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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明天下(第五卷)

第四百八十一章勘火场茫无头绪谈旧案惊醒迷途

第四百八十一章勘火场茫无头绪谈旧案惊醒迷途

明时坊,贡院。

“这号舍又窄又小,四面风,举子们窝在这里应考还真是挺不容易的!”丁寿坐在间三尺宽的号房内,左顾右看,啧啧称奇。

他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进贡院应试了,不过纵然能进来,丁寿扪心自问,让他在这放个屁都能把自己熏晕了的小空间内作文,能高中的机会还不如学‘英才墓’里那些死于天顺年大火的前辈们,等着被皇帝追封来得实际。

“大人说的甚是,只是贡院内布局有限,数千号舍鳞次栉比,若建得大了,恐安顿不下应考举子。”贡院中的几个执役吏目一脸苦相,一把大火将试卷烧了不说,还将衣卫的凶神招惹过来,看来今日事实难善了啊。

摘了身前号板,丁寿起身走了出来,看着通道前一望无际的密集号房,蹙眉道:“纵因地域所限,号舍建不得太大,也不应该用席棚搭建,窝在其中雨风不说,但有一点火星子蔓延起来,必将酿成大祸。”

“大人高瞻远瞩,训教的是,这号舍构建也是陈年积弊,非只顺天府,两京十三省各处贡院俱是如此。”这帮吏目心中七上八下,这位爷究竟是来查失火还是找茬来的。

“那个……大人,是否该去火场看看?”一个吏目大着胆子问道。

“看,这就去看。”丁寿从善如流,拔腿就走,一众吏目立即跟上。

至公堂断壁残垣之中,余烟袅袅,一众衣卫正在其间勘查。

“卫帅,”见上司到来,于永立即迎了上来,将手中物件呈递上前,“请看。”

丁寿定睛一看,是一把烧得乌黑的铜锁,锁芯完好,锁栓上面还挂着两枚铺首衔环。

“嗯?”衔环上依稀可见有打砸痕迹,丁寿扭头,目光斜扫贡院一众人等。

“大人,火势腾起之速甚快,看守人等见内间火起,情急之间不及寻得钥匙,便擅自将门锁砸开。”一个吏目急忙解释。

“这么说火起之时,里间并没有人咯?”

“这是自然,诸位大人离院入宫,试卷封存于此,一干闲杂人等自不敢在内逗留。”另一吏目道。

“内里可有火烛未熄?”

“绝对没有。”众人矢口否认,内里既不留人,自然也无燃火的道理。

“至公堂的锁钥存放何处?”

“在签押房内,由我等共同看管,断不曾遗失。”

丁寿点点头,见这衣缇帅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众人不禁心中打鼓,其中一个吏目小心翼翼试探道:“大人,小人等也是尽心防备,奈何这场火实在起得蹊跷……”

“蹊跷?”丁寿转目看向他。

那小吏赔笑道:“春闱前曾有钦天监预言‘荧惑守文昌’,当时我等还皆以为天象示警回禄是在春闱之时,如今想来确是短见。”

“你是说……这场火是上天示警?”丁寿食指朝天指了指。

“非人力可救。”那小吏一脸殷切道。

丁寿‘嗤’的一声轻笑,“这样非但你们的罪过小了许多,本官也好交差……”

几个吏目欣喜如狂地纷纷阿谀道:“大人明鉴!!”

“混账东西!”丁寿袍袖一拂,一股大力将众人齐齐掀了个跟头,丁寿戟指骂道:“天意火烧贡院,那责在何人?上天又为何示警?是朝政不清明,抑或贵人言行有不修持之处?”

一众吏目面色惨白,不及爬起,只是不住叩头求饶。

“你们一推六二五,倒把自己摘个干净,本官问你们,既知至公堂存放试卷至关紧要,门前为何不安排人值守?”

“我等……”几个吏目面面相觑,吞吞吐吐想要答话。

“别来什么早有安排一说,门前倘有一二值更之人,何至于已急到砸坏门锁进去救火,还让火势蔓延如此之烈的地步!还敢蒙骗本官说什么尽心防备,分明是玩忽职守,巧言令色,来人!”

