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9 部分(2 / 2)

作品:《剪刀上的蘑菇

他话还没说完,机车在停车场一百八十度转弯,以超乎习齐想象的速度飙出了停车场,在长坡车道上化作一道流星,朝山下驶了过去。

习齐几乎要放声尖叫,罐子八成拔掉了消音器,机车的呼啸声大得震耳欲聋。习齐全身都笼罩在奇异的情绪中,恐惧和兴奋在胸中撞击、交杂,几乎要把他的灵魂激飞。

他已经无暇去想回家要怎么面对肖桓他们了,应该说肖瑜会对他做什么,在这一刻都已无关紧要了:等一下,学长,安全帽!他用剩余的理智大喊。

戴什么安全帽!在危险的东西上面谈什么安全?罐子在引擎声中大叫着,非常理所当然地闯了一个红灯:

坐上机车的时候,就像嗑药一样,就要有为机车而死的觉悟!

罐子说着大笑起来,习齐的理智虽然几乎快烧光了,被罐子这把火烧尽了,但怕死是本能,连忙抱紧了罐子的腰。罐子对着天空鬼叫了一声,又一声,

呜呼,呀嘿!他不成语句地叫着。习齐的情绪也被他挑得激荡起来,顿时把什么都抛到了脑后,跟着罐子大叫起来。

机车从学校所在的山上开进了市区,又从市区钻出的市郊,再钻进海滨,穿入另一个小城镇里。习齐发现周围开始出现海,视野蓦地开阔,冷风呼呼地吹洒在他和只穿了一件t恤的罐子身上,奇怪的是,这次习齐一点也不觉得冷。

要是可以的话,他想就这样下去,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刻也行。

然而机车终究是有目的的,罐子的车在一大串灯火前煞停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夕阳在大海的那一端缓缓落下,习齐的眼睛一时有些适应不良,好半晌才发现那些灯光是机车的车头灯发出来的。

罐子把支架放下来,让他先下车,习齐才看见他们面前早已停满了其它车,有跑车也有机车,许多人就倚在机车旁,好像还在谈笑着。

这些机车的后面,是一幢相当巨大的建筑物,习齐乍看之下觉得是座仓库,但又不止如此,上面有起重机一类的东西,感觉是用一个个货柜拼凑而成,最顶端装有探照灯,外墙漆着层层迭迭、五颜六色的油漆,像是小孩子兴起的涂鸦,却又自成某种韵律。

整个建筑的结构相当复杂,站在大门口,竟让习齐想起了今天早上看到的舞台。

罐子停好了车,把背袋往肩上一甩,大步走到他身后。习齐看到仓库正面的大门上,用红色的喷漆写了三个斗大的英文字:tinandbitch,不禁睁大了眼。

tin……是罐子吗?他愣愣地问。

对,tin&bitch,罐子和婊子!

罐子哈哈大笑,彷佛十分得意这个名称,笑了一阵才说:

这是我和在美国认识的朋友,一起投资设计的酒吧,这里原本是间修车厂,废弃了以后被我朋友便宜买下来,我们就用里面原有的材料,把车床做成吧台、轮胎当成布景,还有一些废车壳当成雅座,按照一些剧场的概念,设计成这座海滨酒吧。

他拍了一下习齐的肩,又笑了起来,

怎么样,不赖吧?名符其实的垃圾场喔,连人都是!

习齐依然呆呆地望着,难怪他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好像横亘在眼前的这座修车场,就是罐子本人的化身:嚣张、跋扈又张牙舞爪,随时准备向来挑衅敌人的战斗。

习齐一跨进酒吧的门,就发现里面都是人,而且全是男人,大多数像罐子那样,充满成熟男人的凶猛与活力,但也有几个年纪较轻的少年。天花板上悬吊着无数的废轮胎,向沙包一样在座席间晃来晃去。

罐子一拳对准其中一个挥出去,沉重的轮胎就飞上横梁,击碎了一个车前灯改造成的挂灯,碎玻璃散得到处都是,罐子虎吼一声,顿时满室都是喝采和狂叫。

tin,你还没死!

