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木秀于林(1 / 2)

作品:《汉魏文魁

曹操诬杀孔融,及所言“积毁销骨”语,给是勋的触动非常之大。他一心想要维系自己的好名声,认为只有声名不堕,才能牢牢地立足于士林之中、官场之上,也才能顺利地贩卖自家的理念、施行自家的政策。可是曹操一句话,就把这个美梦给打破了“斯名之好恶,不在孤一念之间乎”

自己由一介布衣,八百石的普通家世从是仪论,得以一跃而成为曹氏重臣,固然因为姻戚之亲,也靠着才能和功绩,但若声名相衬,还真未必能够走到这一步。可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执著于那些浮云般的虚名,貌似也没有太大意义啦。

所以周不疑劝是勋不要亲自前去劝说天子禅让,恐怕有损令名,是勋不禁淡淡一笑:“吾今不敢再好名也。孔文举得令名耶为童子即有通家之美谈,与李元礼李膺友,少年留舍张俭,由是显名。昔吾从大父是仪事之,乃云关东贤二千石,过孔公也。然而一朝沦丧……”

说到这儿,突然定住了,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周不疑等了一会儿,不见是勋继续开口,乃诘问道:“孔文举名即毁于当时,必然显扬后世。先生曾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即今谤之不可逃,愚6意著于汗青,必能辩诬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其实这话不是是勋说的。而出自魏明帝时代的文学家李康之运命论。不过是勋琢磨着,这会儿魏文帝都还没有呢,况明帝乎李康生卒年不载于史,说不定这会儿都还在娘胎里呢,我抄他一抄,又有何不可

整篇运命论,是勋前世也仅仅读过一两遍而已,还真背不下来。但“木秀于林”这句话却牢牢记在心中,可见其文辞多么优雅,譬喻多么得当,意味又多么迥长了。周不疑也正因此而得熟记,当场背诵出来,跟是勋说,凡高洁之士,必受人谤,这是逃不了的比方说屈原可是千百年后,史册煌煌。终究可以给扳正过来啊。

所以说,您可以不考虑今时的声名除非曹操亲自下手。要不然以您的声望,当世还真没几个人敢于恶言诽谤,而就算诽谤了,也没人信,反罹其祸,比方说陈祎、魏讽但您不能不考虑身后之名啊。“若说天子,恐后史将以奸臣目之。”

是勋这才回过神来,却仍然摆手:“元直,苟利国家,忠奸何足道也。况史之所载,即为信乎史迁云殷纣智足拒谏,言足饰非,好酒淫乐,嬖于妇人,醢九侯而脯鄂侯,杀比干而废商容,乃至黄钺斯杖,白旗是悬。然而子贡独云: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历史终究是由胜利者所写的,大范围上可能没什么偏差,具体到个人就很难说了。虽说中华本有直笔良史之传统,比起别国来要强得多,但亦未能尽善尽美,因为史家就算品德再高,终究屁股所坐各有不同,不可能真正执中公允。董狐记“赵盾弑君”,是站在传统礼法的立场上;史迁指着武帝的鼻子骂,多少也为了发泄被宫之耻恨;班固以儒家的立场来描写武帝,态度又迥然不同。况且后朝编前朝之史,为表示本朝得国之正,又怎能不往前朝人身上泼污水呢

是勋心怀比旁人多两千年的历史经验,对此体会得再深不过即以三国时代而论,曹操、诸葛亮、刘备、关羽,这些人物的形象就在史和民间传说中不停地流变,他要不是真穿到此世来瞧上一瞧,还真没法确定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所以他说,商纣王这人够坏了吧但就连子贡都说,其实纣王未必有上所写得那么不堪,只是胜利者把当时所有坏事都安他头上罢了这就是失败者的必然下场。

再想一想,这个例子还不够明显因为就连子贡也没有否定纣王就是个暴君啊,只是认为程度没有世传的那么糟糕而已。好,咱们再举别的例子“万章问: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乃云: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实天与之。韩非云: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则以尧舜之贤,后史尚有异论,况吾辈乎”

话才出口,他却突然愣住了,周不疑也愣老师这说的是什么啊打算连先世禅让都给否定掉吗就见一直没有开口的关士起微微而笑,朝是勋一拱手:“如此,则主公已知如何说天子矣,何必相问吾辈”

是勋抬起双手来捧着脑袋,说你们先静一静,让我好好想想。他就这么抱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头来:“吾知之矣,然尚须斟酌。”随即转向关靖:“适才元直语及孔文举,吾即有所思也未知脂元升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