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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明天下(第五卷)

第四百五十八章神机营得窥宿弊丰润县偶遇异人

第四百五十八章神机营得窥宿弊丰润县偶遇异人

丁府后堂。

“缇帅提拔引荐之恩,门下感激不尽,区区贽仪,万望哂纳。”新出炉的礼部侍郎刘春满面春风,笑容可掬。

虽说仍兼管着翰林院,可加了礼部侍郎的头衔,刘春在仕途上妥妥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远的不说,如今的礼部尚书刘机当年走的就是同一个路子,完成了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的三级跳跃,东川先生已可想见,未来一部正堂的位置正向着自己招手。

丁寿也不避讳,当着送礼人的面就翻看礼单,礼物不轻,但在丁寿眼里也算不得贵重,联想着去岁还为夺俸发愁的刘仁仲,合该着是下了一番血本,估计去岁顺天府秋闱应得了不少实惠。

刘春一直小心观察着丁寿神色,见他面无表情,反应平平,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不知这些别敬是否入了丁寿的眼。

礼单向桌上一丢,丁寿撇撇嘴,“我说内制,哦不,该称‘宗伯’了。”

“大人随意,随意就好。”刘春欠身陪笑。

丁寿点点头,也不在称呼上多做纠缠,“足下虽是蒙陛下恩典,升授礼部佐贰,但翰林院乃清贵要地,词林之事也不可轻忽。”

“大人放心,门下理会。”

“你当真明白么?”丁寿斜睨冷笑,“风闻本官闲居那几日,翰苑内可颇有些人不肯安分……”

刘春仓皇起身,急声道:“大人,门下那几日三令五申,千叮万嘱,翰林院中断无有人上书弹劾缇帅。”

“本官晓得,若非如此,宗伯今日还能入得我府门么!”丁寿眸光淡淡一扫:“不过凡事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别哪天不留神,那些读书种子们搞出些大事来,再拖累了宗伯前程……”

刘春擦擦额头冷汗,迭声道:“大人训诫,门下铭记于心。”

丁寿对刘春态度甚为满意,洒然长笑道:“早已说过,宗伯不须如此见外,从维新处论及,您毕竟是丁某长辈。”

“不不不,”刘春连道不敢,“大人肯折节下交,是那孺子之福,门下却不敢因私废公,坏了官仪体统。”

“好,克己慎行,宗伯宏图大展,指日可待。”

刘春喜不自胜,“皆赖缇帅提携。”

丁寿将礼单往刘春手中一塞,“东西拿回去吧。”

刘春笑容顿凝,“大人这……”

“维新高中乙榜,这些便充作本官贺仪吧,请宗伯转告维新,待他进京之后,我为他设宴接风。”

刘春顿时转忧为喜,“门下替舍侄谢过缇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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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对神机营的差事并不满意,但一时意气受了老太监激将,咬着牙这局丁寿也只得接了,选了日子,带了一队校尉赶赴神机营驻地。

营门外早有人等候,各色旌旗迎风招展,头戴红毡笠身穿绿衣的吹鼓乐手足有四五十人,见了丁寿等人纵马到来,门前领队者微微示意,霎时间乐声动天,两排手持三眼铳的官军铳口向天,鸣放空铳致意。

丁寿翻身下马,离着老远便拱手作礼,“累得诸位久候,丁某失礼了,哦?马公公也在,惊动您老大驾,在下罪何如之。”

神机营提督内官、司设监太监马永成哈哈大笑,“缇帅客气,新官上任,咱家岂能不来,来来来,待咱家为缇帅引荐。”

马永成指着众人中的一位锦袍青年道:“这位便是奉旨执掌神机营的惠安伯。”

惠安伯张伟,年不过二十余岁,仁宗诚孝张皇后弟惠安伯张昇的曾孙,十四岁袭爵,十九岁镇守陕西,二十岁由内阁大学士刘健等人推荐执掌神机营,十足的人生赢家,丁寿端详着这位风度翩翩的大明‘后浪’,心头微微有点泛酸。

“下官见过爵爷,哦不,该称元戎才是,今后标下在元戎帐前效力,少不得要元戎耳提面命,多加指教,这里先行谢过。”丁寿躬身施礼。

三大营与十二营一样,俱都是勋臣和内臣共同提督,刘瑾给丁寿弄的差事也只是以都指挥使的官职充作号头官管营,说白了就一个听喝儿的,二爷回想起来愈觉这差事是老太监给自己挖的一个陷坑,还用话挤兑自己跳了进来。

张伟急忙搀扶,“缇帅言重,缇帅巡视西北,战功赫赫,我等早有耳闻,心仪久矣,今日能与缇帅共事,实我等之幸。”

惠安伯不愧世家子弟,言辞温恭,不卑不亢,丁寿心中熨帖许多,随即张伟与马永成分别介绍了神机营中军与左右哨掖的坐营武官内臣,各司把总及监枪内官,众人纷纷见礼,一行人熙熙攘攘进了大营。

