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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干爹

当然,家属院里大妈大婶闲话八卦,还有另一原因,贺班长长得帅气,那简直就是,他们大院里来过的身条最顺溜相貌最俊的兵!

当地流行俗话,“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就是说米脂的姑娘漂亮水灵,脸蛋红润,那是娶媳妇的风水宝地;绥德的汉子有黄土高原坚韧宽厚剽悍大气的风骨,浓眉大眼相貌英俊,有男人阳刚味道,姑娘们稀罕。

米脂史有貂蝉,绥德据说出了个吕布。

贺少棠就是典型绥德出产的俊朗汉子,刺短黑发,后颈和手臂皮肤晒成铜色,偶尔撩起军绿背心,小腹结实,腰间一抹微白。有当兵汉子的英挺粗犷,细端详双眼又温润有神,唇型非常漂亮,唇边总带一丝笑意,确实讨喜。

这倘若拍电影,贺少棠一准儿是演双枪李向阳的那种,八路的干活。要是演样板戏,就是威风八面的杨子荣了。

那年头当兵的都是家庭出身好的子弟,算是令人羡慕的正派出路,衣食无忧。大院里有几户有闺女的蠢蠢欲动,迅速就盯上贺少棠。贺班长结婚了吗?才二十岁在部队那种环境,肯定还没来得及结!这人说对象了吗?定过哪家小姑娘没有?这人家里到底什么背景?

贺少棠平日风里来雨里去,满头黄土,顺着脸颊两侧往下流汗,也不饬,背心裹着一身好肌肉,一条稀松平常的军裤……

他若不是好那一口烟酒,他也不会露相。

烟酒这类东西,沾过上档次的、抽惯了好的,就忍不了沟里合作社卖的筒装两毛钱一筒六十根的平价烟,和劣质散装白酒。某个年月能喝得起西凤、抽得起平猴烟的,八成有官路子或者野路子,很有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所谓“平猴烟”,就是平装不带过滤嘴的金丝猴香烟,烟盒上印一只秦岭珍稀动物川金丝猴,四毛八分钱一盒,许多当兵的一星期的饭钱,还有价无市。

贺少棠兜里的小猴子烟盒替他暴露了马脚。

第九章嫌隙

酒香不怕巷子深,肉香最怕狗惦记着。衣领袖口里浑身上下荡漾着猴烟和西凤酒香气的贺少棠,盯上他的人,可还不止兵工厂宿舍大院里一群职工家属。

这天少棠从西沟军营大铁门里出来,开大卡车进山,车上拉着山区几处哨所下月的给养。

卡车刚转出村口驶过一片玉米地,拦路几个蓝灰衣服的身影,拦住他们的车。

贺少棠猛一刹车,探出头:“嗳我说,你怎么不去部队大院门口拦啊?!”

领头的青年捋着一头乱发,浑不正经咧嘴一乐:“你们营部大院,我还真不敢。”

少棠在车窗沿上磕一下烟灰,一摆头:“别碍事,我忙着呢。”

小青年扒着车窗,笑眯眯一拍肩膀:“少棠哥们儿找你叙旧,好几趟都找不见你,给你们连里打电话老说你不在……干嘛啊老躲我。”

少棠:“没工夫躲你。”

小青年打着一口京腔,看起来跟贺少棠年纪一般大,也是瘦长的俊脸,带几分邪气的帅。下身穿一条皱皱巴巴喇叭筒裤子,特别“抖”。倘若赶上前几年,敢穿这种裤子上街得瑟,都得被抓起来斗成资产阶级反动派。

“少棠,哥想你了。”

“我没想你。”

“少棠,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肝啊,这么绝情啊!”

“段红宇,你有毛病吧?”

……

贺少棠让这麻烦的家伙纠缠着,俩人蹲在路边,吃着公路上扬起的阵阵黄土,凑头抽了两根烟。

段公子抽的是家里从北京寄过来的“大中华”,比“平猴”更高档的烟,六毛钱一盒。

段红宇巴巴讨好似的,凑过来甜声哄道:“少棠,你不会还因为上回我朋友在山里劫道的事,别扭着?生我气啦?”

少棠面无表情,冷眼道:“还真是你朋友?我都看出来了,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怂?”

段红宇半笑不笑:“不给我面子?”

少棠说:“我那天巡哨执勤。”

段红宇讪笑道:“我一听他们说姓贺的,哎呦,撞咱哥们儿枪口上了,这不是打我脸么!喏,那几个人我都带来了,给你赔个不是,成不成嘛?”

贺少棠笑了:“……别扯淡,我忙着呢该走了。”

段红宇突然揽住脖子,亲亲热热地把人按住,鼻息炙热:“你忙个屁,陪我解闷。”

少棠咬着烟:“解你大爷!”

贺少棠心想老子是什么人,我陪你“解闷”你架子够大的。

段红宇这名模样周正却痞气的青年,与贺少棠算是老相识,严格算来,俩人还是从玉泉路某军区大院一道混出来的发小,穿开裆裤时就认识,都是部队出来的根正苗红的子弟。少棠早两年先来的陕西,后脚段家公子也被发配至此,在汽车制造厂三区某车间做工。

段红宇说起来就一肚子牢骚,漂亮的眼睛挣出委屈与怨恨:“我这日子过容易么,少棠你得体谅我,你们当兵的部队里不缺吃不缺用,我呢?!”

“这忒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一年没吃上一顿扒鸡和烤鸭了,老子都快疯了!我们也是馋的,咱们当初是什么人,凭什么在这山沟里吃苦受罪?我生下来就没过过苦日子!”

