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10 部分(2 / 2)

作品:《幻女

现在,辛子安可不敢再轻易许诺她什么了。她哪还有一点儿像当初的楚楚呢!

“就是结婚了,”他把凡姝扶正坐好咱己朝旁边挪了挪身子,语调冷漠地说,“我们也不可能一分钟都不离开,我还有自己的工作。”

“我已和爸爸说好了。等我们一结婚,他就把宏泰企业交一部分给你管。你呀,只要坐在家里,签签文书就成。再不要到那个蹩脚的建筑公司,更不必到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去了。”

“凡姝,我想你不会忘记,我们早说好的:即使结了婚,也决不要你父亲的任何财产,而要靠我的收人生活。”

辛子安说得很郑重,很严肃。这些天来,他听到一些风声。那些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认为他倘不是看中沈效辕的亿万家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维持这个婚约的。现在沈凡逮捕这么说,他当然不得不重申前言,表示斩截的反对。

“不,我不答应!”凡姝高声叫起来,“爸爸的财产应该由我们来继承。”

“你怎么啦?”辛子安心想,怎么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变了呢,连红口白牙当面说好,一致同意的事,她也要翻悔?“当初,你不是完全同意我的看法吗?”

“现在不同了!我变成这个样子,如果再没有财产做保证,我在生活中会缺乏安全感。”凡妹说得振振有词,“在这一点上,我绝不会对你让步!”

“那我得把话说清楚,凡姝,”子安站起身来,正色道,“如果你非要坚持继承你父亲的财产,我们的婚约就只有解除。”说完,他就朝门口走去。

“你——”凡姝从沙发上腾地跳了起来,“你倒找到了一个甩掉我的好借口!你这个不讲信义的伪君子!”

她顺手c起茶几上一只花瓶,狠狠地往子安的身上砸去。

幸而距离较远,子安又避得快,花瓶没砸着人,“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气呼呼的凡姝凶神恶煞般侧身站着,她那愤怒的咬牙声,透过口罩传了出来。

子安不想再和她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出门,随手把门一带。他听到,在身后,茶杯、茶盘砸在门上的声音,叮叮悄悄地响成了一片,夹杂着凡姝发疯似的狂叫:

“辛子安,你等着瞧,我沈凡姝一定要和你结婚,你休想躲开我!”

沈效辕独自坐在他自己那间宽敞的大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时间不早了,天色逐渐暗下来。他在沙发里埋得那样深,如果不是不断袅袅升起的烟雾和那一闪一闪的红光,猛一看不会想到这房间里有人。

一排落地玻璃窗几乎占满了整堵墙,窗帘没有拉上,因此沈效辕从窗户望出去,正是华灯初上时分的上海滩。这个东方最大的都市,已经开始了它的夜生活。到处是闪烁变换的霓虹灯,到处是明亮的灯火。汽车喇叭声、电车叮叮哨哨的铃声、闹市上各种嘈杂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夜幕逐渐降临而减轻,依然透过窗户钻进来。

沈效辕悄没声地坐着,他并没有睡着,他的头有时动一动,窗外s来的霓虹灯光便在他的眼镜片上一闪。

这几天他心绪烦乱极了。

他又到杜美路公寓去了一次。楚楚那半痴半傻的样子,使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此刻他坐在沙发里,脑海中却尽是楚楚和他说话时呆笑着的神态。

唉,这究竟是药物作用见了分晓,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洋药啊,还是这丫头故意装傻?这丫头精灵得很,自己可别让她骗了。对,应该找个医生鉴定一下。当然,这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要绝对秘密才行,尤其是对沈天求、辛子安这两个人,更要严加封锁。

他慢慢从沙发里站起,背手在屋里踱着方步,心里怨恨着自己的老父亲。

真是鬼迷心窍啊、这个老太爷!把女儿赶出家门十几年,临死了,却来个“良心发现”。

本来么,自宣玫出走后,家里人早把她忘了。说实话,他也从未想到过这个妹妹。可那天,垂死的老太爷派人把他叫到病榻前,屋里还坐着吴律师。

老太爷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关于遗产的继承问题,自己又新加了一个秘密条款,让吴律师给他念念。

吴律师当时就告诉他,沈廷休规定,在他死后,要沈效辕把宜玫的女儿楚楚接回家中,享受跟沈凡妹完全相同的待遇。将来,宏泰企业也归凡姝和楚楚两人共同拥有,当然,首要的条件是她们必须为沈家生出男性继承人来。如两人中有一人死亡,或未能生出男性继承人,那么遗产就归另一人独有。不过,吴律师特别强调,如果楚楚发生意外事故不能生育或本人非自然死亡,那么凡姝的继承权也将同时被剥夺。

“这是什么意思?”沈效辕当即跳了起来,“宜攻的女儿发生意外,为什么要牵连到凡姝?”

