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特典《长恨歌》(2 / 2)

作品:《侍寝系列3 恶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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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梨儿……”

远远地,轻声地呼唤,那温婉的似乎透出忧伤的语调,让云梨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

“娘……”白茫茫的视野里,有一张漂亮的脸孔,那弯弯的峨眉下,是一双如星子流转的眼眸。

“梨儿。”娘笑了,笑颜里充满着喜悦和慈爱。

云梨也感到开心,可是又有莫名的心痛,为什么会梦见娘呢?在六年前,他的母亲就已经病逝了。

那也是唯一一次,云梨在少爷的帮助下,离开纪家,回去浙北云府奔丧。

云梨是妾室之子,而且年纪还是最小的孩子,本来只有等哥哥们敬香完毕,才可以轮到他,但是纪甫祥以本家少爷的身份,带着他一起,第一个磕头、上香和敬酒。

“你的娘亲,即是我的娘亲。”纪甫祥丝毫不介意地说出这句话,让云府上下无不惊讶得面面相觑。

那一刻云梨真的很感动,少爷没有只把他视作为侍寝,从来都没有……

“梨儿……”娘在哭,脸上流着两行晶莹的热泪。

“娘!别哭!”云梨急了,伸出手去,想要替娘亲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他的双手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

“……啊!”云梨难受地叫了出来。

“云梨,你醒了?”

突然,有一只手温柔地抓住云梨在半空中挥动的手,云梨那高悬揪紧的心,也不禁稳定下来了。

“嗯……?”云梨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纪甫祥,他两眼发红、面色发白,非常憔悴,但眼睛里写满了惊喜。

“少、少爷……我……呜。”云梨才开口,就感到咽喉一阵尖锐的刺痛。

“先别说话,也别动,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纪甫祥赶紧劝慰道,把被子掖紧些,然后轻轻抚摸云梨汗湿的额头,烧似乎退了。

“是什么时辰了?”云梨清了清喉咙,看着照射进窗户的亮堂的光芒,疑惑地问道。

“午时一刻。”纪甫祥让管家端来热水盆,亲手绞干布巾后,擦拭云梨的额角。

“我……昏了一天?”云梨隐约知道自己晕倒了,在沐浴的时候,那时已接近傍晚,这么说,他昏迷了整整一晚和一个上午?

“是两天,云少爷。”管家在旁边插嘴道,纪甫祥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

“两天!”云梨很惊讶,也感到心慌气促,“我到底是……?”

“大夫说,你没有大碍,只是心肺受了凉,邪气入侵,才会突然病倒的。”纪甫祥轻拍他的胸口,温柔地解释道。

“这样……”云梨稍稍地放松了些,可是胸口依然气闷得很,他要深吸,才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快,端茶来。”纪甫祥又道,接过管家手里的冰糖甘菊茶,一勺一勺地喂给云梨喝。

“谢谢……”云梨舔了舔湿润的嘴唇,说道。

“和我客气什么。”纪甫祥宠溺地看着他,“你把身子养好才要紧。”

这时,下人进来通报,御药坊的万大夫来了,要给云少爷看诊。

“叫他进来吧,云梨正好醒了。”

万大夫和一个提着药箱的小厮进来后,先是向纪甫祥行礼,又向云梨行礼,然后才在锦墩上坐下,仔细察看着云梨的脸色,开始诊脉。

一时间,只听见窗外大风吹打树枝的声音,屋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垂手屏息而立。

“云少爷,胸口热不热?疼不疼?”大夫终于开口道。

“嗯,有时会,可是身上不觉得热,只是经常想咳嗽,有些累。”云梨小声答道,大夫又让他张开嘴,看了看潮红色的舌苔。

“少爷您素体虚弱,忌耗气血津液,不能多动,要好好休息。这几天,我先开几服安神补气的汤药,给您服用,等您神好些了,再进一步调理整治,不能心急。”大夫和蔼地说道。

“是,有劳大夫。”云梨点头致谢。

万大夫起身,在水盆中洗净了手后,便看了一眼纪甫祥,纪甫祥明白地颔首,说要送送大夫,跟着走出来。

“怎么不用施针吗?这样看几眼就好了?云梨到底是什么病?”在屋外长廊上,纪甫祥焦急地质问万大夫,他刚才看到大夫明明把针灸包拿了出来,可是最后没有用上。

“纪少爷……”望着心急如焚的纪甫祥,万大夫脸色凝重,叹了口气,最终轻缓地说道:“云少爷得的是肺痨,因体质虚弱,气血不足,痨虫入侵所致。初病在肺,久则累及脾肾,云少爷这病,恐怕有一段时间了,现在重在调养打理,施针没有多大用处。”

