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四节(1 / 2)

作品:《女中学生三部曲

大吊灯使每个人都变得美了些,它明亮而柔软的光线美丽地照亮了他们本应该过时而且潦草的衣饰,使它们变得随意而且亲切,它灿烂地铺开了玻璃雕花造成的小片小片的灯影,有种梦般的气氛在墙壁上,在老式的公家租用的皮沙发上,在那幅延安的大画轴上滋生出来。旧时的同学彼此看着,说话声渐渐低了下来。

小民提着装水果的篮子放到中央:”今天全是宣传队的啊。大伙自己拿吧,现在也不主人客人得要让吧。”

抗美把水果倒在大餐桌上,苹果四下滚去,她说:”让什么,二十年以前,连一个壶里的生水都抢了喝。”

大家各自摸出刀来削皮,”挖地三尺”很自然地把自己的了个放到鲁野那儿,从那时起他们就有了契约的,只是后来变成了没结尾的故事。鲁野的耳朵又动了一下。

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少年宫的小伙伴艺术团,早先,他们是那里出来的,”挖地三尺”又回去当合唱队的指导了。她对一堆苹果皮撇撇嘴:”现在的孩子娇得水豆一样,一唱有力度的歌,就像皮球没打上气。”

是啊,那时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少先队队歌〉,每次演出都唱得满鼻子汗。抗美笑嘻嘻地想。

大猫远远地插了一句:”就是,现在的什么迪斯科,二十年前我跳亚非拉时就跳了,现在倒变成了八十年代新潮流呐。”

有人听着笑起来。

有人扬起声音问”挖地三尺”:”你又去少年宫,没浮想联翩,夜不能寐?”

”开始有点,老找像大猫一样的嗓子,想给他们排(长征组歌》,可找死也没有。后来也习惯了。”

”大猫,再给唱一个。”抗美突然把大猫从椅子上拉起来,大猫笑着看着大家,嘴里说:”好久不唱歌了呀!唱什么?可唱不好了,听了你们别失望。”

鲁野拍着桌子:”唱吧唱吧,现在什么封资修都有,就是没有《长征组歌》,唱来听听。”

”挖地三尺”点着大猫说:”还是唱抬头望见北斗星,那段最好,和那首诗正配到一块去了呢!”

抗美遥遥念出来:”遥忆当年送沙果,江青阿姨多爱我。”

大伙全笑起来,红奶奶拿指头抹了把嘴:”难道是三种人不是。”

抗美笑起来,把落下来的头发抿上去。”挖地三尺”嚷起来,仍旧极细极尖的嗓子,把别的声音都压下去:”别闹了,听大猫唱,看大猫没情绪了。”

大猫的歌声突然飞扬起来: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毛泽东。

黑夜里想你有方向,

迷路时想你心里明,

迷路时想你心里明。

突然,”挖地三尺”和鲁野的声音加了进去,他们俩脸上展开了腼腆的笑容,又好像是种不好意思打扰,但实在控制不住的抱歉。很快,许多声音参加进去,那就是当年的合唱部分,红奶奶把抗美身边坐着的低声部拉出来,自己坐到抗美身边,那低声部便拖着浸了水,一动嘎吱响的皮鞋站到低声部的鲁野身后,大伙彼此看着,笑着,很快,已不习惯张大嘴唱歌的嘴唇自然地张大了,神经也不再紧张,眼神里,有了种像晶莹的破玻璃片样的光芒。

抗美紧紧握着红奶奶的手,一双很硬的女人的寂寞的皮肤紧张的手。

这时,合唱完了。这才互相看看,仿佛被惊醒了一样。”挖地三尺”说:

”索性我们好好唱一次,按两个声部排好队唱,把(长征组歌〉连着唱下去,鲁野,你还记得中间的朗诵吗?”

