿风渡雨而来,是曲子良宵引,角羽俱起,宫征相应,清越动听

琴声止歇,陈操之从书箧中寻出陆葳蕤给他的信,那华山碑隶书笔力精到,陈操之将那封信细细临摹一遍

小婵在一边看着陈操之临摹,心道:“小郎君想陆小娘子了幼微娘子应该到了华亭了吧,小郎君什么时候能迎娶陆小娘子呢听说小郎君今日与陆小娘子的从兄陆俶又起了冲突,小郎君与陆小娘子真是难啊。”

地方官学始于汉景帝末年,其后汉平帝颁布地方官学学制,设在郡国的官学称为“学”,设在县上的称为“校”,还有更下一级的庠和序,魏晋承汉制,于各郡县皆设官学,招收子弟入学,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是士庶大族子弟,会稽郡官学因当年会稽内史王羲之的大力支持,在卧龙山越王台下建学舍数十间,规模比吴郡的徐氏草堂大得多,有学子近百人,郡学博士虞约是原散骑常侍领著作郎虞预的从弟,虞预便是谢安要求陈操之到会稽后必须拜访的人。

卧龙山林木葱郁,当年勾践曾驻兵于此,山上还有文种墓,四尺宽的山径斜斜通向半山的会稽学堂。

昨夜久旱逢雨,但雨并不大,雨水全部渗入干燥的土地,表面只见淡淡湿痕,山路并不会泥泞难行。

辰时初,陈操之谢道韫由郡五官掾陪同来到卧龙山,缘山径而上,隐隐听得书声琅琅飘下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焉”

陈操之侧头看着谢道韫,微笑道:“仿佛吴郡狮子山下光景,当时不觉得,现在方知求学时光最是珍贵。”

谢道韫只点了一下头,未答话,心道:“很多次在梦里重回徐氏草堂,与子重辩难围棋,在桃林外徘徊”

会稽学堂在卧龙山半山腰梯次而建,全木架构,宽敞简洁,分有学儒学玄两大分部,贫学儒贵学玄。

郡学博士虞约年过五十,须发斑白,端正严肃,平日不闻窗外事,只务教学,见两位土断使由郡五官掾陪同来到学堂,不知何事

陈操之施礼道:“钱唐陈操之,久闻虞博士乃易学大家,特来请教。”

谢道韫亦见了礼。

陈操之儒玄双修,名动江左,虞约也曾闻名,未想到陈操之便是土断使,颇感惊讶,听说陈操之要向他请教易学,虞约这人比较迂腐,便道:“陈公子要请教哪一部分是系词还是说卦”

虞约身边有个长身玉面的青年男子冷笑道:“九叔,陈左监是要与九叔辩难啊。”

虞约“哦”的一声,笑道:“原来如此,欢迎欢迎。”

陈操之不知这青年男子是谁,虞约未介绍,那青年男子也不上前相见,正眼也不瞧陈操之和谢道韫,神态极为倨傲,比当年初到徐氏草堂的谢道韫谢玄姐弟还冷傲三分。

学堂里的那些会稽士庶学子对陈操之耳熟能详,这几日议论的都是陈操之,对这个复核土断的陈操之印象不佳,这时听说陈操之要与虞博士辩难,这才想起陈操之是曾经以玄辩把庾希气得吐血在司徒府通过了八州大中正考核的。陈操之是与谢玄王献之齐名的年轻一辈的俊才,他们先前只记得陈操之是土断使,是来侵害他们会稽人利益的

虞约见庭下聚集了很多学子,知道这些学子想旁听辩难,便对陈操之道:“陈公子,何妨去讲学大厅相与论易,也让诸学子便于学习。”

会稽郡学堂的讲学大厅极为宽敞,八根巨型木柱支撑,穹顶跨度大,可容百余人,陈操之谢道韫和郡博士虞约坐于讲台上,那个冷傲的虞氏子弟跪坐在虞约身侧,约七十余名学子济济一堂,与徐氏草堂一样,这些学子同样分为士庶两派,泾渭分明,绝不混杂。

却听虞约说道:“陈公子祝公子,老夫年老迟钝,辩难恐不利索,由舍侄与两位论易辩难吧。”

陈操之拱手问:“还未请教虞公子之名”

那冷傲青年还了一揖,答道:“余姚虞啸父。”

陈操之与谢道韫对视一眼,陈操之心道:“原来此人便是虞啸父,安石公要我见的二虞之一,虞啸父与孔汪齐名,是会稽大族年轻子弟中的翘楚,恃才高傲,嗯,今日我与英台兄便要折服这个虞啸父。”便道:“虞公子,请”