“你在说什么?”纪甫祥犹如遭遇晴天霹雳般,一脸错愕地呆站着,万大夫昨天明明说,只是浴池水温太热,加上云梨体质虚弱,晕倒了而已呀。

“之前,老夫就觉得云少爷的脉象微细,身体消瘦,有阳虚肺热的症状,但未能确诊。”万大夫白眉紧锁,深感愧疚地说道:“老夫无用,现在一问,才知道少爷他不但阳虚,还阴虚,所以骨蒸热潮,气短声嘶,咳嗽咯血……显然心肺俱损,只能靠调养来治病,难以去除病根……”

纪甫祥当然知道,肺痨不是那么好治愈的疾病,但是无论万大夫接下去说了什么,纪甫祥都听不入耳,他冲动地抓住万大夫的双手,请求他再次为云梨诊病,甚至还跪下来,让大夫无论如何也要医治好云梨。

一向彬彬有礼的纪甫祥从没有这样疯狂过,管家和佣人都吓坏了,他们拼命劝阻、拉开两眼流泪的纪甫祥后,送走了大夫。

“肺痨吗……?”

这么一闹,云梨也从下人那里,知道了自己究竟得的是什么病,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地靠着床头,害怕极了。他的母亲就是因为肺痨去世的,从初次发病到离世,前后不过三个月。

云梨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就算纪甫祥将要结婚,可他没有准备好,就这么离开少爷啊?他还要看着少爷结婚、生下孩子,看着少爷的孩子幸福地长大……

云梨心中一痛,喉间就一热,难受地倒向床沿,咳出一大口血来。

秋风起,窗外的院子里落满了枯叶,无数叶片在风中滑动着、四处乱飘,就像云梨此刻的思绪,飘忽难定。

“少爷在昨天夜里,又跟老爷吵架了,还把御制紫砂茶壶给摔碎了,吵得可凶了,没人敢劝。”

早晨,管家来给云梨送药时,把这事偷偷告诉了云梨。

云梨谢过管家,自从他在春季生病以来,就很少走出麒麟殿了,但是他知道老爷一直向少爷施加压力,在逼婚,但少爷誓死不答应。

“我只要云梨一人,其他一概不要!”

听到管家复述这句话时,云梨热泪盈眶,在心底苦涩地呢喃,“少爷,您这又是何苦……”

管家走后,云梨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从床铺里起身。他的两只脚细瘦如柴,踩在棉鞋里,犹如拖着两只小舟。

用手扶着墙壁,云梨慢慢移到窗户边上,推开雕花格子窗,可以望见凤仙宫的屋檐。

凤仙宫是纪老爷和夫人的住所,日后少爷要是成婚了,也可以搬过去住,这座麒麟殿就要留给少爷的孩子了。

众散苦匆匆,往事已成空,可就算时代会变,居住的人会变,云梨知道心里的“情”,永远不会改变,因为这就是爱的真谛。

云梨靠着窗沿,抱住自己细瘦的胳膊,在浅青色的血管上方,扎满了针眼,纪甫祥特意从上海请来洋医生,给他看病。

菲尔逊医生也是传教士,是跟随英军第一批到大陆传教的人,他用磕磕碰碰的中文,说这是肺炎,病菌已经侵袭到了肺泡、肾脏的位置,很难治愈,而且要小心病情突然恶化,病人会血液中毒以致休克、死亡。

即使有纪甫祥在一旁翻译,云梨还是听不懂什么是细菌、什么是肺泡?不过大致上中医和西医的结论一致,就是脏器已经受损,只能靠药物慢慢调养了。

从那以后,纪甫祥就千方百计地搜罗各种名贵药材,一掷千金地购买,只要听说有益于治疗肺痨的药物、补品,不论距离多远,他都有办法弄到手。

“上帝保佑你们。”菲尔逊医生在胸前虔诚地划着十字,他从没见过像纪甫祥那样痴情的男人。

也因为纪甫祥不顾一切的投入,菲尔逊医生从英国弄到不少新开发出来的西药,据说可以有效消灭细菌,每隔三天,就来给云梨注射一次。

这药也确实管用,中医曾经说云梨活不过春天,但是他不但挺过了春天,还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夏天。如今深秋已至,离冬日也不远了。

是奇迹吗?