鲁野往后一仰:”朗诵就算了,不如多唱几支歌,大猫最拿手的还是(我们的田野〉,唱那个吧。”

”挖地三尺”点点头,她返过身看看大猫,大猫站在客厅中间,满脸飞红,眼睛晶莹,如梦如幻地看着她,她连忙说:”还有那个,那个,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大家按照声部重新坐好,大猫却发不出声音来,她唱了一句,大家都叫起来:”太高了。”大猫看着大家,说什么也不敢自己起音,鲁野陷在松了弹簧的沙发里拍打他又瘦又硬的大腿:”我来起,大猫才叫没用。”

起了音,大猫接了上去,到了合唱时,抗美发觉她张开嘴的时候没有声音,嗓子里火辣辣的,像是浸满了咸咸的东西。她听着同伴的声音整齐地响起,甚至到了他们在宣传队特别处理过的那句合唱中突然的独唱,也没人忘记,抗美像乘在一条向前飞快滑行的小舟上,那小舟按照好像早已遗忘但却全都新鲜的回忆飞快向前滑下。两岸尽是陈旧而温暖的桔黄色景物,有巨大的树和极红的太阳,全融汇在金色的浓重空气里,仿佛是夏日夕阳才有的浓厚而芬芳的空气。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就在里面滋生和欢笑,但她看不到它,摸不着它,但的的确确,那个东西就在那里。她张着嘴,无论怎样努力,都发不出丁点声音。她只是合着伙伴的节奏用力点自己的头。

头上的大吊灯在眼里化成了光彩的硕壮的花朵,许多的尖瓣,全是金黄色的,那一定是向日葵,是她从小就喜爱的花:一种最为纯洁的花朵。

丁丁出来倒茶,这时电话响了,是个声音窄而亮的男人,找丁丁妈妈。丁丁把林子放在冰箱上,在一片依稀听出些训练有素痕迹的歌声里,低了低嗓子问:”喂,喂?难呀?”

那人说:”我是小龙。我最近要出差,就这两天,系里有名额公派出去,政审也挺严,我估计没有什么问题,家里人也都还清白。所以,嗯,以后大概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小丁那儿,麻烦你说一下吧,丁伯伯那儿,我也不再通告了。”

丁丁看了眼客厅半掩的门,里面的人正唱完一支歌,彼此看着,脸上惊奇。抗美在那群人里微微笑着,丁丁这才发现抗美常常并不是真正的微笑,她真正的微笑,有一种烧红了的煤块的焕发。

丁丁对着话筒说:”那么,就见你的鬼去。”

放下话筒时,她觉得自己的膝盖悄悄打着哆嗦。她捧着自己的林子,慢慢路过灯火通明的大客厅,走到走廊暗处,走回自己房间。桌上仍旧放着她最痛恨的作文纸和作文参考书,她宁可做数学也不愿意做作文,她总觉得没有可写的东西,没有可写的事和感情,她把林子踏在桌上,本来就很满的茶水溢出来,打湿了作文纸,那纸立刻变得像块破布,她把它从桌上拾起来,纸上没完全吸收的水流下来,果然滴到参考书上,书又变成了破布。

顾峥嵘也在自己的保姆小屋里做作业,自从抗美他们在客厅里唱起来,她就把自己的小录音机关了,那时,成方圆正在唱(茉莉花)。原来,她是很喜欢这支歌的。后来,她又把位子移了一下,抬头就能从走廊拐角的门上看到客厅的一半墙。客厅的厚玻璃墙透出黄黄的灯光来,那年代久远而泛着些黄色的玻璃,被灯照亮了平时看不见的花纹,竟是一朵一朵单调的单瓣花,只是当它们被那样照亮,而且隔着飘荡歌声的昏暗走廊,那单瓣花变得有种说不出的宗教情绪。

她那样看着,仿佛心也有点肃穆起来,想到圣诞节时,早早混进教堂里,深夜,在烛光里,听唱诗班在楼上唱哈里路亚时的心情,脊梁上有点紧起来,心有些旷远和沉静,仿佛走在半明半暗的大片野地里,天色却灿烂,广大,高。

