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7 部分(1 / 2)

作品:《不曾放纵的青春

“哦。”事情的叙述超出了望舒能说出话的程度,她只有呆呆地听着。

“我几个月前回到家,老房子早就被扒了,重新盖了个很大的房子,我对新房子不熟悉,加上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甚至不如蹲在监狱里。”他说着难受的话,可脸上并没有特别的悲伤,可能是怕她安慰他吧,他尽力掩饰内心的情绪。

“你妈妈呢?”望舒心思细密,知道他这样的人,不喜欢别人同情,自己也不便冒昧说一些关心的话,可他不是有母亲么?

“当时她人在国外。前阵子回国后她生病了,在北京做手术。”他说起他母亲的时候,眉头渐渐皱起来,薄薄的嘴唇绷出一个孤愤的弧度,在椅子上直起身,扭过头看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下来,指着自己的腿对她笑道,“要是有个拐杖就好了。这后面空气新鲜,我每天出来在这里走走,腿可能很快就好了。”

望舒听了,“哦”了一声转身进屋,一会儿工夫手里竟拿着一根拐杖出来。许承宗诧异地看着她,接过拐杖惊讶道:“我随便说说,你家里竟然真有这个东西?”

“我爸以前是这儿的大夫,家里有这个东西不奇怪。”

她把拐杖递给他,许承宗拄在腋下,试着走了几步,显然久卧在炕甫能下地让他欢喜不已,他拄着对他的身量来说有些短的拐杖,姿势怪异地来回走了几圈,回头对她笑道:“太好了,谢谢你。”

“不用谢。”她笑着答,搬进来时昏迷不醒的人,此时能活蹦乱跳地走来走去,她也很替他高兴。

“为这只拐杖谢谢你,别的我就不谢了。”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到了她身边,虽然歪着身子,可还是比她高出一头,他居高临下地对她轻声道,“大恩不言谢。”

一句话说得望舒脸红了,想起先前自己着他离开,后来向他索要住宿费的事……她穷得不得不留下他罢了,哪里有什么恩呢?

她脸上的神情都被许承宗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等她脸上的红晕消失,才若无其事地问:“哪里有电话?我现在能下地了,想打个电话。”

电话?她这么穷,哪里有钱安装电话?

“有什么急事么?我可以到山下给你借个手机。”崔家杂货铺的手机可不是随便借的,她要给人家十块钱,家里全部的二十块钱前天买了盐之后,就只剩十八块了,而这还不包括欠王玉春的诊费……她想到自己这样穷,忍不住一阵无力,低下头,背靠着房子,即使坚强如身后的砖墙,也无法让她的脊梁挺直起来。

这样的贫穷,什么时候是个头?

“没什么急事,就是我现在的样子能见人了,想给个熟人打电话而已。”他似乎没看到她的伤感,竟然笑着说。

望舒点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借手机。”

进门沿着走廊到了自己的屋子,她翻箱倒柜找出铁盒子里藏着的十八块钱,她拿出十块来,把剩下的几个零票子放回去,到山下把钱给了崔胖子,拿着手机上来,刚进外面院子大门,就看见许承宗已经趁这个时候从后园子走出来,他站在芍药花坛前面,远远地对着自己笑,“手机拿来了么?”

不曾放纵的青春第三部分(19)

“嗯。”她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在他的目光里走到他身边,正要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见他已经先伸出手,手上拿着一朵粉红的芍药花,递到她眼前,看着她道:“给你。”

望舒惊讶得愣住了,抬头看他,眼前的男子笑得如此好看,差点儿夺去她的呼吸,她怔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花很好看,却在花坛里等着枯萎,太可惜了。”他把花递到她手里,笑着把她的手指合拢在花j上,顺便拿走她攥得紧紧的手机。

他拨号的声音让望舒猛地醒悟过来,低头看着手里的芍药花,她快步走到房子后面,许承宗打电话的声音隐隐传过来,中间夹杂着他偶尔开心的笑声……听着他对电话那头的陌生人这样熟稔开心地笑,一阵陌生感突然袭上她的心头,今天他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下来走路的他,叙述往事的他,送给自己鲜花的他,此时与人笑着打电话的他……