云梨忍不住这样想,每个人都说这是奇迹,但云梨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苟延残喘罢了。

哪怕只多活一天,云梨固执地坚持着,哪怕只有一天,他都想坚持下去,他想每一分每一秒都注视着少爷,分担他的忧愁,如此足矣。

“云梨,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休息。”突然,身后传来纪甫祥的声音。

“少爷?”云梨欣喜地转过头,犹如泼墨的长发下,脸颊清瘦,下巴削尖,但也无损他的天生丽质,尤其是那双如子夜星辰般明亮的乌眸,顾盼之间,尽显柔雅风情。

“别动,我抱你。”纪甫祥快步走过去,把云梨抱了起来。

“您不是说,老爷今日要会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云梨顺从地靠在纪甫祥怀里,问道。

一大早,纪老爷就派人过来说,从北京来了几位重要的客人,要纪甫祥赶紧去招待一下。

“不是什么要紧的客人,有爹在,用不着我。”纪甫祥轻描淡写地说,把云梨放进床里,盖好被褥后,看到一碗摆在矮几上的汤药。

“药都冷了,我一会儿拿去热一热,你再喝。”纪甫祥没有责怪云梨,反而温柔地拨开云梨额前的发丝,宠溺地说道。

“对不起,少爷,下次我一定会按时服药。”云梨感到抱歉,因为听到老爷和少爷又吵架的消息,他一时感到胸口极度不适,吃不下药。

“嗯,你最乖了。”纪甫祥甚感安慰地抚摸着云梨的额头,说道,“我刚才抱你的时候,发现你重了些。”

“呵呵,这阵子胃口是好多了。”云梨微笑着回应。

“这是好事,看来中西合璧的治疗方法很不错,这几天你的气色看起来,也变红润了。”纪甫祥开心地笑着,接着端起药碗,“你等着,我去去就回来。”

“好,少爷。”云梨点头说道。

为了方便煎药,纪甫祥命人在麒麟殿外搭建了一个药膳间,地方不大,却灶台、家什俱全,这样云梨可以第一时间吃到刚熬制好的汤药,或者是心烹调的食物。

每样菜肴都是热腾腾,新鲜出炉的,也就不用担心云梨吃下肚,会肠胃不稳,呕吐出来,纪甫祥为了照顾好云梨,可是尽了心思。

云梨也努力地活下去,因为对他来说,能时时刻刻看到少爷,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一剂药。

纪甫祥端着药碗出去了,但他似乎遇上了什么人,云梨听到纪甫祥很不客气地说:“你来做什么?”

很罕见少爷会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云梨惊讶地支撑起身体,向门外望去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入进来。

“您莫要生气,我只是来探望云哥哥,听说他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娇弱的声音,纯正的京腔,一听就知道到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那也不关你的事。”纪甫祥依然拒人千里,冷漠地道:“你快走吧,云梨需要休息。”

“少爷,我醒着呢。”云梨朝屋外说道,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静默了片刻后,纪甫祥有些不快地带着两个陌生女人走了进来。

说是女人,年纪很轻。走在前面的约有十八、九岁,发髻斜坠,眉纤入鬓,长相很是娇俏艳丽,身上穿的是上好的丝缎旗袍,墨黛底色,暗红的花,有种暗香弥漫的风韵。

后面跟着的大概是侍女,大约十五、六岁,俯首低眉,只见她盘着麻花辫子,手里提着一个红漆食盒,衣着严谨,绣花鞋一尘不染。

这对主仆让人想起了宫里头的人,纪家并不是第一次招待皇亲国戚。

“您是……”云梨望着为首的女孩,问道。

“我来自端王府。”女孩上下打量着云梨,清脆利落地说道:“哥哥,叫我芩兰就行。”

