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1 部分(2 / 2)

作品:《不曾放纵的青春

叶望舒点点头,心想就算找到了活儿,母亲一样会骂大哥,只不过有了工作,大哥的面子上能好过些。门口的警察已经开始催促时间到了,她站起来道:“哥,我走了,你出来了就早点回家。自己一切小心。”

叶望权看着妹妹。每次妹妹走,他心里都会不好受,号子里的人都是母亲妻子帮着带他们丢下的孩子,而他谁都指望不上,只有这个不声不响的妹妹。五年了,扛起了他该扛的责任,帮他养大了两个孩子。他欠妹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望舒,地里的活要是太重,你就少干些。等大哥出去了,什么都不用你做。让你想干啥就干啥!”

叶望舒笑着点点头,看着大哥被警察带进铁门里,她才转身出去。

叶望舒转了几次车,才回到镇上。给小燕小宝买了几袋饼干,她慢慢向山里走。天上有些y,似乎要下雨,可她不舍得打车的十块钱,小跑着向家赶去。

过了半个小时,离家还有一里多地的时候,天上开始掉雨点。把上衣脱下来罩在头顶上,她正打算放开大步跑,只听身后一阵引擎响,有辆轿车从她身边开过。这山里的路七折八拐,进了山就只有自己家所在的一个村子,不太容易看见轿车。她盯着那轿车后面的尾灯,后来看见后窗的顶灯亮了,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她心中一动,有点儿害怕:这雨中的山路一个人影都没有,万一车里的是坏人,自己孤身一个女子可怎么办?

一个男子从车里探出头来,对她喊道:“是到花溪么?上车我们捎你一段。”

这男子说着一口乡音,叶望舒心里松了一口气,隔着雨雾看不清说话人的脸。她快步走过去,到了车门边,抬眼一看,车里坐着的人竟然是崔铁!

她出乎意料,脚步都忘了移动。眼睛看着两三年没见的他,架着眼镜,白净斯文,一望而知是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年轻人。

雨水大了起来,打湿了她蒙在头上的衣服。渗进来的水沿着她的衣服领子滑到身上,寒意侵人。

“望舒?”崔铁显然也是刚刚认出她来,“快进来吧。淋湿了,过后要感冒的。”

叶望舒回过神来,连忙坐进去。她生平从来没坐过轿车,不知道如何关车门,崔铁探过身来,伸手把门关紧,顺便给她挂上安全带。他的手臂微微挨着叶望舒的身子,叶望舒忙向座椅上贴紧,鼻端闻到他身上一股清新的男子气息,心头跳得厉害,忙对崔铁道:“听你家大娘说,你快结婚了?”

“哦……是。”崔铁看了她一眼,对前面司机旁边的座位上招呼道,“小颖,这是我高中同学叶望舒。”前面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女孩子回过头来,对叶望舒礼貌地一笑,打量了一眼叶望舒的衣着,目光中似乎有疑问。她看了一眼崔铁,又回过头去。

叶望舒知道自己所有衣服里最好的这身出门衣服,也已经寒酸得快要无法见人了,难怪这叫小颖的姑娘看了两眼。这就是他的未婚妻了吧,大学同学,结婚后一起出国,这可能是这对夫妻唯一一次到这山乡里了。

“出国的日子定了?”叶望舒一边用衣服擦着脖子上的雨水,一边问崔铁。

“嗯。签证和机票都办好了。这次回来是看看爷爷乃乃,顺便举行个仪式,我爸妈周末回来。”崔家搬出花溪村已经几年了,不过很多亲戚仍住在这里,回来结婚可能也是为着这些亲戚出门不方便吧。

不曾放纵的青春第一部分(7)

“恭喜你了,双喜临门!”叶望舒低声道,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雨丝,这场雨来得正及时,园子里的菜和旱田的苗就不用浇水了,省了不少力气。他大学毕业,出国,前程不可限量,而当年那个跟他学习不相上下的自己,就要彻底留在这山乡,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精彩,都跟自己无缘了。

命运,真是天差地别的命运!