丁丁捧着热气萦绕的杯子慢慢从眼前走过,在黄灯的背景里像一根风里摇曳的狗尾草,长在一片杂草之上。

那些歌声是顾峥嵘没有听到过的,但却在心的某一部分感到熟悉的,仿佛还有些极其遥远但却没有阻断的亲切,她想也许是胎教时的结果?或者是母亲少女时代听过留下的痕迹?她不是叫峥嵘吗?这是一个文革中常见的名字呐。歌声里的东西使她在微微恐惧里,还有一些仰视。她第一次觉得这一条虽然多年过去,但仍旧充满了大家风范的走廊,这半边泛黄但仍旧高贵结实的厚玻璃花墙,总有种不容她忽略的东西。

她像个飞翔的小鸟,这时停到一个楼顶上,此刻她才发现,天空深处,还有别的鸟儿在飞。她便仰视它们,那些蓝天里移动的小灰点。

她走出自己的小屋,到厨房拿出乎日他们家待客的茶杯,洗干净,放到大托盘里,冲上茶叶,想了想,又在另一个林子里冲了莫珍,这才发现开水不够,她连忙准了水放火上烧。过了晚饭时间,煤气很足,蓝色火苗嚯嚯响着。在厨房看不见客厅了,只听见有个轻柔爽朗宛如少女的声音说:”我想起来了,抗美,你真越来越像林红了,就是和林道静关在一个牢里的女共党。”

有人笑起来。

又唱了一首歌,歌的曲调那样悲凉,但歌词却像一些金箔,田里说远飞的大雁,把远方人儿对恩人毛主席的想念带过去。通过长长走廊的回旋,在煤气火苗的声音里,望着一些准备好了却没有开水灌进去,完成一杯茶水的杯子,顾峥嵘直觉得心被清澈无比的冰水一阵阵冲刷着。

水开了,冲了茶和果汁,她端了沉重的大托盘走进走廊,走近客厅的半掩着的门,看到里面的那大画轴被吊灯照得十分庄严,全不像第一天看到时的灰尘扑扑。画轴下坐着抗美,抗美的红红面颊和闪亮眼睛被棕黄的沉重发辫环绕着,变得远而陌生。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轻轻推开门。灯光立刻沐浴了她,她仿佛一下子被一朵大花的娇嫩而结实的花瓣拥抱起来。屋里的人都停下来看她,她却觉得在那些突然被擦得很亮,简直和苍白的肤色和平庸生活磨砺出皱纹的面颊不相配的眼睛里,她变成一个赤裸了身体走向一个莫名圣殿的女孩。

她把茶托放在许多苹果皮旁边,那些苹果皮散发着愈发芬芳的苹果气味,仿佛比一只完整的苹果更加强烈好闻了。顾峥嵘原想就势坐在这些人中间。她抬起头来向抗美笑笑,但抗美却很客气地说:”小顾,谢谢你想得周到。其实这些人,多少年前就在一个碗里吃过,渴不着他们的。”别人也都对她客气地笑。顾峥嵘却已经在那客气里看到了茫然和急躁,就像一个孩子马上就要打开礼物包,却被毫不相干的事突然打扰时的表情。那个叫鲁野的,离顾峥嵘最近,但却没去看茶杯一眼。

顾峥嵘连额头都烧起来,她说:”丁丁妈妈叫我给你们送点水。”

她急急把茶杯-一从茶托里搬出来,滚烫的水溢到手背上,一开始烫得她想叫,后来,也就麻木了。她看到在角落里有张空椅子,就像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非首席翻译坐的那种位置,灯上有块放得很大的暗影正好罩在上面。她的心步步跳起来。