“他不是你哥。”纪甫祥毫不留情面地说道:“别叫得那样亲热。”

“少爷,别这样。”云梨无奈地看了少爷一眼,说到端王府,云梨就知道她是谁了,端王府在皇城玄武门太平湖边上,府内有一位阿哥和一位自小长在皇宫里的格格。

这位千金想必就是端王爷的掌上明珠芩兰格格,也是纪甫祥未来的妻子,而今天的客人,应当就是瑞王爷和芩兰格格了。

难怪少爷很快就回来了。

“芩兰格格,承蒙您看得起我,愿意叫我一声哥哥,但我是庶民出生,实在担当不起。”云梨朝她低头,行礼道。

“可是……”芩兰瞄了一眼纪甫祥,见他一脸冷漠,只好说道:“罢了,你们见我,都是这样生分,因为我是格格吧。”

“没有的事。”不管如何,礼数还是要的,云梨明白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少爷,所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梨,你不用和她客套。”纪甫祥却说道,走到床边,毫不避讳地握住云梨露在被面外的手,“是她打扰了你休息,还不自知。”

“少爷……”云梨有些着急,少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未婚妻。

“我这就走了,阿玛和额娘还在古梅轩等我。”芩兰有些哀怨地看纪甫祥一眼,但看着云梨病恹恹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吩咐侍女,把糕点留下,然后说,她还会再来看望云梨。

“别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纪甫祥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冷酷与坚决,就连云梨的劝说也听不进去。

芩兰和丫环走了之后,纪甫祥眉头紧锁地说道:“我以前就说过,凡是会分开你我的事物,我都不喜欢,就算她是格格也一样。”

“少爷,您不能……”这么强啊,总有一天……我是会离开您的。

对此,云梨只能深深叹息,爱愈深,心也愈痛,他希望少爷能代替他活下去,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而这,只有那位芩兰格格可以办到了。

尾声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尽管纪甫祥一直没给芩兰格格好脸色看,还明说不会娶她,让她另找人家,但是芩兰却越挫越勇,并且从北京搬迁过来,在离纪家不远的地方,造起了王府大宅。

云梨看在眼里,心里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人对纪甫祥一往情深,忧的是,纪甫祥对她的霸道很是反感,毫无感情可言,但他们已经注定会成为夫妻了。

纪老爷在某些场合里,会直接称呼芩兰为儿媳,态度十分亲切。

同时,云梨心里还暗藏着羡慕与嫉妒,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会是何等的幸福啊。

“云梨。”

纪甫祥的叫唤,打断了云梨的遐思,他抬起头,看到纪甫祥和芩兰格格站在厢房门口,两人郎才女貌是如此地登对,云梨由衷地感到高兴,但也隐隐心痛着。

自从芩兰时时刻刻在纪甫祥身边出现以来,这些自相矛盾、自我唾弃的感受,总是在折磨着他,比病痛还要难捱。

“怎么了,少爷?”云梨脸上在笑,心里却在淌血。

“芩兰说,她的阿玛认识一位西藏喇嘛,德高望重,愿意来纪家为你祈福,让病魔彻底远离你。”纪甫祥很高兴地说。

“呵呵,多谢格格心。”云梨起身感谢道。

“云哥哥,身子早些好,甫祥才会开心起来。”芩兰直呼纪甫祥的名字,也坚持称云梨为哥哥,一点点地拉近与他们的距离。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陪云梨说会儿话。”纪甫祥说道,他只喜欢和云梨独处。

“是,那我明日再来。”芩兰永远是乖巧柔顺的样子,她知道云梨是纪甫祥的侍寝,但似乎毫不介意。

待芩兰走后,纪甫祥就在床榻边坐下,含情脉脉地看着云梨。

“您想休息一会儿吗?”云梨微笑着问。

“好。”纪甫祥脱下丝绵外衣,云梨便让开一些,让少爷躺进来,“呵呵,好暖和。”

“是您太冷了,外边的风很大吧?”都已经冬至了。

“是啊,院子里的草全枯萎了,看样子也快下雪了。”纪甫祥低声说着,伸长手臂拉过云梨,抱在怀里。

“纪府的雪景,会很美的。”云梨聆听着纪甫祥的心跳,喃喃说道。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打雪仗吗?”纪甫祥轻声笑着,“你把雪团子扔进我的脖子里了,让我一个劲地原地乱跳。”