“你怎么样?你大哥出来了么?”崔铁问。

终于想起来问自己的情况了么?叶望舒感到心头苦涩,只问了一句,偏又是问大哥有没有出来,显然是随口说的话,根本不把自己的情况放在心上。

那些青春岁月,毕竟过去了,什么都挡不住现实无情的冲击。

叶望舒回过头来,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前座的崔铁的未婚妻。两个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碰个正着。叶望舒立时转开眼睛,答崔铁道:“我大哥还没有出来,不过快了。你爸妈身体好么?”

望舒,你没有大学文凭,我爸妈不会同意咱们俩在一起的……退学的那天,她给他打电话,他张口说的就是这句。没有宽慰,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为啥退学?在学校受了委屈么?他问都没问。

大学文凭,在他眼里,比她这个人重要多了。

她还是退学了,再也配不上他。自那以后,他们失去了联系。直到今天看见他带着一个时髦漂亮的未婚妻回来,郎才女貌,够这大山里没见过世面的乡农羡慕一辈子了。

“他们身体很好。明天会回来。”崔铁答道。

叶望舒点头,不再说话。一里地的路很快就到了,到了崔家门口,叶望舒不待崔铁客气招呼进屋,就已经先道:“我离家两天了,得回去看看。明天的婚礼,我有些忙,就不来凑热闹了。祝……祝你们幸福如意。”她或许该过来花几个钱,毕竟这是山乡里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有了喜事,即使不大张旗鼓地c办,知道的人出于礼貌,也要花份子钱的。

她一边向山上家的方向冲,一边感到头有些胀痛。她没有钱,一百七十块钱,全家四口人半年的花销,做菜的时候连盐都舍不得多放,她没有这种人情来往的闲钱。

何况就算她有钱,她也不能参加他的婚礼。

人在雨中,初春的山坡里,能看见浅淡的绿色在树梢草头冒出来,趁着雨,朦胧一团。年少的时候,她曾经跟崔铁在这雨中疯跑,上树摘野果子,下河捞鱼摸虾,在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里,他长成了一个小伙子,而自己成了大姑娘……

如果今天没有碰到崔铁,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当着自己的面平淡地说他要结婚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对崔铁存着一丝幻想。

就像童话里困在城堡中的公主,希望有挥着长剑的英勇王子来营救自己一样。她在田里c了一天秧,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或者跪在泥地里,一根一根地拔着花生秧子,手和腿最后都肿起来的时候,她心底深处无数次地幻想过崔铁回来,对她说歇一歇,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抱着自己逃下山,逃开这让人喘不过来气的重负,两个人建一个小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这留在心底的梦破碎了,她才发现自己这样的累。她以为自己坚强稳重,不管日子多苦,她都可以挺过去,原来都是因为心里想着有朝一日能跳出这重负的缘故。如今知道眼前是漫漫几十年的c劳,就算十几年之后小燕小宝长大了,以哥哥的为人,母亲终究是要跟着自己的,而那就意味着她得一直留在这山里,再也出不去了。

不曾放纵的青春第一部分(8)

叶望舒拿着手里的湿衣服紧紧捂着脸,冰凉的雨水贴在泪水刺痛的眼睛上,她强忍着眼泪……她不能哭,一旦哭了,整个人可能就会垮下去。那时候小燕小宝怎么办?母亲怎么办?

走进家门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小燕小宝和母亲都在厨房里,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一齐出来,看见她浑身都湿了,叶母先说道:“快去换衣服,躺在炕上,我给你烧点热水来。”

叶望舒嘴唇冷得青紫,哆嗦着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屋子。她拿着干毛巾擦干手脸,把浑身上下的衣服,随便用毛巾擦拭了几下,已经打了一串喷嚏。她爬上炕,拉开炕几抽屉,找出干净的换洗衣物套在身上,仍感到冷。她伸手从炕几的上面拉出自己常用的被子,裹在身上。

门被推开,叶母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身后跟着小燕,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姜汤,白生生的一个荷包蛋浸在姜汤里。

叶母对叶望舒说:“把脚泡进热水里。姜汤太烫,等我去拿点红糖混在里面,你再喝。”

叶望舒感激地点点头。父亲活着的时候,没受刺激的母亲是远近闻名的持家能手,可惜现在物是人非。

她把脚泡在热水里,身上还裹着被子。小燕把盘子放在姑姑旁边,对她道:“姑,我爸在里面好么?”

