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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平则鸣

这夜里二人欢好过罢,金元祯眉眼慵懒,倚于榻上,手持玉管,淡淡点上水烟,金室之中,一时水从烟起,如云似雾。徐兰回身望他,只觉得迷蒙之中,他若即若离,似近似远,一袭雪色白衫,更衬得他眉目俊美,恍若谪仙。

时至此刻,她心中惨然,一时泪下,低低用女真话说道:“大宋军马,即将兵临城下,大王若是此时不走,只怕是难逃一死!臣妾有一计,或可保大王周全。试想城破之日,宫中起火,再寻来个替身,身着龙袍,烧得血肉模糊,尸骨难觅,又有谁能识清?大王日后便可重整旗鼓,东山再起,报得今日国仇家恨!”

女人犹疑了一下,于水雾之中,缓缓伸手,小心翼翼,轻轻抓着了他的衣袂,继续哀声苦劝道:“为了让那些女人相信大王已死,臣妾可以留在宫中,与那替身一同被火烧死!汉人……有一句诗,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大王明鉴……”

徐兰此言落罢,宫室之中,却是一片静寂,惟余丝丝烟雾,缓缓蔓延,将那金炉珠帘,一并笼住。良久之后,金元祯睫羽微颤,扯了下唇角,声音极轻,含笑说道:

“爱妃既然视死犹归,朕又岂能,不成人之美?”

他此言既出,徐兰一怔,只泪眼相看,却不解言中之意。金元祯吐出烟雾,抬起手来,钳握住徐兰那小尖下巴,唇角勾起,斜眼睨她,好似无情,又好似眷恋不舍。徐兰望着他那一双看不透的眼眸,只觉得心绪翻涌,不由得咬唇泪落,更显娇怜。

然而她一做出这副表情,金元祯却是嗤笑一声,松开手来。他掸了掸衣衫,拂袖而起,接着立于窗下,静看月色,半晌过后,又出了庭院。徐兰见他离去,心中疑惑,稍稍犹疑,便也披衣而起,跟了上去。

哪知她这绣鞋儿还未曾迈出门槛,便见着夜色之中,有内侍二人,捧着白绫而来,打头之人笑眯眯地低声用金语说道:“古人说得好啊,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大王赐下白绫,实是娘子殊荣,还请娘子……莫要为难咱底下人。”

那人言罢之后,双手捧着三尺白绫,毕恭毕敬,递了上来。月色之中,徐兰眼望着那一片惨白,不敢置信,又怒又惊,浑身发颤,她紧了紧外衫,抬步欲要追上金元祯,想要向他问个究竟,问他为何不逃离上京,又为何要将她狠心赐死!

孰料她这步子才一迈出,那内侍便面色微变,忙不迭地朝身边人使了眼色。二人齐齐上前,一个按住徐兰,另一个则将白绫缠绕至其颈上,死死往后勒住。起初那女人还死命挣扎,凄绝呼喊,少顷过后,却是两腿一蹬,奄奄气绝,那华美铺绣的裙衫之上,残余的不过是失禁痕迹。

而宫苑之外,金元祯背对宫门,负手而立,待到听得那人渐渐没了声息,方才迈步而去。宫邸深深,北风萧萧,男人足蹬皂靴,踏月而上,一路穿过金阙玉扃,终于登上宫城之巅。

他逆风而立,朝着南边远眺,眸色晦暗,满眼阴鸷。

男人微微摩抚着手上的玉扳指,良久过后,缓缓勾唇。

徐兰到底是不像她,和姜娣一样,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似他这般性情,如何会丢盔卸甲,望风而逃?若不能拼他个你死我活,那倒不若,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而就在金元祯遥望之处,南面阵地中,徐三此时刚刚练兵归来。她摘下军盔,一边抬起胳膊,拭去汗水,一边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北上之战,接连告捷,如今她距离都城上京,不过只有百余里的距离,虽说看似胜局将定,但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恃勇轻敌,低估了北边宫城中的金元祯。

大战在即,徐三不敢松懈,双眉紧蹙,不住思考如今的行兵布阵可有疏漏、金元祯又会在何处出手,攻下上京之后,又该如何拨乱反治。她兀自思索,抬手掀起营帐,也不曾抬头,张口就唤起梅岭,让她过来看茶,伺候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