“呵呵。”云梨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以为你会躲开。”

“我怕我躲开了,你会不开心。”纪甫祥说出实情,“而且我喜欢被你扔中,看你咯咯大笑的样子。”

“少爷……”云梨正要说什么,胸口又剧烈疼痛起来,似肺部快要裂开一般,他克制着咳嗽的冲动,紧紧地握住少爷的手。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云梨。”纪甫祥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会一直这样紧抓着你,所以……你别离开我。”

“是的,少爷……”云梨气息微促地说,因为拼命忍耐着痛楚,他把嘴唇都咬破了。少爷一定会信守承诺,紧紧抓着他的,就像少爷当初一直抓着那只……白色的纸鹞。

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云梨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苏醒过来时,外边已经是乌云密布,少爷睡得很沉,依然搂着他的腰。

云梨微微一笑,挪开身子,拿起外衣披上,轻手轻脚地起身,打算去把窗户关上。

可是,当他抓住窗框时,有什么冰冰冷冷的东西,落在他的脸颊上,云梨不由一愣。

接着,又飘下来第二片。

“雪?”

云梨惊喜地仰头,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纪府灯笼的照射下,宛如纷飞的娇艳桃花。

云梨不觉走出长廊,风在吹,雪在飞,很快,麒麟殿的院子里就积起一片薄薄的白雾。

果然很美,下着雪的纪家庭院,如水墨画一般醉人,云梨想起来,纪甫祥曾经对他说过,他讨厌纪家,因为侍寝的规矩,太过残酷无情!

但是云梨却不反感纪家,相反,还很感激纪家严苛的家规,要不是有侍寝这个传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遇见纪少爷,更别说与他相亲相守二十年。

在纪家,尤其是在麒麟殿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存有一段他和纪甫祥玩耍的美好回忆。

打雪仗……就是那里吧?湖心的亭子旁。

云梨心想着,快步走过去,他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可以顺畅地走完一段路了,完全不需要停下来喘息。

湖心亭里,六根朱红的柱子稳稳地矗立着,云梨回望着曲折长廊,仿佛看见了两个一高一矮的孩子在畅快地奔跑、笑闹,互相投掷着雪球。

高个的孩子快乐地叫着:“梨,快点,来抓我!抓到就给你吃桂花糖。”

“等等我,纪哥哥。”

他们从云梨身边擦过,很快跑向另外一边,继续追逐嬉戏去了。

“少爷……”两行热泪,从云梨苍白的下颌滑落,渗血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我无法陪您度过一生,但是……我用这一辈子,爱着您。”

是的,他这一辈子都爱着少爷,至死不渝。

“用一辈子爱着您……梨留。”

这句表白,被云梨偷偷地刻在了湖心亭的圆柱上,拿着装裱着桃花的玻璃片儿,用心地一笔一划地刻了上去……。

等到纪甫祥发现云梨的时候,云梨已经吐了很多血,横卧在雪地里,昏迷不醒。

“雪梨,你别走!你答应过我,快醒过来!”

“还有喇嘛呢!他还没给你祈福呢!梨!”

“大夫呢?快!叫大夫来!”

纪甫祥像彻底疯了一样抱着云梨,在病榻边守了两天一夜,声音嘶哑地呼喊着他,可是云梨始终都没有醒来,在纪甫祥的臂弯里,在甜甜的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寒冬腊月里,云梨的葬礼简单又低调,只有管家和芩兰出席,而纪甫祥亲手挖了坟,刻了碑,就竖在枝叶雕零的桃树底下。

可是被埋葬的岂止是云梨,还有纪甫祥的灵魂,他变得魂不守舍,如同孤魂野鬼一般。

纪老爷给了他一年的时间,纪甫祥依然丝毫没有改变,整日思念着云梨,芩兰并不介意,依然在父母的撮合下,和纪甫祥结婚,虽然就连拜堂,都是纪老爷找来人顶替纪甫祥的,以他在婚礼上丢人现眼。

芩兰一直很积极,她抱着冲喜的念头,嫁给纪甫祥,每晚积极伺候着纪甫祥。纪甫祥依旧是个木头人,只有在给云梨上坟的时候,才会流露出哀伤的神情,喃喃念着:“梨,春天了,我带你放风筝去吧……”

大家都以为纪家完了,虽然纪老爷专横独断,是一个厉害人物,但是继承人如此扶不起,纪家还有什么值得期待?