“那是因为,我要你尽心尽力把楚楚保护好。”老太爷嗓音微弱地说。

但沈效辕明明看见,老父亲的两眼却闪着狡黠的光,那光像利剑般直s自己心房,他禁不住一阵心跳。只听老父亲又说道:

“我知道,你这个当舅舅的会尽到责任的。但是,你本领大,胆子也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妈的,该死的老东西,想用个紧箍咒把我套住吗?你可办不到!

“叫我到哪儿去找宜玫的女儿,那个叫什么楚楚的?”但沈效辕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充满了为难和困惑的话。

“我早就把地址打听清楚了,”老太爷说,又叹了口气,“宜玫已经死了。我不能让她的女儿再受罪。”

没过几天,沈廷休过世了。沈效辕心中恨透了他的父亲,以及这个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楚楚。好在吴律师说,这个秘密的附加条款,不必在家族内宣布,只在将来产权移交时发生作用。所以天求、天姿兄妹都并不知情。

沈效辕手中拿着楚楚的地址,却并未认真去找过地。直到凡姝看到报上登载的辛子安简介和照片,点名要嫁此人,他才和凡姝两人密商数日,制订了一整套计划。

于是,沈效辕亲自到苏州乡下找楚楚去了。见到楚楚的第一眼,沈效辕立刻觉得那计划的成功已有了把握。他发现,楚楚和他女儿凡姝身材十分相像,只要有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他们原先的设计进展着。辛子安已被套上了笼头,紧紧地拴住了。而楚楚,则像一堆破抹布般被扔在一边——然而,也没要她的命,等一切揭晓,生米做成熟饭,她还存在着,这就不违背那该死的秘密条款。楚楚的下一步,他也考虑好了。总之,让她活着,又不让她成为宏泰继承权的竞争者,办法有的是。

然而,沈效辣又总感到心中不大踏实,担心一招不慎,万一在某个环节发生点差错,闹个全盘皆输。

他特别担心自己那任性而心急的女儿。当初,楚楚和辛子安感情刚有发展,凡妹在杜美路公寓就呆不住了,非吵着要回福开森路。带着哑婆回到家后,又不肯老老实实躲在三楼,几次深夜下楼去偷看楚楚的日记,子安应楚楚之约到幻庐作客时,她竟大胆地跑到幻庐去秘密窥探,差一点被发现!幸亏楚楚单纯天真,要是换了天求,早把一切把戏拆穿了!

看来,关键是尽快让辛子安与凡姝成婚,而且最好明年这时候就能抱上个和自己同姓的小外孙。这才算大功告成,他也才能放心。

“笃笃”。有人在门上轻敲两声,还未等他答话,司机老赵已推门进来。

进门后,老赵也不吱声,就那么垂手站着。

沈效辕知道,这是老赵在催他回家。老赵这不言不语的脾气,深得沈效辕的欢心和信赖。

他提起皮包,拍拍老赵的肩膀说:

“走,回家去。晚饭后,我还要去一趟杜美路。”

坐进汽车,沈效辕的思绪仍未中断。是啊,要来个突然袭击,看看楚楚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

和每次想起这些烦心的事一样,最后他总是移恨到他那位治不好又死不掉的太太身上。她那不争气的肚子,自生过凡姝后,就再未怀孕。想当初,如能给他生个儿子,不是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吗?自六年前从广州回到上海,她几乎就没下过楼。身体越来越虚弱,但就是拖着不肯去死,还偏偏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值钱。她吃的药;都是自己亲手保管,不准别人碰一碰。每顿饭在吃之前,都要用很能伸到碗里试试,是否变色,怕沈效辕会毒死她。