罐子才收下拳,招呼习齐坐到还有着车床模样的吧台前,就有个奇装异服的人朝罐子扑了过来,一把就勒住了罐子的脖子。罐子笑着往后搥了一肘,两个人竟然就打了起来,在仓库的地上翻翻滚滚,旁边的人都在拍手笑着。

罐子很快制服了地上那个人,那人戴着金色的长假发,脸上像女王一样化了浓妆,还夸张地描了艳红的嘴唇,但还是很明显地看得出是男人。而且他的耳朵上至少穿了七个环,连脸颊上也有,还有个环穿在额头中央,醒目地摇晃着。

习齐目瞪口呆地看着罐子把他扶起来,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回吧台旁边,罐子马上拉过了习齐,

这就是我那个朋友,这间吧台的金主,大家都叫他婊子。嘿,sonbitch!说着笑着揍了他的胸一拳。那个怪人还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

你好,我是婊子!

他看着惊得一动也不动的习齐,戴了假睫毛的眼睛眨了眨:

罐子,你的新床伴?

他毫不避讳地问,罐子马上又搥了他一拳,让他痛到抱着肚子到一旁扶着吧台,习齐真怀疑老是这样被罐子揍会不会出事:

我学校的学弟,和我一起演这次这出戏,带他来这边散散心。后面马上有人叫着:少盖了,罐子的学弟,最后还不是会被搞上床,大情圣,呼!罐子抓了酒吧上的一瓶酒就扔了出去,酒瓶砸到墙上碎了,弄得酒y四溅,大伙儿都狂笑起来。

原来是学弟,所以也是演员吧?失敬失敬,我很久以前也是个演员,不过现在已经不干了。那个叫婊子的怪人正色了一下,伸手到习齐面前,

欢迎来到男人的失乐园!我是这里的管理者婊子。

习齐忙和他握了握手,他就亲昵地搂住习齐的肩,奇特的香水味立时扑鼻而来,他扭头又问罐子:

你怎么回事?怎么闹消失这么久?

罐子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最近都在打工和排演,因为欠了些债务。

债务?有债务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这么见外可不像你。婊子笑了一下。罐子舒了舒脖子,骨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这笔债是别人因为我的缘故才欠下的,我想自己还干净。

他沉静地答。婊子又问:

之前那位漂亮的小伙子呢?啊,就是那个叫knob的?

习齐有些担心地看着罐子,好在罐子并没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淡淡地:他死了,上个月底的事,剂量没控制好。那个笨蛋。他简短地说。■■稍微沉默了一下,说了一声这样啊,随即又笑着转向了习齐:

来,我带你四处看看!也让我重温一下剧场的旧梦。

习齐跟着他在酒吧里转了一圈,罐子也把手c在裤袋跟在后面。整个酒吧真的完全按照剧场的模式,最上方就是舞台的中心,有人在上面开始演奏起电吉他,还有个人拿着麦克风鬼吼鬼叫,像在唱歌又像在发泄,或许两者从一开始就没有区别。

从舞台上延伸下来的,是到处布满车零件的舞池。习齐看到有人趴在一张像是车底盖的东西上,有个上身□□的男人正跨在他身上,手上拿着嗡嗡叫的东西移来移去,过了一会习齐才发现那是在刺青。上头的男人一边刺,一边用棉巾拭去涌出的血沫。

习齐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下面的人还发出□□的呻吟。跨在男人身上的刺青师直起身来,欣赏刚刺下的半片作品,图案是有獠牙的电风扇,习齐不禁赞叹起刺青的精细。

tin,好久不见!

刺青师身上也全是黑色的刺青,像是苍蝇一样的图案停满了整个背脊,最后还排列成两只眼睛的模样,佯怒地瞪着背后的敌人。罐子同样和他勾肩搭背了一下,刺青师还比了一下车底盖,

怎么样?要不要来爽一下?免费服务你。

罐子笑着摇了摇手,少来,我说过了,我还是现役演员,以后还要演到死的,可不能随便弄伤身体。■■很不服气地跳上了他的背:

谁说演员就不可以刺青?那些人总是大惊小怪,他们容许艺术家在画布上画画,就不许在人体上画?

