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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干爹

子。孟小北在一群高大健壮的裸身大兵之间钻来钻去,满头泡沫乱蹭,然后被贺少棠拎起来,坐在对方后脖颈子上冲澡,坐得高高的。

有年纪大的战友开玩笑:“谁啊这是,整天带着,你儿子啊?”

贺少棠表情很:“可不是我儿子么。”

战友逗乐说:“少棠,你小子毛儿长全了吗,你能有这么大一儿子了!”

贺少棠回身一眯眼:“小北,告儿他们,是不是我儿子?”

孟小北关键时候特会来事儿,突然从身后抱住贺少棠,亲亲热热往后腰上一靠,对周围人酷酷地小眼一眯,意味不言自明。

大家伙眼冒羡慕嫉妒:“这也就是孟师傅家忒衬儿子了,白饶给你一个。”

营房澡堂水声哗哗,白气缭绕之间全是湿漉漉人影,在孟小北眼里就是一群当兵的大白屁股,没任何区别,他只能辨认出少棠的屁股。少棠平日野在山里,脖颈手臂小腿都晒得黝黑粗糙,唯独中段是白的,暴露原本肤色。臀部常年不见光,也没人碰,尤其白皙细腻。孟小北忍不住就上手摸:“你大腿和小腿都不像一个人的!”

少棠头发湿漉漉的,眼睫毛上映一圈很好看的水雾:“摸什么?别乱摸啊,摸你一手毛!”

孟小北:“你腿上这么多毛?”

少棠很有范儿的笑:“是爷们儿都这么多毛。”

孟小北低头寻觅自己的爷们儿气概,啥也没找到,他身上光溜溜的,还没发育呢。

从后面看过去,一团雾气之中,少棠丰满结实的白屁股着实醒目、耀眼,色差太明显,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令人印象深刻。

四周喧嚷,没外人听见,孟小北突然叫了一声:“棠棠!”

贺少棠猛一回头:“叫我什么呢?”

孟小北:“哈哈……棠棠。”

贺少棠也不生气,眯眼威慑,声音却是软的:“老子惯坏你了……没大没小。”

孟小北是真被惯坏了:“就你有大有小啊?”

少棠一脚撩过去,水花四溅!孟小北不躲反扑,用新学的招式回报他的武功师父,抱大腿,别小腿!俩人光着身子扭成一团,打闹上手了,浑身是水湿漉漉地碰撞在一起,肌肉带着水花,拍击出声音……

洗得浑身干净,少棠有时会带小北在兵营外四处转转,带他爬上大院后身那座五十多米高的水塔,迈过两百多级极陡峭的旋转的铁梯,爬到最高处,眺望整个西沟,漫山遍野是红艳艳的杜鹃花……

贺少棠就很少带孟家老二出来,说到底是脾气性子没对胃,那孩子秀气认生,扭扭捏捏。

孟小京就不好意思让除了他亲爸之外的男人带出去洗澡,不会跟着某人钻到营房仓库里顺饼干罐头,更不会抽风似的爬两百级台阶去水塔顶上喝西北风。长得太白净漂亮,小鼻子小嘴,反而令人生分,拿筷子蘸酒喂都怕把这娃给呛坏了,还能逗什么?

弟弟眼里的“抽风”,在孟小北心目中就是“浪漫”,山沟里独有的浪漫情怀,全在那夕阳下的水塔顶上,外人不懂。

孟小北心里也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气”。他享受少棠对他的另眼相看与照顾疼爱,不乐意瞧见别的人跟少棠比他和对方更铁。孩子那时年纪不大,然而心理早熟,情感上已经拥有某种排他性的独占心理。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极其敏感尖锐,孟小北就是这样的男孩。

他最爱在孟小京面前臭炫:“猪肝罐头,叫哥,我分你一半!”

孟小京眼巴巴的,细声细气地叫:“好哥哥”

孟小北得意,沐浴在对方天真艳羡的目光中,分他弟一半罐头肉,临了还要补充一句:“少棠叔叔给我拿的,他跟我铁哥们儿,人特帅。”

然而,转天少棠来家,孟小北偷偷留心听着,听他少棠叔叔跟孟小京都说什么话了。他还细心地瞄,偷看少棠有没有也送孟小京各种压缩饼干、罐头和铜子弹头!少棠把好东西经由他的手再转交全家,这意味着少棠只有跟他孟小北是“上线”与“下线”关系,单线联系接头,跟别人说不着的!孟小北可在意这些了……

在院里其他孩子面前,他孟小北是孩子王,别的孩子都跟他疯浑,学他怎么玩儿。

可是在少棠面前,孟小北就一忠实的狗腿。他那些小花招,就连说话的口气,都跟他少棠叔叔学的。那是男孩骨子里赋予对方的天真的信任与亲近。

小斌跟孟小北“挑唆”过:“我告诉你吧,别把姓贺的当好人,贺少棠那人坏起来厉害起来,在我们连队都出了名的,他可厉害了!”

孟小北每回听别人这么说,立刻就板起脸,一句话:“少棠最好了,你们几个干嘛老编排他?小斌叔叔你打不过他吧,你嫉妒吧?”