她把茶杯全搬出来,送到每个人近旁的地方,正好多了一杯茶,那杯茶站在苹果皮中间,独自热热地冒出白气,变幻着模样,有一会儿,顾峥嵘觉得它像只伸出的手臂,摇动着。

她把苹果皮抓到茶托里,衣服里的黑马挂链从领口倒出来,光芒四射地在她胸前闪烁,她连忙退到走廊里,还返手悄悄把门带上些。

走廊黑暗而封闭,充满了寒气、茶以及果皮的气味,客厅的声音客厅的灯,像从天而降。顾峥嵘靠在透亮但冷凉的玻璃花墙上,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庄庆,庄庆也是一个瘦瘦白白,长得有点像丁丁的女孩,只是她的眼睛像鸟一样警觉而且有点惊慌。如果今天是她,不管是事发以前,还是事发以后的她,会怎样?她仿佛追求的就是此情此景,她会激动得哭出来吗?

黑暗里仿佛有庄庆那双恳求的,充满了委屈、恐慌的眼睛。她总对她说:”你不要再来找我,我早争取入团了,我再也不干那样的事了。”

顾峥嵘突然发现那样的事,大约有点金灿灿的意思。庄庆啊。

突然听到有些响动,丁丁的房门慢慢关严了。顾峥嵘惊得一跳,连忙端着茶托,回到厨房去。

丁丁一路从房间门那儿穿过大床栏杆,走到窗户前,钢架子台灯的余光里泛着金色的光,像小时候少先队的队号。窗外一片白,是没化的雪,再一看,还有一层镀在雪上的闪亮月光。丁丁几乎不相信,打开窗户。

窗外出人意料的宁静无风,几乎温暖。天变成无比干净清新的一块,上面鼓着一个月亮,将圆将缺。丁丁伏在窗台上,面对一个大雪盖住的世界,仿佛一切都陌生。街上没有行人,连人行道和那些肮脏的阴沟口都被雪盖住了,街变得很宽,而且没有脚印。

丁丁慢慢地,很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面颊,轻轻拍拍它。我是月亮雪地里最孤独的一个女孩,永远不会有一屋子同学来唱歌,将来会有谁来呢?如果我也从西北基地回来,我也是连不般配的小种鸡男人都谢绝的老处女吗?王学明在心灵上已经阻断了,如果他来,他会坐在画轴下摇着根根竖起的头发说:”我早就对你说了,我们都是角色,而我深恨那角色,我要找自我。”

陆海明吗?同学六年,并不知道彼此往心里走的门在哪儿。也许陆海明会来庆祝他的胜利。

庄庆吗?她一定痛恨着宁歌去世的那晚,她在蚊帐里嘤嘤地哭,而自己却吓得踢开门仓皇而逃。那次由于自己的尖叫,吓得整个一层楼的女生都纷纷尖叫着碰开自己的房门,全楼都在这样没心肝的响声里摇晃。说什么呢,而且?

那么,小学里的同学,大家隔得那么远,大家的脸都变得模模糊糊,就像隔着门传来的歌声一样,有声音在唱: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丁丁看到一棵树上摇下一些雪,那些雪顶着一小片极亮的月光纷纷扬扬而落。月亮是永远的,它的明亮使丁丁感到很温柔、很悲哀。那种大大天里只有一个月亮的悲哀像月光一样洒满了丁丁的整个身体,她只是不断抚摸着自己的一小块面颊,那块皮肤被抚弄得腻滑温暖,像一小块上好的软缎。她轻轻摇动自己的身体,拍着自己的身体,一层层浸来的悲哀里,她感到她原来是这样疼爱着自己,像疼爱一个尝尽委屈失败的小女孩。她想起在爸爸桌上看到的一幅木刻画,一条瘦小的狗对着大月亮拼命嚎叫。那时她问爸爸要,爸爸说等星期天写好了文章就给她,但星期天她早早地返校了,也把这幅画忘记了。她忘记了多少重要的事啊!那个星期天,已经淹没在许许多多一模一样的星期天里,再也找不到了。