唉,这倒霉的婆娘,她要早些死去,我沈效辕还可续弦,说不定就有生儿子的机会……每一想到此,沈效辕总是很得牙痒痒的。

老赵稳稳地开着车。前面是个拐角,路面较窄。这是沈效辕从公司回家的必经之路。几十年了,老赵闭着眼都能把车开到家。所以他根本没当回事,只是把车速放得更慢一些。

前方一个小酒馆里走出四个男子。他们走路摇摇晃晃,又唱又叫,显然已经喝得烂醉。其中有一个穿着破旧的和服,看来像是日本人。他们眼踉跄跄你推我c地走着,行人都远远地避开他们。

就在老赵开着车快要经过这几个人身旁时,那个穿和服的人,好像突然要穿马路似的,斜c到车前。

老赵急忙刹车。在距离那人几步远的地方车停下了。

但那人不知怎么搞的,已倒在地上,并向车子这头连着打了两个滚,一直滚到车轮底下。

他的三个同伴,似乎也被吓醒过来,其中。个忙跑到他身旁,另外两人已拦住了车子。他们一边猛破车窗玻璃,一边叽哩哇啦不知叫喊些什么。

这时马路上已有人在高声大叫:“轧死人了,汽车轧死人了!”

行人纷纷涌向沈效辕的汽车。一条窄窄的马路刹时间挤得水泄不通。

巡捕赶来了,老赵急得满头大汗地向他解释,自己的车子根本没碰到那个人,不知他怎么会跌倒的。

但是,那个穿着和服躺在地上的人,此时双眼紧闭着,令给钱脸满身都是血。

巡捕要求那几个高声吵嚷的人先把他们受伤的同伴送到医院。

沈效辕表面上不像老赵那样急和担忧。他虽然不能确认这几个人的身份,但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和行为作派,就猜想是碰上了东洋人。而这就麻烦了。

他招手把一个巡捕叫到身边,一边塞过去一叠钞票,一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要求先放他们的车子走,堂堂宏泰企业老板,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跑掉。如有什么事,可以随叫随到。这时,巡捕头儿带着几个手下人到为杜米。他在巡捕的耳朵低语了几句,先头那个巡捕便板下脸不接沈效辕的名片。

老赵被铐上了。

“您是自己回去,还是让我这位兄弟开车送您回去?”

沈效辕长叹一声,靠向座椅背。

一个年轻的巡捕上车来,代替老赵,把沈效辕送走了。

深更半夜,辛子安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电话那头传来沈效辕的声音:

“子安,你能不能马上来我家?凡姝割破血管自杀……”

老人的焦急和哀助通过电话线清晰地传了过来。

辛子安一听,寒意直沁脊骨。

“现在怎么样?送医院了吗!”

“已请了医生,你快来吧……”

辛子安急急忙忙套着衣衫,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和祈求:

“凡姝,你这是何必呢?你千万不能死,一定要坚持住……”

他心急火燎地冲下楼梯,早已听到响动的子玄在楼梯口一把拦住他:

“哥,这个时候你去哪里?”

“沈效辕来电话……”

“什么事?”

“凡姝,她,自杀……”

“自杀?”

“是的,我得马上赶去……”

当辛子安赶到沈宅时,医生已经走了。

沈效辕在客厅等着,告诉他,凡姝是用刀割断自己手腕的动脉,幸亏发现得早,经过处理已不会有生命危险。

沈效辕亲自领着心乱如麻的辛子安到凡妹床前。只见她戴着墨镜、大口罩,仰天一动不动地躺着。在床头微弱的灯光照s下,像死去了一般。

“凡姝,凡姝,”沈效辕轻声唤她,“子安来了。”

凡姝“呜呜”地哭泣起来。

辛子安在床沿坐下,握住凡姝缠满纱布绷带的左手:

“你,你这是何苦呢?凡姝……”

凡姝哭得更厉害了。她悲戚幽怨地说:

“你要解除婚约,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连你都嫌弃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

辛子安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讲清楚他此刻那紊乱的心绪。

沈效辕c上来:“凡姝,别胡思乱想,子安是那种不讲情义的人吗?你好好睡吧。”

“让他陪着我……”凡姝扭动着身子说。

辛子安伸手拍拍她:“好,你睡吧,我不走。”

但沈效辕却对凡殊说:“你先好好睡,我还要跟子安说几句话呢。”说着,拍拍辛子安的肩头,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走吧,让她安静休息。”