第三十一章 才识的魅力

余姚虞氏自东汉末年开始兴起,历数百年不衰,不仅三公九卿代有其人,而且余姚虞氏在经学历算诸学术上都有极高成就,东吴孙权的重臣虞翻便是易学大家,其九卷易注集前代易学研究之大成,其余老子论语国语皆为时人所重,虞翻更通晓兵书,文武双全

余姚虞氏在学术上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便是扳倒了山遐的虞喜,虞喜博学好古,朝廷多次征召,皆不就,钻研学问之外,唯喜招纳隐户聚敛家财,曾被山遐下令缉捕,虞喜除了经学著作毛诗释孝经注,以及天文学上著名的安天论,虞喜把周天与周岁区别了开来,名之曰“岁差”

虞啸父家学渊源,自幼颖悟非凡,精研儒家经典之外,对玄学亦广为涉猎。年甫及冠,声名大振,与孔汪号称会稽双俊,去年东海王征其为王友,辞不就,高傲不群,闻知孔汪娶陆氏女不成,却与情敌陈操之订交,且盛赞陈操之,虞啸父便心怀不忿,早想见识见识陈操之,在儒玄上折服陈操之,为会稽世家子弟争颜面,这次陈操之来会稽复核土断,虞啸父得知消息便从余姚赶来,郡学博士虞约是他远房叔父,虞啸父便在虞约处驻留,准备请郡丞陆俶安排,让他与陈操之辩难一场,未想陈操之今日便来到卧龙山郡学,明言要与其叔父虞约辩难,陈操之这是欺会稽无人啊,虞啸父心里冷笑道:“今日定要辩得陈操之哑口无言,陈操之来此自然是想借辩难来赢得会稽学子的礼敬,为其复核土断制造声势,我九叔年老,才思难免滞涩。辩不过陈操之是很有可能的,但陈操之没有想到我虞啸父会在这里,这下子他失算了,看我如何让他如意算盘落空陈操之辩难失利,声望大跌,他在会稽土断自然也就难以推行下去,我也算是为会稽除了一害。”

虞啸父挺腰跪坐,目视陈操之,徐徐道:“请陈左监出题。”

陈操之看了一眼身边的谢道韫,心道:“我与英台兄联手,即便王弼何晏复生,又有何惧”

谢道韫报以微笑,她明白陈操之的心思,她也有这种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的感觉,又想,这岂非珠联璧合

陈操之朗声道:“在下与这位祝榭祝英台兄曾一道求学于吴郡徐博士,今日我二人要与在座会稽青年才俊一道切磋经史疑难,不仅虞兄,诸位皆可向我二人问难先请长者出题。”说罢,朝白发萧然的虞博士一躬身,优雅从容。

陈操之此言一出,讲学大厅顿时“嗡嗡”声一片,在座的会稽士庶子弟敬佩者有之含怒者有之惊诧者有之不屑者有之

虞啸父连连冷笑,心道:“陈操之果然狂妄,与这个祝英台两个人要舌战我会稽学子,他二人出于吴郡徐藻博士门下,徐藻是北人,这等同于北人与我南人学识的较量啊。”

会稽郡学博士虞约道:“好,老夫先出一题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今人务为玄虚,礼教废弛,更有非汤武而薄周孔之辈,夫子岂知后世有今日哉两位对此有可高论”

虞约与其从兄虞预一样憎厌玄虚,对今世礼崩乐坏深为痛心,故有此问。

陈操之示意谢道韫先答,谢道韫便用她那独特的洛阳正音说道:“离形去知,冥灭是非,不为物役,任运自然,此庄子逍遥游也,正始玄风亦是感生之困境以求自脱耳,至于沉溺于酒色放浪于形骸,捰体驴鸣夜饮服散,此流弊也,岂玄学之罪哉。”

谢道韫对正始玄学是持肯定态度的,并不因虞约憎厌玄学而曲意奉迎,她叔父谢安可是叮嘱过她与陈操之不可在虞预面前谈玄,然而一旦辩起来,谢道韫就不顾及那么多了,畅所欲言。