一时间,谣言四起,纪家就要垮了!

就在这时,芩兰意外地有了身孕,纪甫祥总算有了一些反应,他就要当爹了,云梨曾说过,希望他能有孩子。

纪甫祥对待芩兰的态度,有了改善,他认为自己亏欠着芩兰,就连洞房花烛夜,他也是一个人在云梨的坟前度过的。

所幸芩兰的怀胎很顺利,但在生产之时,有一些小折腾,隔了半天时间,生下了一对孪生子,纪甫祥给他们取名,孝森、孝和。

希望他们可以孝顺自己的母亲,并且兄弟之间和睦相处,对于长子孝森,纪甫祥寄予着厚望,他是纪家的传人,只要他能守护纪家,就可以保卫云梨的墓冢。

而现在,越来越混乱的局势中,可以撑起纪家的,只有他的父亲纪鸿晔了。

纪甫祥在为人之父后,纪鸿晔就宣布隐居,由纪甫祥掌管纪家,他是想让世人知道,纪家会千古流传。

但是重要的家族会议,最后有决定权的人还是纪鸿晔,纪府上下都对他俯首贴耳,纪甫祥始终只是一个傀儡,看着他的眼色行事。

但是纪甫祥从不介意这些,对他来说,纪家就是一个牢笼,禁锢着他对云梨的爱。

很快,纪孝森、纪孝和的百日诞到了,按照惯例,纪家会去祠堂祈福,并把婴孩的名字写下来,用红纸包上,贴在神楼的墙上,请求祖先庇佑。

能做这个祈福仪式的只有纪家的祭祀和成年男性,芩兰只能在祠堂的偏厅等候,闲来无事中,芩兰和管家唠嗑。

“康总管,你也好大岁数了吧?”芩兰问道,今天是一双麟儿的百日庆贺,她穿着大红丝绸衣裳,从头到脚都戴满着长辈们送的金银翡翠,看起来像新娘一样喜气洋洋。

“老奴今年五十有三了。”管家讨好地赔笑道:“托夫人洪福,身子骨还算硬朗,没病没灾。”

“没病可是福气,不过……”芩兰笑着说,突然想到什么,一脸嫌恶地说道,“有的人,还是死了的好。”

“您说的是……?”管家面露惧色地问。

“雪梨。”芩兰毫不避讳地指名道姓,“他死了,不是让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这……”

“你也别装了,我知道老爷和夫人,都盼望他早点死,我自然也是,只有他不在了,甫祥才会喜欢上我。”

“是的,夫人。”管家不便多说什么,只有唯唯诺诺地点头。

外面的人不清楚,以为是老爷不肯让位,所以纪甫祥不结婚,可是本家的人都知道,纪甫祥是离不开云梨,所以才不愿意成亲。

他们正愁这事怎么解决,云梨就病倒了,他的病情,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但是真正关心云梨的,大概只有纪少爷吧。

想一想,云梨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老管家在心里闷叹了一口气,拿起铜茶壶,打算给芩兰添茶,却万分惊愕地看见,纪甫祥正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老、老……”管家脸色青白,话都说不出来。

“甫祥……我、我……”芩兰也起了那张恃宠而娇、泼辣蛮横的嘴脸,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但是纪甫祥没有大发雷霆,当管家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纪甫祥已经转身走掉了。

“云梨……”纪甫祥站在云梨的坟墓前,手里紧紧拽着那块嵌着桃花的菱形玻璃,血溢出拳头,把刻着“此生挚爱云梨”的墓碑,都染红了。

“我不会原谅纪家,永远不会!”纪甫祥在云梨的面前发誓,那种冷血的家族,应该遭受灭亡!