辛子安随着沈效辕回到楼下客厅。

华婶送来热茶。沈效辕点上一支烟,慢慢抽了两口,很有些为难地开口;

“子安,本来我对你们的婚事不想干涉。我实在不愿把凡姝强加给你。可发生了今天的事,我,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他的眼光在辛子安的脸上来回扫着,猛吸了一口烟,又说:

“唉,凡姝这孩子痴心得很,要不是因为对你的留恋,要不是对你们今后的生活还有所向往,她恐怕早不想活了……据她和我说,你在求婚时曾向她保证,会永远爱她。我想,这在求爱时,也是一句常言。可她却当了真。唉……”

好像一盘千斤重的石磨压在子安心上,这种重负使他感到透不过气。

这些天他一直想好好思索一下,好好把握一下自己的感情,好好斟酌一下前惰、现状和未来,可是,又总是静不下心来,更想不清楚。

但是,刚才看到凡姝那缠着纱布绷带的手腕,他突然明白了:为了凡姝不再出意外,他只能顺从残酷的命运安排,哪怕这将把他引向地狱的最深处也无可奈何了。

眼看沈效辕那满含期待而又为难的神色,子安挺了挺胸,深深吁出一口气,声音干涩地说:

“您放心,我会遵守婚约……”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层由衷的笑意已浮现在沈效辕的脸上。

沈效辕搓了搓手,感动地拍拍子安:

“君子哦就知道,你是个真正的君子。既然如此,子安,我看你们就早些完婚了吧,也省得凡姝成天心神不定,东想西想。她要再出点儿事,我这个当父亲的,你这个当未婚夫的,良心上都会过不去。”

“但是,在继承遗产的问题上,我们有不同的意见。不知她同您谈过没有,我不想……”

“子安,”沈效辕又一次打断子安的活,他用手托托眼镜,摆出网开一面的神态说,“这个么,凡妹和我说起过。我想,我们都先把它放一放,好吗?所幸的是,我目前还有精力掌管宏泰企业,财产继承问题可以等将来再说……”

辛子安做个手势,想说什么,但沈效辕提高声音接着说:

“有一点你尽可放心。结婚后,你仍照样去做你的建筑设计。凡姝是女孩子家一时小性子,你别理睬她。我已狠狠训了她一顿,不准她妨碍你的事业。”

一切都在沈效辕的预料和掌握之中,他说得如此诚恳,如此合情合理,让辛子安还说什么呢?

“不过,”沈效辕忽然轻松自如地一笑,“你也要谅解她一点。她只是想拴住你的心。女人么,有什么办法,都是这样的!”

辛子安默默地,虽不情愿,不甘心,但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一种冷冽绝望的被挫败感,紧紧裹住了他,无情地吞噬了他。

“子玄,我就要和凡姝结婚了。”辛子安语调低沉,有气无力地对弟弟说。

子玄先是一愣,然后猛地把手中的报纸一扔,叫道:

“为什么,哥哥?你现在根本不爱她!”

我不爱凡姝?子玄这一声直率的高叫,像一记重锤砸在子安心上,又像狠狠一指头捅破了薄薄的纸。我究竟还爱不爱她?这困扰着辛子安,使池不敢深想又不能抛开,不愿承认又无法否认的问题,现在被弟弟的一声喊叫赤ll地摆在他面前。

也许是出于一种惯性,一种人们难以控制的自然趋势,子安震惊之余,像跟自己斗气争辩似地反问:

“凭什么说我不爱她?”

“你看她时的眼神,已没有热情,只有疏远;你对她的态度,没有渴求,没有激情,只有怜悯。每次你们见面后,你只有痛苦,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说明你们之间已不存在爱情了吗?”

子玄的话就像连珠炮弹似的,而子安则被他轰击得瘪瘪地绒缩在沙发角上,全无声息,脸色像挂着一层薄霜般黯然。

他直瞪瞪地凝视着眼前某个无形的物体,半晌,才困惑地问:

“子玄,告诉我,我是个伪君子吗?”

子玄心中一阵抽痛,哥哥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缺乏自信。他走到子安身边,轻声说:

“为什么这样问?”

“我曾亲口对凡姝说过,我会爱她一辈子,不论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