紧紧地攥着花枝,她心绪万端地出了神。

直到他拄着拐杖的声音哒哒地响在走廊里,她才猛地醒过来,看见自己竟然把他给的芍药花宝贝一般地捧在胸口,又烫手似的连忙把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许承宗人已经走到后门口了,把她的慌乱看在眼里,只轻轻一笑,没有说什么,将手机递给她道:“刚刚给我一个朋友打了电话。”

她“哦”了一声,接过手机,正想到山下还回去,跟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听见许承宗说:“望舒,你是不是没有钱了?”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愣在原地,又穷又累的人,禁不住别人的一点儿同情,她有些想哭,眼睛有些潮湿,可她终于还是没有说话,拿着手机下山去了。

回来的时候许承宗已经在他自己的屋子躺下了。望舒走到后院子,几乎刚刚做好饭,小宝和小燕就回来了,姐姐小燕进门就对姑姑道:“姑姑,我爸啥时候能往家邮钱呢?”

钱?!

望舒听见侄女提到钱,心里一跳,从灶台抬起头问站在眼前的侄女:“你们班级要钱了?”

小燕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虽然不若小宝体贴懂事,可也知道姑姑穷,要钱就是难为姑姑。她低头道:“老师说交书本费,要三十块。”

望舒一紧张时就咬嘴唇,这时把自己的下唇咬得泛白,一声不响地把饭菜端上桌子,她毫无胃口,看着两个侄儿吃饱了,让小宝把食盒给许承宗端进去,自己略略收拾,对小燕道:“我下山去有点儿事,你在家里等着,别到处跑。”

小燕点点头,跟在姑姑后面,望舒推开院子大门,一直在旁边的小燕突然轻声问道:“姑姑,你是去借钱么?”

望舒手放在门把手上,呆了一下,勉强笑道:“不是,姑姑下山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生活已经够苦了,何必让几岁的孩子担心呢?

她一刻不停地下了山,她平生从未求过人,也不知道如何求,只能到崔家杂货铺借贷,借三十块钱,每个月利滚利就变成四十块……以她现在的收入,如果大哥不尽快邮钱,这三十块钱很快就会滚成三百了。

她拿着钱回家,把钱给小燕,打发两个孩子去上学。自己走到屋子里,把欠高利贷的字据放在平时装钱的盒子里,她手握着盒盖,看着眼前薄薄的八块钱和一张借据,她感到一阵头晕,猛地闭上眼睛,手微微哆嗦着想把铁盒子盖上,慌乱中拇指在铁盒上夹了一下,她疼得咝的一声,手中铁盒哐的一声掉在地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书包网

不曾放纵的青春第三部分(20)

许承宗在对面的屋子听见了,连忙问道:“望舒,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把大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蹲下身子捡钱和借据,刚刚收拾好,就听见身后哒哒的拐杖响,许承宗已经进来了。

“你捧着铁盒子干什么?”他看她紧张兮兮地双手捧着个铁盒子,很是纳闷。

“没……没什么。”她手忙脚乱地想把铁盒子塞回柜子……穷得只剩下八块钱和一张借据,可自尊却随着钱钞的减少而无限增加,况且穷成这个样子,也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许承宗没吭声,他深邃的眼睛打量着她,一眼扫到她拇指上的一条血印,他惊讶地上前,边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把手夹出血了?”

他的大手一碰到望舒的手,望舒像被电了一般,猛地一缩,铁盒子被他打落在地,里面的八块钱和欠条羞愧地、毫无遮掩地展在他的眼前。

他有没有看清,望舒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以闪电一样的速度拾起钱和欠条,盖上盒盖,丢到柜子里,正想说自己没事了,请他离开,许承宗已经轻叹着道:“如果你需要……”

“不。”望舒不等他说完,忙打断他。不要同情,她养家这么久,从开始就懂得,一个人冀望别人的同情,只能使自己变得软弱。谁都不指望,这个世界上只靠自己,才能着自己扛起本来扛不动的重担,让乏极的身体撑住了,永远也不要想自己撑不住了怎么办。

现在她只要再忍一个星期,许承宗就要走了,那时他付的钱就可以解决自己一切的困难。

“我不需要什么。”她轻声道,低头咬着夹出一条血痕的拇指,不再说话。

许承宗似乎还想说话,看了她脸上的神色,终究没有出声,拄着拐杖出去了。

望舒看他消失在对面,伸出手,好像有些冷似的揽着自己的肩膀,坐在炕沿上,心中的无力和软弱排山倒海一般压着她。她克制着自己,习惯性地不想这些烦恼的事情,没什么开心欢喜的事情占据心思,她就让自己的脑袋空着,空荡荡地,什么都不想。

晚上小燕和小宝回来了,望舒问小燕钱交了么,小燕笑着点点头。姑侄三人默默地吃饭,除了小燕神情轻松,望舒和小宝都沉着脸,饭快吃完了,望舒才注意到小宝气愤的样子,问他:“怎么了,小宝?在学校受欺负了?”