陈操之见虞约不以为然的样子,便接口道:“三纲五常,礼之大体,三代相继,皆因之而不能变,其所损益,不过文章制度小过不及之间,而其已然之迹,今皆可见,则自今以往,或有继周而王者,虽百世之远,所因所革,亦不过此,岂但十世而已乎夫子所以知后世盖如此,非若谶纬术数之学也,然而当今之世,礼教废弛,非复夫子所知也。何以如此汉末三国大乱,百姓颠沛流离,命之不保,又谈何礼哉今朝廷欲行土断,却是困难重重,人人只为私利,礼又何在”

陈操之把礼与土断联系起来,虞约不作声了,余姚虞氏历来都是反对土断的,这还真不能说是知礼守法。

虞啸父道:“今日只论学,莫涉及俗务。”

谢道韫即针锋相对道:“国事民生是俗务,那读书何益,只为清谈用吗”

虞啸父一窘,辩道:“理义不明,便要致用,此乱政也,祸国殃民皆此类。”

谢道韫问:“请说庚戌土断有何祸国殃民之处”

虞啸父冷冷道:“祝兄是何居心,莫非要构陷于我”

陈操之道:“两位莫争执,我出一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诸位试论之。”

谢道韫听陈操之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题,当即明白陈操之的用心,便不再与虞啸父争辩。

虞啸父也知陈操之用意,淡淡道:“今世道不宁,礼乐崩坏,又何谈治国平天下”

陈操之问:“礼乐崩坏,可以修复,若不正心诚意,即便修身齐家亦不能也,修身必先立志,虞兄岂志短者”

虞啸父觉得今日不知怎么一回事,心浮气躁,话一出口就落下风,根本不是辩难的气氛,感觉有点混乱,便想先理理头绪,道:“愿听陈左监高见。”

陈操之今日不是来辩难的,正是要来对会稽学子讲学的,当即从立志修身开讲,亦儒亦玄,旁征博引,重点阐述王阳明的四句教“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为有良知为善去恶当在格物”,王阳明的这四句教本来就是针对“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而提出的,要把这些全部收摄融通于良知心体之中

王阳明的心学与魏晋玄学颇有共通之处,在座的都是年轻学子,对讲究独特个性和精神自由的玄学本来就比对儒学感兴趣,这时听陈操之关于名教与自然良知与天理之辩,都是听得入神,有豁然开朗之感。更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此心即理,个性张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原来如此重要应该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会稽郡博士虞约听得是头晕脑胀,感觉陈操之这是歪理邪说,但又无从辩驳起,陈操之所说的与正始玄学又颇有不同

虞啸父则是既惊且佩,能成一家之言的都是高才大贤,陈操之与他年龄相仿,却能说出这样看似离经叛道却又震聋发愦的长篇大论,绝对是心灵的震撼。

在座的会稽学子就陈操之方才的“良知说”纷纷向陈操之发问请教,陈操之一一答之,从容不迫,风度之佳辨析之精,虞啸父自叹弗如。

谢道韫也是目不转睛看着陈操之,目光满是歆慕和赞赏,这样的男子怎让人不倾心

这次辩论兼讲学从上午正辰时直至午后未时初,会稽郡学的七十余名学子绝大多数被陈操之的思辨才学折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陈操之谢道韫下山回城时,那些学子殷殷相送,更请陈操之有暇再来讲学

虞约立在学舍前的古松下,目送陈操之谢道韫二人远去,问身边的虞啸父:“陈操之何许人也”

虞啸父道:“罕有的奇才”又道:“方才陈操之对小侄说欲赴余姚拜访我七叔父,我也想看看七叔父对陈操之会如何品议”

虞约道:“七兄憎厌玄虚,恐不待见陈操之。”

虞啸父道:“这就要看陈操之的辩才了,他要厉行土断,总要见我七叔父的。”

回到郡驿,谢道韫问道:“子重明日要赴余姚是吗我就不去了,我要回东山一趟,我已有三年未曾到父母坟前祭拜了。”

陈操之道:“我随英台兄一道去祭拜吧。”

谢道韫迟疑了一下,说道:“不必了,我祭拜令慈,那是因为我曾见过令慈,感其慈爱,而子重就不必拘礼了。”

陈操之知道谢道韫男装出仕,东山谢氏庄园里的人还是要瞒着的,便道:“那好,待我从余姚回来再去东山与你一道回山阴吧,我在东山口曹娥亭等你。”

谢道韫点头道:“好。”又道:“虞预通经史,应不难说服。”

陈操之笑道:“没有英台兄同往,我自感胆气不壮。”

谢道韫莞尔一笑,问了一声:“是吗”未再多言。

十月二十四日,就在陈操之准备启程去余姚拜访虞预之时,建康有紧急文书送到会稽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