小斌说:“那是你没见过。”

孟小北说:“我成天见着他。”

贺少棠常来孟家,一方面是喜欢小北,二人忘年之交,二也是因为与孟建民聊得来,十分投缘。

少棠帅,孟建民其实相貌更英俊,仪表堂堂,眉目气质正直,令人有天然的好感。

男人之间熟了,经常端一碗面片汤蹲在单元楼门口旱地里,傍晚吹着小风,迎着夕阳,青花瓷大海碗里漂一层香浓的辣子,谝几句闲话,天南海北啥都聊。

孟建民把筷子摆在碗边,问:“听你说话口音,你不是他们正宗老陕吧。”

贺少棠说:“我是本地人,我老家绥德。”

孟建民不信:“那你能知道正义路市委、玉泉路那边儿的军区大院,我们国棉一厂二厂三厂宿舍区?你还去老的东安戏楼听过俞振飞谭富英唱戏?你还吃过东兴楼全聚德?!”

贺少棠沉默片刻:“我爸在北京机关里做事,小时候住过好些年……后来我一人回来了。”

孟建民说:“你一人来西沟当兵,不留北京,不觉着苦?”

贺少棠喝光一碗辣子汤:“你不也一人儿来的么,媳妇娶着了儿子都两个了,不也熬过来了,来日方长。”

孟建民像个贴心大哥:“来日方长,谁家小姑娘能配上你?你看上咱厂里哪个,悄悄知会我,让你嫂子帮你去说。”

贺少棠一笑,心意领了,但这事不劳旁人心。

他要真看上哪个,还用别人牵线?他不是那种磨叽软怂的人,而是真没瞧上哪个女的。

贺少棠谈别的都爽快,就一点,从不主动提自己家人。孟建民是敏感谨慎性格,对方不愿意提,孟建民就很君子地也不追问。

孟建民思念远方亲人,贺少棠更是赤条条来去孤身一人,在沟里原本无亲无故。两人都离家在外,父母不在身边,夕阳落下一地金光,拽出两个男人蹲坐着的瘦长身影,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落寞与相惜。男人之间能看对眼,讲缘分,讲气场。有时就是一个眼神、几句话,而并不在身份地位,赏识的是彼此脾气性子。孟建民端详少棠,对方侧面鼻梁嘴唇线条安静俊朗,年轻又稳重,说话有分寸对事有看法,心里愈发对此人生出几分欣赏与亲近感。

贺少棠皱眉:“你特想调回北京?”

孟建民眼神落寞,沮丧:“没机会,我又没有路子,大学生名额每年都轮不到我,我都三十多岁老人儿了……”

贺少棠笑了:“你也不老!你正当年。”

孟建民苦笑:“真的快老了,这辈子都没机会念个书,再回学校我这张老脸都赶不上趟,我儿子都快上学了!我爸妈年纪也大了,我一个当儿子的不能孝敬……”

贺少棠眯眼想了一会儿:“你年限资历都够,以前又是八十的高材生,家里成分不错,没理由不放你回城。这回下来的名额……我帮你打听打听。”

贺少棠只说“帮忙打听打听”,孟建民心里并未当回事,一个小兵,小班长,能打听出来厂里工农兵大学生名额这种每年争得血雨腥风抢得头破血流的敏感大事?

没过那么俩月,风言风语也就来了。

整座兵工厂连成片的家属区,就是一座封闭的发酵的小社会。平时他们自己称呼1号、2号、3号家属大院,随着几年间临潼陆续掘出重大考古发现,大伙开玩笑说,我们这也好比秦始皇陵兵马俑的1号2号3号坑,咱们就是守卫坚固神圣的西北兵工基地的兵马俑!常年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出不去,俺们这些人都快活活熬成一群出土的泥像了。哪号坑里有个鸡毛蒜皮芝麻小事,都能变成街坊之间家长里短八卦的大事,能量都在内耗。

贺少棠时常出入大院,时间长了有人指点,“你们瞧见了没,那个当兵的老往孟师傅家跑。”

“你们不知道,那个年轻班长就不是一般人。”

“他是北京来的。”

“他家里是干部,高干子弟。”

也有人反驳:“鬼扯,他是高干他能跑咱这西沟里当兵吃苦?他脑壳傻啊?!”

“咱厂里原来分下来几个高干,早把工农兵学员名额抢占了、早就回北京上海了!谁留在这儿吃黄土、喝西北风?!”

“没准他家老子是黑五类吧。”

“狗屁!‘地富反坏右’出来的连兵都甭想当上,根本过不了军队政审,全都下放甘肃青海农场劳改去了!”

……

马宝纯后来打开贺少棠拎来家的东西,一看就觉着不对,晚上枕边悄悄跟孟建民开会,贺班长是干什么的?

孟建民说,还能干什么的,不是沟子里查哨护林守卫制造厂生产建设的某个连队的兵么。

马宝纯说,他哪弄来的两瓶西凤老酒送给你?说是还你一个人情,这么阔气!

西凤酒多难买,他们厂工会的人走后门,还是去宝鸡酒厂门口排队才抢到两瓶,花钱都很不好买。

马宝纯分析道,先不提他跟你铁到这份上送你酒,首先他得搞的到!还有,你看出少棠抽什么烟?

孟建民脑子里一琢磨,嗯,确实好烟。

马宝纯跟她男人咬耳朵,年轻轻一班长,他每天抽半包“金丝猴”!咱们厂副厂长过年才揣一包显摆,平时合作社里根本买不着么!

孟建民是厚道人,摇头说,你管人家里干什么的!别跟门口那群老娘们儿似的议论这些。

马宝纯心里有盘算,建民,你别是真傍上一高干红二代吧?跟你和小北关系还挺铁的,你们爷俩真有本事。

孟建民皱眉一挥手,你真操心,睡觉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