小宝没吭声。

小燕笑了,替弟弟答道:“谁敢欺负他啊!他是他们班的头儿,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望舒放心了,叮嘱一句:“那也不要欺负别人。”

小宝站起身,瞪了姐姐一眼,对姑姑道:“姑姑,我不念书了。”

望舒吓了一跳,“怎么了?”

小宝不说,只帮着姑姑拾掇碗筷,不管望舒怎么着急,他就是不说原因。

小燕小声道:“姑姑,不用问了,肯定是他们老师也要钱了。”

望舒听了,拉过小宝问:“真的?”

小宝先是不吭声,后来被姑姑不过,生硬地点点头。望舒安慰地拍拍侄儿的头,勉强笑道:“别担心,咱们很快就有钱了。不上学,将来会一事无成,只能在家里种地,或者到建筑队打工,连一家人都养不活。懂么?”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头,抬头望着姑姑道:“姑姑,你累么?”

姑姑,你累么?

累么?

望舒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速度如此之快,她一点儿没有提防,只来得及飞快地扭过头,背对着孩子,借着拢头发擦掉脸颊上的眼泪,不想眼泪越擦越多,她迈步向屋子里走,头也不敢回,只敢丢下一句,“你们别到处跑,我去去就来。”。书包网最好的网

不曾放纵的青春第三部分(21)

她跑进屋子,把房门紧紧地关上。

十八

午夜时,许承宗听见哭声。

他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抽泣声越来越响,他从枕头上欠起身,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最后发现哭声是从对面望舒的屋子传出来的。

他急忙下地,黑暗中摸不到拐杖,他双手撑着炕沿和墙,来到走廊,抬手敲望舒的屋门,里面没有回声,那哭声却越来越响,中间还夹杂着痛苦的喃喃,似乎她生病发烧一般。许承宗心里一惊,推门进去,没有月亮的晚上,眼前一团漆黑,他只能隐约辨识出炕上有堆叠的一团影子,哭声就从那里发出,他循声挪过去,哭声仍在继续,他急忙唤道:“望舒!望舒,你怎么了?是发烧么?”

她哭着,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去,先是摸到薄薄的一层床单,后来摸到她的头发,向上探过去,总算摸到她的额头,感到温度正常,不禁松口气。此刻离她近了,渐渐能看清她的睡脸,眉头紧皱,嘴角眉梢一团愁虑烦恼的神色,紧闭着的眼睑处有泪水在微微闪光。

许承宗伸手把她搂住,沉睡中的她终于醒了,睁开眼,刹那的迷茫。

“望舒,做噩梦了?”许承宗搂着她,刚睡醒的她显然没有完全清醒,靠在他怀里,似乎回忆着梦境,仍在不停地抽泣。

“梦见什么了?”他轻声问。

“我梦见……我在地里背柴火……”一片黑暗中,她哭得很伤心,脸靠着他的肩窝,很快他的背心就被眼泪浸湿了,“天很冷,我手冻得僵了,那柴火像山一样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用手勒着绳子,想快点儿跑到家里,可我跑不动。我心里着急,越着急,越是走不动,后来手上开始疼,我低头看,手指头都被绳子勒掉了。我吓坏了,浑身也冷得发僵,我开始往家里跑,想烤火,可没有手指头我点不着火柴,我让我妈帮我,她不但不帮,还在一旁笑。我急得哭了,小宝过来帮我点着火,我烤着烤着,发现旁边的小宝浑身上下都是火,我不停地大哭,带着他往后面的井边跑,到了那儿,我正想打水给他浇上,谁想到小宝掉进井里了。我着急啊,不停地喊他,他却越来越向下沉,我一边急得哭,一边想跳下去救他……然后你就来了!”她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人从他肩窝挪开,双手掩面,低声抽泣。