一路上丁寿微微诧异,迎接仪仗中虽不乏健壮雄伟士卒,但所过之处营内许多房舍已隐有倾颓破败之象,似乎早无人居,再看周边大献殷勤已有些过头的迎候众人,不由暗暗冷笑,这神机营内怕是没那么简单。

酒宴摆在张伟营房之内,虽处军营,却悬着中堂山水与几幅名人字画,毫无金戈肃杀之气,倒像高门大户的书斋厅堂更多一些。

宴席上众人连连把盏劝酒,丁寿来者不拒,言笑晏晏,很快便与席上众人呼朋唤友,打成一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寿微睨醉眼,呵呵笑道:“今日累得诸公破费,可惜有酒无

乐,少了几分滋味,改日丁某作东,定教诸位畅饮尽兴,乐享佳人风月柔情。”

神机营的另一位号头福英咧嘴大笑,“原来丁大人喜好女乐佐酒,这有何难,大家写票传人……”

张伟眸光一凝,如利剑般从福英脸上扫过,福英顿知失言,住口不语。

丁寿已是大摇其头,“不妥,不妥,此处究是军营,莺莺燕燕的进进出出,实在有碍观瞻。”

“福英醉后胡言,缇帅不必放在心上。”张伟展齿一笑,轻轻揭过。

丁寿却不愿就此错过话头,“元戎此言差矣,福兄所言深得我心,只是应稍作变通,不如让那些歌女舞姬们身着军服,扮作军士再来应奉,岂不就全了军中气氛……”

众人鸦雀无声,丁寿左顾右盼,讶然道:“难道此法不好么?”

福英一拍桌案,“奶奶的,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出这么个花样来!”

屋内顿时哄然大笑,丁寿耳朵忽然竖起,内间中也有人发出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未曾逃过他的耳朵,听来有些耳熟,究竟是什么人?!

马永成捧腹道:“难怪丁大人不在时万岁爷总是念叨,您这奇思妙想,咱家是拍马难及啊!”

张伟也忍俊不禁,“既然丁大人有此雅兴,便依缇帅之意行事,来人……”

“且慢。”丁寿将手一摆,环视席间众人,“爵爷,马公公,诸位同僚,咱们说归说,笑归笑,酒不妨照喝,女人也不妨照要,只是这公事上也不能马虎了,您看标下合管营务是否也该交待一下,免得日后一时不察,再出了错漏,惹人笑话。”

丁寿话语一出,席间氛围顿时凝重,众人也不晓这人适才还没个正行要女乐扮成军士佐酒,怎地转眼间又一身正气地谈起军务来了。

马永成仰头打个哈哈,“丁大人,今日是为你接风洗尘,只聊风月,不谈公事,是吧诸位?”

众人连声称是,再度举杯劝酒,丁寿却不应和,只是坐在那里皮笑肉不笑道:“丁某便在这四九城里住着,北京城的风尘有多大门儿清得很,洗不洗的倒不打紧,只是这神机营内有多少官军,如何操练,月支食粮几何,诸位可有教我?”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张伟泰然自若,轻轻摆手,众人起身施礼告退,席上只留下了惠安伯张伟、提督太监马永成、羽林卫都指挥使福英,以及丁寿四人。

“本想着日后有暇,再与缇帅细说分明,既然丁大人心急,有些事也不妨今日便挑明。”张伟从容笑道。

“爵爷是明白人,否则丁某这顿饭吃不踏实。”

“自团营组建,神机、五军、三千三大营早已沦为老家营,只在团营行伍出缺时选拔精锐替补,平日多为些供役营造之事……”

这点破事丁寿如何不清楚,点头道:“不错,不过行文各营调用的官军只是部分,无役者仍可轮班操练。”

张伟莞尔,马永成呵呵笑道:“这边厢都操练好了,将这精锐再去补团营的窟窿么?”

福英搔着下巴胡茬,咧嘴大笑道:“费了好大力气讨的婆娘,拜过天地后却让旁人去入洞房,我等岂不成了傻子!”

“英国公执掌团营时,那些大头巾们何止一次欲将三大营官军俱都补入团营操练,只为三大营留存八万兵额以备执役之用,美其名曰拣选隐占多役之数,其实……呵呵……”张伟笑而不语。

“幸得爵爷据理力争,以旧制不能更改为由挡了回去,嘿,团营家大业大,坐营管操个个赚得盘满钵满,还惦记着我们这一亩三分地,隐占多役?呸,团营内各号头光是假令牌官、吹鼓手、直台军牢等名号占役便足足有三千余名,这三千余人中有几个活人!多出的钱粮都他娘被谁吃啦!”福英愤愤不平。

“原来如此,”丁寿对福英的抱怨听而不闻,只用筷子敲击眼前的青瓷空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抬眼笑道:“但不知神机营内又有多少兵额为空,在籍的被私人役使的又有多少呢?”