“在!”立有衣校尉齐声应和。

“将这些混账王八蛋打进诏狱,让他们长长记性。”

“大人开恩啊!!”进了诏狱那阎王殿,不死也要脱层皮,一众贡院吏目立时吓得面如土色,哭爹喊娘地跪上前乞求丁寿,那帮凶神恶煞似的衣卫岂会再让他们近了自家卫帅的身,拎着后脖领子就将人拽了开去。

于永轻轻挥手,那帮校尉立即一个个将人拖拽着架出了贡院,任他们如何哭闹求饶只是不理。

轻拍了下手掌,丁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总算安静些了,一进门就跟一群苍蝇般在人耳边聒噪,烦闷得紧。”

“这帮不开眼的东西着实烦扰,卫帅受累了。”于永陪笑道。

稍稍缓解了被小皇帝赶鸭子上架的胸中郁闷,丁寿瞥向一旁的于永,“可查出什么来了?”

于永观观左右,上前低声道:“如卫帅您老人家所料,火势确是蔓延太快,属下怀疑有人用了火油。”

“哦?”

“五十余柜的朱墨考卷烧得片纸不存,烛台绰灯等处有引火之物的地方反还有些余烬,卑职想对方该就是冲着试卷来的。”

“周边门窗可有异处?”

“多毁于大火,已然看不出有无撬拨痕迹,”于永

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丁寿,旋即低头,“不过临山墙的一扇窗子到卷柜之间烧得最为干净……”

丁寿一阵冷笑,“真是一把好火啊!”

“卫帅!”钱宁快步赶了过来,“后面有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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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后院临街处是清一色粉白围墙,墙高足有两丈,一名年轻的小旗官领着数名衣卫正守在一段围墙下,见到丁寿等人前来都躬身施礼。

“卫帅请看。”钱宁向斜上方指去。

丁寿仰头,只见约丈余处的围墙内壁上有半只鞋印,颜色很浅,如不细观很难发觉。

“这会不会是早先留下的?”丁寿向左右问道。

“断然不会。”

身后突然有人插话,丁寿扭头看去,见是那个年轻的衣卫小旗。

见丁寿眼神中有问询之意,那名小旗立即道:“鞋印很新,旬日来因会试之故,贡院四周皆有兵马司把守隔绝内外,断不能容人由墙头出入,显是有人在守院兵卒撤离后由此潜出。”

“不错,年轻人思路很清楚。”丁寿笑着赞了一声。

“谢卫帅夸赞。”那名小旗躬身一礼,难掩面上喜色。

钱宁介绍道:“本司小旗官齐佐,也是世袭的衣子弟,才袭了父职,由江西调来京师不久,这脚印便是他发现的。”

丁寿点点头,这类小旗级别的人事调动他懒得过问,将目光重又投向墙上脚印,“墙后是什么地方?”

“一条死巷,并无人家。”钱宁接着解释道:“地近贡院,为免打扰士子应考,周围很少闲杂人等。”

丁寿摩挲着光洁下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黑衣人影,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翻入贡院,撬开至公堂后墙窗户,在存放试卷的书柜至破窗间洒满火油后引燃火种,在贡院众人忙着救火之际迅速逃到此处墙下,腾身越过围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卫帅,”齐佐才得了丁寿一句褒奖,此时满心跃跃欲试,“贼人显然是对贡院内部布局清楚,墙上虽只有半个脚印,也足可拓片成型,对照寻找纵火之人,属下这便将贡院内外相关之人召集,一一比对。”

于永唇角轻勾,微露不屑,钱宁呵斥道:“放肆!卫帅在此,何用你多事!”

丁寿压手阻止钱宁,“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必苛责。”

钱宁垂首称是,又冲齐佐喝道:“还不快谢过卫帅大度!”

“罢了。”丁寿摆摆手,意兴阑珊地转身离开,于永等衣卫急忙随后跟上。

“大人,这脚印还拓么?”齐佐见丁寿对他的提议兴趣寥寥,很是不解。

“拓个屁!你这不纯粹是给咱爷们找事么!”见丁寿走远,钱宁终于有暇训斥自己手下,“贡院进进出出多少人?往年的守院号军哪个不清楚至公堂所在?更别说那些其他七七八八的相关人等,凭着半个破脚印得寻到哪辈子去!你一旦把这脚印当作证据交了上去,少不得便为衣卫添了一桩悬案,这岂不是教卫帅老人家坐蜡嘛!”

钱宁恨铁不成钢地点着齐佐额头道:“外间谣言满天飞,万岁爷的旨意是快办,快办你晓不晓得是甚意思?!”

齐佐被钱宁戳得抬不起头,只得垂首道:“那这脚印……”

“别提你他娘的脚印了,收拾收拾,把人撤了。”钱宁临走还不忘指点着齐佐胸口叮咛,“在衣卫当差,除了眼明,还得心亮,你小子给我长点记性!”