纪甫祥连夜离开了纪家,有人看到他在花街柳巷里出现过,酩酊大醉,而本家少爷出现在青楼妓院,是绝对不允许的。

也有人说,那不是纪甫祥,因为他老早就去了上海,开了一家纺织厂,专门和纪家抬扛抢生意。

对于此,纪老爷说,那都是子虚乌有,纪甫祥很好,无须大家牵挂,但又不肯让儿子出面,回应这些质疑。

真亦假时假亦真,大家迫于纪家的权势与威信,逐渐地接受了纪老爷的话,认为纪甫祥在本家好好地待着。

然而事实是,纪甫祥在离开纪家以后,去了云梨的家乡,云家在云梨死后,得到了纪家给的一笔丰厚的慰问金,用这笔钱扩建了祖屋。

纪甫祥在云梨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里,住了一段日子,便又失踪了。

等纪家的仆人再找到纪甫祥的行踪时,发现他酗酒、抽烟、失魂落魄,过着犹如流浪汉一般的生活,然而当他有一日昏倒在沟渠边的时候,被一位日本艺妓所救。

听说那位艺妓名叫桐杏,有着和云梨十分相似的清秀面容,纪甫祥在意识涣散时,一直向她说着:“对不起,我爱你”。

艺妓温柔地对他说:“好好活下去。”

纪甫祥的命运在那一天发生了转折。他戒了酒,重新振作起来,开始经营生意,做干花首饰,销往全国各地,因为他做的干花饰品价格公道,品质上乘,很是风生水起。

纪老爷原本想隐瞒此事,但是纪甫祥的生意越做越大,连洋人都夸赞他儿子心思独特,做出来干花水晶项链,深得女王殿下的喜爱。

纪老爷只好对外说,纪甫祥是他派遣出去的,在外地帮忙打理纪家的生意。

这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到纪甫祥的耳里,他感到非常愤怒,并且结束了经营,打算去日本生活,一直陪伴着他的桐杏也会跟去。

桐音,他与桐杏的儿子,才刚满五岁,一直由公馆里女仆照顾,对于他,纪甫祥有一种痛苦的感觉。

他实在是太像云梨了,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云梨在眼前,却也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云梨已经死了。

纪甫祥对亲生儿子的疏离,桐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知道纪甫祥的过去,虽然感到难过,但也体谅着纪甫祥,提议把桐音交给纪家抚养。

纪甫祥原本不同意,但他们去日本,路途遥远,恐有意外,而且就算到了京都也是前途未卜,桐音年纪太小,经不起舟车劳顿和挨饿。

出于此,纪甫祥才点头答应,再怎么说,桐音也是纪家的孩子,纪家对于后代,一直是十分重视,并且悉心养育的。

桐音是无辜的,他不应该跟着自己受苦受累,纪甫祥努力说服自己,并写下一封交待桐音身世的信件。

纪甫祥知道纪家一定会阻止他出国,于是,在仓促的离开之后,他才让人通知管家,去公馆接桐音。

管家根本来不及告诉老爷,等他赶到公馆时,整个地方都变了样,仆人都走了,地上散落着报纸、麻绳,桌椅沙发全都没了,只有一个怯生生的孩子,拿着包裹和信,站在空落落的屋子里,管他叫“爷爷”……

纪甫祥站在渡轮上,望着渐渐运去的码头,心里想着桐音,这个时间,康总管应当顺利接到桐音了,他那么乖巧懂事,大家会喜欢他的。

还有纪孝森、纪孝和,不知道会不会照顾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于这两个儿子,纪甫祥感到万分抱歉,从未有关心过他们。

因为反感纪家和芩兰,没有给过他们只字片语的关怀。

以后,这三兄弟会相依为命吧?

“唉……”纪甫祥知道自己亏欠儿子太多,就算被他们怨恨、仇视,也是天经地义的。

嘟呜!

轮船的汽笛鸣响,惊天动地,像在泣别着什么似的。纪甫祥抚摸着自己的项链,那朵桃花已经干枯得不成样子,玻璃也损毁了,现在装在一个银质小相框里,打开就能看到。

纪甫祥取下了它,亲吻着它,久久地伫立着。

嘟呜!

在哀鸣的汽笛声中,纪甫祥把手伸向栏杆外,缓慢地松开了手,项链连带桃花一起,飞向了大海。

桃花在风中飞舞着,又充满了鲜活的力量,仿佛云梨得到重生一般。

“梨,我爱你。”纪甫祥流着泪,“下一辈子,定与你再续前缘。”

特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