问及此事,福英也不再多嘴,瞥向两位上司,张伟与马永成相视一笑,马永成熟络地为丁寿斟了一杯酒,“听说丁大人接了皇差,要为即将进京的各省乐工修建居室……”

“公公消息灵通,确有此事。”丁寿并不隐瞒。

“这本是工部的差事,奈何要丁大人破费!”马永成大摇其头,甚为丁寿抱不平。

“为陛下效力,乃臣子本分,岂敢计较许多。”丁寿睁眼说瞎话脸都曾不红上半点。

“缇帅此言甚是,本爵亦想为陛下略尽绵薄,神机营拨出两千人听候大人役使,一应花费自有营中料理,不需缇帅破费一分一毫,”张伟顿了一顿,展颜道:“自然,皇差是缇帅的,本爵无意分润功劳。”

“喔,爵爷真是虑事周到,体贴入微,下官感激不尽,”丁寿席间拱手,话锋突地一转,“不过么,刘公公为酬丁某西北劳苦,才从陛下那里为在下讨来了这神机营的差事,丁某应得的,怕不止如此吧?”

张伟哑然失笑,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压在桌上推了过来,“缇帅果然是爽快人。”

“三千两?好大的手笔!”丁寿掸了掸银票,眉头轻挑:“一锤子买卖?”

“只要缇帅还在我神机营挂职,每月俱是此数。”张伟淡然道。

丁寿终

于动容,每月三千两?京营军士月粮一石,折平价银不过一两,三千两已是三千官军一月食费,这还仅是自己一人,神机营上上下下许多武臣内官,又该分去多少!神机营数万官军吃草过活不成!!

张伟等人却并不担心银钱出处,兵士月粮一石不假,可照撙节惯例,粮饷从不足额发放,每月还可按名头支取豆料和谷草等项,这可又是一笔费用,更不消说兵士空额,那是全落在口袋里的,而役使兵士为自家奔走操役所得,那就各凭本事了。

福英瞪着丁寿手中银票,也不知是否因饮酒之故,眼珠子通红,丁寿却不声不响将银票推了回来。

张伟眉头颦起,“缇帅可是嫌少?”因丁寿身份非比寻常,他又得了嘱托,银子给得远较旁人大方,怎地这厮还不知足!

丁寿摇头,“是觉有些烫手,不敢收。”

张伟粲然一笑:“这倒奇了,锦衣卫威名赫赫,天下还有缇帅不敢为之事?”

“爵爷不妨与在下交个实底,这神机营内全须全影儿的,究竟有多少活人?”

张伟笑而不答,看向马永成,马永成捻着兰花指,掩唇笑道:“刘公公常说丁大人胆大包天,怎么也有露怯的时候,罢了罢了,咱家便与丁兄弟透个底儿吧。”

“请公公明示。”丁寿早与罗祥相交,倒也不介意马永成自来熟的称呼。

“既然要说,就说个透彻,三大营原额五军营官军九万九百二十六人,神机营三万七千五百二十八人,三千营二万五千八百三十三人,这其中嘛……”马永成意味深长地一笑,“内有事故者共九万四千三百四十人。”

马永成说得很委婉,丁寿却是心头一震,六成空额!如再汰去老弱,还有多少可战之兵,他环顾若无其事的三人,苦笑道:“诸位这般大的胃口,就不怕言官弹劾,万岁降罪么?”

三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丁寿羞恼道:“有甚可笑?”

“言官弹劾?那些大头巾们何时停过嘴巴,济得什么事!”福英嗤笑。

“内外坐营以执事隐占军士,又不是我等所起,百有余年早成定例,何惧之有。”张伟淡笑。

马永成将那张银票塞入丁寿怀中,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胸口,“老弟尽管将心放入肚子里,大明勋贵同气连枝,盘根错节,与陛下沾亲带故的多着呢,万岁爷总不好将亲戚们一网打尽不是!”

“这般说来,此事可为?”丁寿迟疑道。

几人点头,“大可为之。”

丁寿起身,缓步踱了几个圈子,回望三人道:“难得诸位对丁某推心置腹,丁某若再推脱,便显得矫情了。”

张伟笑道:“缇帅言重。”

“不过既然以诚相待,还有人藏身暗室,怕就不妥了吧!”丁寿冷哼一声,一掌忽地将隔扇木门劈开,内间果然藏有一人。

席上三人大惊失色,丁寿同样震惊万分,看着室内之人愕然道:“保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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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重开,朱晖端杯笑道:“来来来,此杯酒权作老哥哥赔情,贤弟莫要怪罪。”

丁寿看着杯中酒,无语苦笑,“国公有何话不可对小子明言,这搞得是哪一出啊?”

朱晖抚髯大笑,“此皆老夫之过,本不想搀和几个小辈的事,只是清楚老弟你的脾气,担心他们言语不周有冲撞之处,便藏身内室,万一事有不协再出面斡旋,此举实在有欠光明,当自罚一杯。”

朱晖言出即行,杯中酒一饮而尽,冲丁寿亮出杯底,一旁张伟立即为之斟满,温和笑道:“是愚兄虑事不周,冒犯贤弟,万望海涵。”

一公一伯年岁相差甚多,俱都身份尊贵,手握兵柄,同时对自己兄弟相称,句句不离认错赔情,丁寿却无丝毫自矜得色,反觉身心疲惫,胸口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