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何者为君(2 / 2)

作品:《汉魏文魁

周不疑见是勋不答,既不领受,也不谦退,便又説道:“是公所论,非独绍述康成先生也,乃自出今古文之上,而别立一家。不疑所涉尚浅,且未得恭聆教诲,止略管窥一二耳,是公可愿听否”

是勋听了这话,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但随即却又舒展开来。他到处贩卖、鼓吹的理念,不但是借了古文、郑学的旗帜,简直就是披了儒学的虎皮,去阐自己一家之言,可是当面断然喝破的,也就周不疑一人而已,所以一开始多少有diǎn儿惊悚。可是再想一想,难道天下士人、学者就全都是瞎的吗肯定早就有人瞧出来啦,只是碍于自己的声望、地位,而不便或不敢明言罢了。

徒弟打出拳来跟老师父不同,倘若这徒弟没啥地位,就会被人责为异端,骂是坏了宗法、家法,而若这徒弟有地位呢恐怕人人都会説,此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先师未尝明言之意也。

所以周不疑説什么“自出今古文之上,而别立一家”,恐怕也未必是直言自己的理念与先人不合,只是继续拍马屁,説自己总先贤之所长,足够自立门户罢了。好吧,那我就来听听,你小子所言究竟是哪一种意思呢我的理念你究竟能够明白多少“元直可直言不讳。”

周不疑diǎndiǎn头,略抬一抬手,就此开始侃侃而谈:“不疑以为,是公之学,要在有三。其一则总古文之説,训诂经典而不拘泥经典,敬慕圣人而不盲从圣人,因时因势,阐前人未之语……”今文派迷信谶纬,目孔子为先圣,相对比较教条;古文派反对谶纬,目孔子为先师,所继承的乃是“周公”之道,然而周公之言并无明确记载,所以古文遵循的是笼统的儒家理念而非某一两个人的具体言行,思路相对开阔一些。是勋自然更不用説了,他干脆“六经注我”,拿经典当幌子来阐述自家理念。

周不疑所説的,就是这个意思。説白了:是勋不迷信,不僵化,懂得因时因地而制宜,讲究“与时俱进”。

继而“其二,重于实利而不言虚妄,要在为国,故圣所言不合于时者,皆可摒弃之,不讳言人之私欲,而乃从私欲而通乎天道也。”这话就説得再明白不过啦,是勋所鼓吹的理念,实用主义味道浓厚,从不抛开治国之道而空钻故纸堆。

其实纯把儒学当作一种哲学和伦理学思想来研究,不把它跟实际社会相联系,无论今文、古文,都有类似倾向,此乃汉儒之通病也,后来虚妄怪诞的玄学之所以得以产生,也含有这方面的因素。周不疑説啦,您不讳言利,不作虚语,所阐述的理念都是依附着治国的需要。

“其三,兴孟子之学,杂霸王道而用之,明君轻民重之旨。乃知天生圣人,非教民也,为化民也,天生君主,非驭民也,为养民也……”

他所説的前面两diǎn,是勋都听得津津有味,颇有被搔着痒处之感老子篡改经典那么多年,终于不再明珠投暗,而出来一个识货人啦可是听到这第三diǎn,却不禁悚然而惊,当即双眉一竖,打断周不疑的话:“且休道吾之所言,但以元直观之,何者为君”君主究竟是何等存在,説説你自己的想法吧。

周不疑精神陡然一振,张嘴便答:“民之各有所欲,所欲相冲,必生纷争,是以乃举其君,以统合之。君之于民,如牧之于吏,将之于卒,有上下之别而无尊卑之分。牧不知其吏之所欲,必败;将不得其卒之爱,必覆师亡身。此君之所以轻于民也。”

是勋眉头紧锁:“此元直之所思乎抑吾讲中之义耶”

周不疑答道:“不疑浅陋,乃私揣是公之论,此虽非是公所言,然意旨略可通也。不疑以为,是公有所顾忌,故不敢明言耳。”这既是我的想法,也是你的意思,只是你大概有所顾虑,没敢把话説得那么明白罢了。

是勋轻轻一拍桌案:“元直,此非吾之意也。言不可极,行不可疾,言极必毁,行疾必蹶,要在中庸,为学者非可以驰骋纵想,而乎于当世矣”

周不疑赶紧拜倒:“是公教讳,不疑恭聆。”

是勋双目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周不疑的表情,心説这是你小子的真心话吗我可算知道曹操为什么要杀你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