抗美客厅里的吊灯是丁丁从未见过的美丽和辉煌。丁丁将身体探出窗口,碰到了窗台上的雪,那气味新鲜的零一t刻出了,变成一股刚切开的黄瓜气味;隔着有月亮有雪有黑色潮湿树枝的夜,客厅的大窗和金黄的大灯,宛如童话里天堂的门。

丁丁突然感到自己像那卖火柴的小女孩。别人有灯,有火,有刚烤好的鹅,有家,而她,只有一包火柴,没有东西便什么也点不起来的火柴。连鞋都不合脚,因为鞋是大人的。

她回头看看自己的小屋,那写字桌上的灯、旧旧的录音机和耳机躺着,还有作文纸,干了,皱得像老太婆的哭脸。全是些熟悉的东西,换一个角度看,就觉得了它的小职员气。

丁丁拿眼远远抚摸着它们,它们是她的同学和伙伴啦,只有它们会永远陪着她。

又有歌声传来:”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杨直上重霄九……”在丁丁听来,那声音悠悠,惨烈而凄凉,像些影子浮游在白雪之上,月光之下。

丁丁跳下窗子,却舍不得关上它,她回到桌前,关上灯,月光立刻倾泻进来,明亮如白太阳的月光。丁丁感到了月光的逼迫,随手打开录音机,录音机里却没有声音。月光沙沙有声地走在房间里,像面目突然奇丑的人面前的一面镜子,那魔镜永远在你意识到之前跳到你的眼下,而躲藏不及。月光照亮了地板上的一块凹痕,是个小床留下的痕迹。

突然一个女人在录音机里问:”他提议什么?”

然后又没有声音了,月光在屋里沙沙走着。

只有月亮走着。

丁丁摸了把录音机,她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它,她跟着读:他提议什么?

抗美远远听到一点声音,就站起来,推开一点客厅门,果然是丁丁,丁丁把她的门关得很严。抗美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走廊的幽暗,她闭了闭,再睁开,这时,她听到膝盖裂帛似地响了一声。

大猫看着她问:”干啥?”

抗美关严了客厅门,并拉上厚帘,有时家里来了父母的重要客人,他们就会把厚帘也拉上,这帘子很隔音。厚帘一定好久没用,而且连保姆都忘记去洗洗干净,一拉,灰扑扑地落下来,连灰部散出陈旧的干燥气味来。抗美偏过头,让开灰尘,拉好帘子,她放低了声音说:”小民的女儿今年高考,要争全市第一名。咱们将就点。”

大家都点头。

鲁野证明道:”这年头,分就是命根子。”

抗美感到头上的大吊灯暗了暗,大约电力不足。感到灯的暗淡,背后墙似的隔离以及灰土的气味,抗美突然想起早先一屋子的人变成了狗患于,聚在一块讲讲江青的小道消息,商量着怎么会监狱门口等谁家父亲批斗大会前开出来的囚车,那时候就有这样的气味这样的灯光。心里重新泛起了做阶级敌人的滋味。

那是个惊奇。

好像问:原来我在这位置上。

又是星期天六点半。厨房里堆满了各家单位发的年货,许多冻得死硬的鸡,张着嘴的鸭,血头血脸的青鱼扁鱼和各种平时见不到的鱼,全堆在水池和水池旁边的地上,看到那些东西,总使人感到悲哀和惊讶:人原来要吃这样多的东西,人原来要吃这样脱的东西。

客厅门关着。抗美、丁丁和顾峥嵘坐在一个长沙发上,她们都感到长沙发合着唐老鸭的节奏抖动不停,只是不知是谁干的。唐老鸭一弹皮弓射破了米老鼠的戏法气球,她们都笑起来,唐老鸭的蓝衣照亮她们的牙齿,一些结实而整齐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