叶望舒点点头,“好。他就快出来了。你爸说出来后在城里找份活,到时候咱们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小燕还没说话,手里拿着一匙红糖的叶母走进来,听见望舒的话,沉着脸道:“蹲了这么多年的大狱,吹牛的毛病还没改!他要是能找到活干,那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叶望舒不想小燕听见亲生父亲这么被贬低,转开话题说道:“崔铁回来结婚了。我刚才在路上碰见他跟未婚妻,他家明天待客。我觉得咱们不用花钱了吧?”

“花什么钱?你跟他好了那么多年,咱家一年之内出了三场灾事,他甩甩手就不要你了,真是陈世美!要我看读再多的书,良心不好将来总有倒霉的那一天。他那媳妇最好一辈子没有三灾八难的,不然这没情没义的崔家小崽子拍拍p股,就会把她扫地出门……”

叶望舒喝着姜糖水,感到身子暖了些,嘴里却一阵阵苦涩。自从父亲去世,哥哥蹲了监狱,嫂子抛弃孩子离家出走,自己退学,母亲就受了极大的刺激,只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对不起自家。其实当初跟崔铁分手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他。她跟崔铁说是男女朋友,可他们毕竟没有挑明这层关系。在一起长大的那些年,两个人埋头苦读,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跳出农门,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从初三到考大学,他和她之间不过就是偶尔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轻拉拉手,连接吻叶望舒都不肯尝试……一心想上大学的她,将欲望的闸门死死地堵住。那时候她整天想的是将来:将来有足够的时间亲密,将来就不必整天担心回家种田,将来上了大学,崔铁想怎么吻自己都可以……

可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崔铁如愿去了南方的一流大学,叶望舒却没有考上同一所学校,她被本省的师范大学录取了。天南地北地相隔,原本就不太紧密的联系越来越稀疏,她退学的时候,两个人都感到这样的关系难以维系,退学,不过是两个人分开的一个很小的因素罢了。

不过母亲的话也有对的成分,不管怎么样,一起长大的伙伴,就算做不成夫妻,起码也该是朋友。从退学那天给他打电话,到如今五六年过去了,崔铁都不曾给过自己一句问候的话,他本性竟然是这样薄情的人,如果不是自己遭难了,根本就看不出来。书包网。想百~万\小!说来书包网

不曾放纵的青春第一部分(9)

“姑,你把j蛋吃了吧。等会儿都凉了。”小燕在旁边说。

叶望舒回过神来,忙用勺子捞起荷包蛋吃了一口,对小燕说:“弟弟呢?”

“小宝今天捞了些鱼,在厨房瞎忙活呢。”

“下次别让弟弟去捞鱼了,听见了么?他太小,湖里水深,很危险。”

小燕点点头,“我都说了不让他去,他偏去。等下次他不听话,我就揍他,他要是不怕个人,将来就得跟我爸一样……”

十岁的女娃说不出这样的话,一定是跟大人学的。叶望舒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空杯子放下,问道:“乃乃又骂弟弟了?乃乃脾气不好,你不要跟乃乃学。弟弟还小,长大了就会听话的。姑姑有点儿着凉了,你去帮乃乃烧火,我躺着捂捂汗。”

小燕点头出去了。叶望舒用个干毛巾包着头发,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可闭上眼睛许久,就是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柜子里薄薄的四张钞票,一百七十块钱,全家人半年的开销!

钱,她需要钱!就算柴米油盐都可以自己动手做,可是一百七十块钱无论如何不够两个上学的孩子维持半年的。万一不幸,家里人谁有个头疼脑热,一盒感冒药就要十多块!她想着圈里的两头猪要到明年春天才能长成,卖了猪r的钱刚刚够明年种地;或许可以多养些j,每只j十来块,五十只j就是五百多块,差不多够一家人的日常开销了;鸭子和鹅都太费粮食,养着不划算,只是生蛋给两个孩子补充营养罢了……

她心里打定主意,打算等农田里的活计忙完,一个多月攒的j蛋也差不多够数了,让那两只杂毛老母j开始孵小j!除此而外,到了暑假,大哥已经回来,若母亲的精神状态许可,自己也可以试着到城市里打工。

钱,她要赚更多的钱!要存钱让两个侄儿上大学,永远永远离开这闭塞的山乡,看看自己没福气看到的外面的世界,再也不要回来!