“老子就是不甘心,凭什么。”

“你段大爷过不舒坦这个日子……别人都他妈甭想过舒坦了!”

贺少棠原本懒得搭理闲事,这也就是跟孟家奶奶有关他才窝在心里。如今他与孟家人走得亲近了,心理天平逐渐往一头倾斜,感情亲疏自然不同,岂是段红宇之流能揣摩的?

少棠说:“以后别干那出格的事,都是村里老百姓,厂里家属,天灾人祸谁家过得容易?干嘛欺负人家。”

段红宇委屈地瞪圆俊眼:“我欺负谁了?就村里那帮农民,他们才富呢!有地有粮食还有猪马牛羊,他们缺吃少穿了吗,国家分配下来给知识青年的钱和口粮,你敢说没让村里人刮走一大半?咱们幸亏还在厂里!”

“咱哥们儿当年拎着棍子出街,整片玉泉路几条大街都是咱们地盘,那是什么阵势,受过这鸟气?想当年,咱们去市委大院跟那群怂蛋打架……”

少棠打断:“猴年马月的烂事,说那些干什么。”

段红宇:“咱哥俩出名儿,都是在北京市公安局挂了号的,有案底的,我不提你就装不认识我?”

段红宇端详着贺少棠平静的脸,撅嘴道:“少棠,你是当兵当的吧,披一张军皮你就正二八经了,眼里没我们这些人。”

“你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不招人疼了。”

段红宇眼睛发红,不爽。

贺少棠垂下眼,乌黑的眼睫轻微抖动,被戳到心口。现在当然与以前不一样,人大了,成熟了懂得分辨是非曲直。再说,当兵几年在部队里受得约束与磨砺,打磨性子,逐渐在他脸庞眼角处刻上凝重与沉稳的力道,说话也变和气了。他看起来都比段红宇要大上三岁,实际比对方还小几个月呢。

当时四九城内军车横行,红卫兵造反派四处抄家武斗,社会秩序一片混乱,许多应届中学生小小年纪无处可去,就在城里晃荡,滋事,浪荡青春。国家解决这些人的出路,遣送大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去东北新疆建设兵团。在农村劳动的知青更加清苦。相比之下,当兵与进大工厂已经是相当好的出路,这在当年都要有路子的,讲究出身,红五类子弟才能通过部队或者兵工厂的政审。

贺少棠与段红宇这一代军区大院出来的混子,当年都张狂过、浪过。后来一个个的命运全部被卷入时代洪流的漩涡,成为整个动乱年代不甘命运捉弄却又无法挣脱禁锢的不和谐因子。在厂里游手好闲,到附近村子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惹村民向厂领导投诉抗议,这种事段红宇一伙人可没少干。

贺少棠年纪渐长,性情慢慢沉稳下来,于是逐渐跟段红宇起了隔膜,不屑再与那一路人混。少棠被军装包裹住的骨子里的狂与傲气,比段少爷又高出一个档次,不动声色的“威”,三棱刀也早就换成步枪了。用段红宇嫉恨的话来讲,“我是小流氓,你姓贺的现在是穿制服的流氓!”

少棠心里装着别的盘算,试探着问:“红宇,我听说上面派给你们厂里明年的大学生名额,有你?你申请了?”

段红宇眼神懒洋洋的:“可算快熬出头滚回家了。”

少棠挑眉:“还真有你?你弄到指标了?”

段红宇忽然高兴了,话音腻歪,热脸蛋几乎贴上去:“舍不得我?想跟我一起回去?”

贺少棠躲开对方的嘻皮笑脸,心事重重:“你跟人家没出路的工人抢大学生指标干什么,你明明可以走关系进部队当兵。”

段红宇:“我才不当兵,我比不了你,我吃不了那个苦。”

贺少棠:“你这猪脑子能念书?”

段红宇不屑道:“我也念不了书,可是工农兵学员能回城!”

“老子忒么就是为了回北京!”

“进了大学混出来将来就有好出路,出来就是机关干部!我跟这帮农民在山沟里混日子?!”

贺少棠眼神黯淡下去,心里一沉,就为这名额,他都给北京打了好几通电话。他沉默半晌说:“红宇,要不然,你别争了,放弃行不行?或者明年你再走,把你那个名额让出来。”

段红宇诧异:“你什么意思?”

贺少棠:“你才多大,没家没口的,你急什么呢?”

段红宇:“废话。”

贺少棠正经道:“段红宇,不是我找你别扭,你们厂论资排辈根本轮不到你,那些干了八年十年的老职工早就该调回去。说正格的,你怎么拿到指标的?!”

段红宇扭头盯着这人,发怒道:“姓贺的,你今天哪根筋拧巴了啊?!”

这天这一场谈话,两人没谈拢,不欢而散。

少棠站起来,烦躁地用鞋底捻灭烟头。

段红宇嘟囔着骂贺少棠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发小兄弟,竟然替哪个外人说话。

贺少棠戳到实质,段红宇年轻轻一个祸害,混子,在厂里整天招猫逗狗不干正经事这种人怎么可能走常规分到指标,倚仗背景暗箱操作是明摆着的。

少棠是真把孟建民的心事当成个事,去打听了,才知道指标还未全厂公示早就内部瓜分,对号入座,一个指标一个人。段红宇这小兔崽子可算捞着了。那时候的好出路,要么路子硬当兵,要么走关系拿到大学生指标。像孟建民两口子这样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