齐佐抚着被钱宁点得隐隐作痛的胸口,回首望了望墙上脚印,眼中满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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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刘府。

“丁大人,老爷言说他属涉案中人,不便相见,请您回去。”刘府老家院老姜立在角门前,高大身形微微伛偻,语气却坚定不容置疑。

“公公他老人家就没什么交待示下?”丁寿不死心问道。

姜荣缓缓摇头,抬腿退回了门内。

“姜老爷子,您通融一下,让我进去见公公一面,哎……”

眼睁睁看着乌漆角门缓缓合拢,将自己挡在了门外,丁寿实没想到他竟也有被刘瑾拒之门外的一天。

这里该不会真有老太监的瓜葛吧,丁寿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丁兄似乎心情不佳,可是有烦心之事?”

扭头望去,只见不远街边处有一人白衣玉扇,潇然伫立,嘴角噙笑看向自己,丁寿当即没好气回道:“既然知道丁某心情不好,你还敢在此幸灾乐祸,可是存心找我的不痛快?”

玉骨折扇‘刷’的一下在掌中收起,白少川启齿轻笑,“丁兄既然心绪不佳,便由白某摆酒作东,助你浇愁如何?”

“不好,你分明是想让我愁上加愁。”丁寿歪头叉腰,斜瞪白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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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临窗的一处雅座。

丁寿将空杯‘砰’的一下重重顿到桌上,发泄着心头不满,白少川则微微一笑,提壶为他重续了一杯酒。

“你说刘公公对我避而不见,究竟安的什么心?”

“公公最近有事忙,再则姜老已然说得清楚,避嫌。”白少川自斟了一杯,轻轻说道。

“朝中谁不知我与刘公公的关系

,避个鸟嫌啊!”

丁寿话语粗俗,白少川听得剑眉轻攒,“也正是因丁兄往日与公公行得过近,圣上此番明旨彻查会试科场案,朝中大员多有牵扯,内外瞩目,若言行不慎,怕是会授人以柄。”

“刘公公行事几时这般瞻前顾后?”丁寿颇不以为然。

“刘公公自然没什么可惧的,不过嘛……”白少川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凝眸丁寿不语。

“公公是怕我落人口实?”丁寿忽地恍然,随即‘嗤’的一笑,“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朝廷上下那些碎嘴子,便是没有抓到我与公公往来的证据,同样会捕风捉影,搬弄是非,躲不掉的。”

“丁兄既知如此,还不要案快办,早些将此事了结,”白少川把玩着手中青瓷酒杯,唇角微微扬起,戏谑道:“不去查案,一味在此拖延,岂不正给那些人留下了攻讦口实?”

“你怎知我没去查,贡院大火,现场各处房舍完好,单只烧了存放朱墨试卷的至公堂,这其中要是没鬼,那我就真见了鬼啦!”丁寿拍着桌子将贡院勘查经过道了一遍。

“物证毁了,人证呢?”

“哪儿还有什么人证!看守杂役都吓破了胆子,只是一味推诿不知,放火的是个行家,根本就没留下证据。”丁寿自觉忽略了那半只没指望的脚印。

“贡院外呢?”白少川剑眉轻扬,“既然举子传言科场取士不公,他们可有何说法?”

“人云亦云,他们有个屁的说法,那些大头巾们早成了惊弓之鸟,一天内传了十二个到北司,三个当场吓尿了裤子,七个赌咒发誓不知情,另外两个确是有种,反指着鼻子大骂了我一通,声言要纠集同侪上书弹劾锦衣卫拷掠士子,有辱文体,被我让人用乱棍打出去了。”

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丁寿,白少川摇头轻笑,“听闻锦衣卫百户邵琪在贡院门前痛殴众举子,人家有些怨气也是在所难免。”

“活该!要是丁某在场,直接打折他们第三条腿!”丁寿对给自己添了麻烦的闹事举子怨念更重。

“谣诼之言,来之无影,去时无踪,你若想追本溯源,恐是不易。”

“何止不易,根本就没头绪,”丁寿撇撇嘴,继续道:“若是平常,单治贡院看守杂役一个玩忽职守、看管不严之罪也就罢了,偏赶上如今举子闹事,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没个交待怕是应付不过去。”

丁寿愁得直挠头,本想寻刘瑾给个主意,偏偏老太监来个避而不见,这不把二爷一人架到火上烤么。

“那就给皇上和众举子一个交代。”

“你说得轻巧,试卷毁了,考官与中榜者坚称阅卷无偏,那些落榜的举子们则一口咬定其中有私,各执一词,我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怎么交代?”

白少川轻抿了一口杯中酒,笑道:“丁兄是实诚君子……”

“休要挖苦,丁某自知此生与这两字无缘。”丁寿气正不顺,一口打断白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