她睡着了。等到母亲给她端来晚饭,一盘白米饭,一碗炸鱼,加上几粒花生米,让她趴在被窝里吃,“别出来,就在里面窝着吃。再着凉了就真感冒了。”

她闻着饭菜香气,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享受母亲的照顾,心里有点儿酸酸的,“妈也吃吧?”

“我得看着俩孩子,不然他俩就得翻天覆地。”叶母转身向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了细嚼慢咽的女儿两眼,突然道,“你哥回来之后,你进城找个活吧?妈来带着两个孩子……总不能为了我们,耽误你一辈子。”

“你身体行么?”叶望舒想不到母亲说出这样通情达理的话,一时愣住了。

“就是做点饭,有啥不行的?”叶母答着,后来冷笑着道,“咱家这些年是让别人看足了热闹!现在你大哥出来了,你再出去找点活做,把家业撑起来,咱们比谁差?就要争口气给山下那些破鞋看看!”叶父活着的时候,相好的几个女子都是山下的媳妇,这些年过去了,叶母仍耿耿于怀,提起山下的女人,一口一个“破鞋”,骂不绝口。

母亲足不出户,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叶望舒心想以大哥的教育程度,加上劳改释放犯的身份,哪个地方会雇用他?而自己没有大学文凭,听说很多大学生毕业即失业,自己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重整家业,若像母亲说的那样容易就好了。

她把这些疑虑咽在肚子里,五年多了,母亲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不能轻易让她失望。

不曾放纵的青春第一部分(10)

第二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做好早饭,提醒母亲照顾两个孩子吃饭,自己拿着锄头到农田去铲地。清明前后,种瓜种豆,田里、园子里的农活只有她一个人忙活,不得不早起晚睡。

一连三天,她都在田里忙碌。好在今天把花生点到垄上,这里的活儿就算告一段落了。叶望舒一边埋土,一边想着心事,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直到来人张嘴说话,她才猛回过头,见崔铁穿着米色的西装站在自己所勾的垄头上,素色干净的皮鞋在早上的太阳光底下,闪着亮光。

“忙么?”崔铁问她。

叶望舒摇摇头道:“你咋来了?”

“你歇会儿行么?咱们老同学了,说一会儿话吧?”崔铁看着眼前的泥土,不想从小路上踏进来,可能怕脏了皮鞋,他看着叶望舒,似乎在等着她走上去。

“等我把这两条垄播完,行么?”她低着头,眼睛扫了一眼自己干活的一身青布褂子和脚上的绿军用胶鞋……寒酸得让人自卑。是的,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穿上崔铁妻子所穿的高档衣服,可哪怕把腰累折了,她也要让两个侄儿读书受教育,她叶家的后代一定不能比崔铁家的差。

“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地头的崔铁叹了一声。

叶望舒闻言回过头来,疑惑道:“跟当年一样……”

“当年也是这样,我说什么话,你都跟没听见一样。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答应。”他的声音里有点儿叹息,眼睛盯着她,俩人四目相对,同时想到了往事。

望舒,让我亲一下,就亲一下……那是高一,他和她刚刚十六岁,他搂着她,求她让他亲一下。

不行!我说了不行……十六岁的她不肯答应。那一年没有答应,十七岁的时候仍没有答应,一直到他去了另外一所大学,她始终没有让他碰自己的嘴唇。

“你媳妇呢?她在家里等你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提起来还有什么意义?叶望舒低头接着点花生,不再看崔铁。

“她跟我妈出门了。”崔铁一边说,一边看着叶望舒顺着垄沟越走越远。她头发上端端正正地扎着农村妇女干活时用来遮头发的方巾;身上的蓝布褂子有的地方都洗得变薄了,可即使是在满是泥土的田里,仍然干干净净,没有一星泥点;脚上丑陋的绿胶鞋,被她穿上,都比这山乡里其他人的顺眼舒服……

叶望舒,当年天上月亮一般的女孩子,让自己神魂颠倒,睡梦里都是她的倩影,如今竟然落得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可即使是这样,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那纤细却挺直的腰身,仍然如当年一般透着一股子坚定……她就是跟别的女孩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