许承宗静静地听着,伸出手又把她揽在怀里,沉默着一言不发,后来听她哭声轻些了,他才道:“你太累了,做这样的噩梦是因为平时c心过多,以后别这么自己。”

她没有说话,哭声慢慢止歇了,她叹了口气,情绪平定,双手抱头枕在屈起的膝上,一动不动,似乎平素那个沉默寡言的她又回来了。

许承宗伸手将她向里推,望舒从膝上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没回答,向后躺下,头枕着双手,眼睛看着房顶道:“躺下吧,我在这里陪你。”

望舒吓了一跳,回头愣愣地看着他,惊道:“什么?”

他好像没听见她的惊讶,只是伸出手,拉着她的人向后倒下,有力的胳膊把她单薄的肩膀搂得紧紧的,对她道:“睡吧,我在这里陪你,别害怕。”

“我没害怕。”她低低地反驳,用手掰开他搂着自己的胳膊,起身道,“你走吧。我半夜惊醒,总是睡不着,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你以前也惊醒过?”他没动,仍旧躺着。

“嗯。”

“都是同样的梦?”

不曾放纵的青春第三部分(22)

“不完全一样。有的时候挺吓人的,到处都是死尸、血水之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到这些不好的东西。”她叹了口气,这样孤单脆弱的夜晚,有个人说话,真的很好。

“我以前也常常做噩梦。”他突然说。

望舒有些惊讶,他这样强壮的人,竟然也做噩梦?

“那时候我刚刚进监狱,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半夜在木板床上惊醒,常常盼着身边有个人跟我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每次吓醒之后,都想着我母亲什么时候能找人,快点儿把我弄出狱。”他瞪着黑暗中的房顶,跟她说着心里的事,因为光线暗,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语声低沉,显然心中并不好过,“现在出来了,父亲已死,母亲病重,才发现跟在狱里没什么不同,我还是孤单一个人。”

宁静的午夜,静得冷清,静得人不知不觉打开心房,说着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她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梦中惊醒,面对的总是一室的孤单和无助。

“这世上的事总是不如人意,你说是么?”望舒悠悠地说,“你要是没杀人,现在可能早娶了小南;我哥哥要是没有吸毒贩毒,我嫂子也就不会离家出走,我现在也就不用这么辛苦。我大哥上次回来,急急匆匆地,我忘了提醒他,坐了这些年的牢,可有后悔?若是后悔了,现在可有决心做个好人?”

说到这里,望舒看着许承宗的脸道:“杀了你父亲深爱的女人,你觉得歉疚么?可有后悔?”

“我后悔没有救得了她。”他低声喃喃道,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望舒没有听清,问了一句。

许承宗摇头,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没什么。”他脸转过来,眼睛深深地盯着她,问道,“我要是说我没有杀人,你信么?”

“你要是没杀人,警察怎么会认定你呢?”她看着他的眼睛,夜深时分,迷蒙的光线里,他的眼睛亮亮的,像两块磁石吸住她的目光,内心瞬间迷糊起来……他说他没有杀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对她笑了一下,很好看的笑容,却带着自嘲的神气,像是回忆起往事让他觉得很无聊,“过去了,不提了。”

“要是生活不是这样的该有多好。”好久之后,她有些憧憬地叹息。

“要是不这么苦,对么?”他应声道。

望舒有些惊讶他竟然能猜出自己的心思,心中微微一动。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这个人凶狠霸道,不是个善类,可这几天接触下来,发现他其实很少发脾气,尤其这几天跟自己说话时,能隐隐感到他似乎对自己有一丝丝关心……

她点头叹道:“是啊,要是不这么苦,该有多好。”

许承宗突然坐了起来,身子底下的胶席被他一起一坐压得发出嘶的一声,望舒侧过头看他,许承宗英气俊朗的脸也正望着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她捉摸不透的深意,“要是不这么苦了,望舒,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啊?

望舒想不到他问这样一个问题,愣住了。好一会儿过后,自己在脑海中回思他的问话,忍不住想到:要是不这么苦了,我最想做什么?

她呆呆地想着,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失神。

“想好了么?”他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好像她是个还没长成的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