罐子叹了口气,彷佛真的很感慨地说着:

没办法,在别人的地盘演戏,就要遵守别人的规矩。

舞台中央忽然热闹了起来,一群人围到起重机改造的舞台下方,习齐才发现原来那可以升降,中间放着已经失去作用、以前可能是拿来吸废车用的强力电磁铁。有个人爬上了舞台,抓着中间的钢条跳狂叫一声,一下子就跃到钢条的最顶端,抓着它头下脚上地滑下来,用柔软的身体跳起舞来。拍手声几乎要把舞台给掀了。

同时间舞池下所有车后灯都亮了起来,震耳欲聋的音乐一下子重重击入习齐的耳际,有个乐团在上面演奏着,顿时整个酒吧都是五光十色的怒吼声。

他看着那个在舞台上扭头狂舞,还露出半边酥胸挑逗台下的舞者。他的皮肤非常白晰,连一对茹房也又尖又挺,还毫不避讳地对着观众晃了晃,习齐不禁脸红着撇过了头,

呃……我以为这里只有男人……他迟疑地说着,■■闻言立刻大笑起来,

他是男人啊。他说。习齐立刻瞪大了眼睛,说:可是……■■笑着说:

女人可以隆r,男人就不行啊?

罐子马上面对台上,笑着大喊:喂,奈奈,有人质疑你是不是男人啊!

台上的舞者听了,就背对着习齐他们拉下了一边裤子,直到露出大半三角裤来,还装模作样地挺了挺跨下,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习齐连脖子根都红了。

罐子揽住他的肩,把他带回车床吧台,■■替他们点了两杯酒,是威士忌调酒,还向他们解释这些酒的来源。似乎是■■每个周末用卡车,从城市的酒窖,特地把这些酒和食物专程运过来的。听他说,罐子以前还会用机车在前面开路,沿路都没人敢挡,

这里就是这样,

■■一边把酒推向他,一边笑着看着习齐还有些错愕的表情:

小家伙,你年纪还轻,很多事情还不懂。不过等你大了就会知道了,这世界对他们所不理解的东西,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我们就只剩这里了。

■■不胜感慨地说着。罐子背对着他拿了酒,从鼻尖冷哼一声,

说得像你多老似的,明明也还没过三十。

这话说得习齐又惊讶起来,因为■■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衰老,要不是用浓妆之类的挡着,习齐还以为他是长辈。

■■哈哈大笑起来,至少比你还虚长几岁,也没你那么疯狂。

罐子没有再发言,只是拿起酒背对着吧台坐着,看着狂欢的人群,半晌长长呼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香烟,却找不到打火机。习齐就拿了自己的打火机,凑过去替罐子点烟,罐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过去吐了一口烟雾。

我很早就想,我们可以逃到什么地方去,

过了很久,罐子才徐徐地开口,

其实我们都在逃,这世上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逃命,都想从自己的命运中逃出去,差别只在远和近而已。我们都很想逃,有些人逃到一半就放弃了,有些人自以为逃走了,但又被抓回去了,有些人逃到半路就倒下去了。只有很少数很少数的人,坚持着不断地逃、拚命地逃,逃到遍体鳞伤、浑身血淋淋的也不愿放弃,ivy……

他顿了一下,又改口说,

我初次看到剪刀上的蘑菇原创剧本时,就想到了这个酒吧。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让这出戏搬上舞台,我一定要把这个垃圾场,呈现给这个世界知道,我要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我们是存在的,这些怪模怪样,被他们认为是垃圾的东西,全是存在的……

他把烟握在双掌间,握得紧紧的,但双目却放出了亮光。这是习齐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沉稳冷酷的男人,也能露出如此孩子气的表情:

我要出这么一口气,为自己,也为knob……他看着习齐:

也为了你,ivy。

习齐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喉底涌了出来,又散进身体里,顺着血y钻进四肢百骸,他已经不在乎罐子叫他什么了,所有的迷惘、迷惑和惧怕,在那刻都不再重要,彷佛它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不自觉地握住罐子暴出青筋的掌,感觉罐子血流的脉动,

我和你一起逃,学长,我们一起逃。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目光里已是另一种风景:

……即使垃圾场之外,是多么危险的世界,即使这一步踏出去,我们都将万劫不复,但我听见垃圾场里的蘑菇在怒吼、在狂呼,我的心无法装作听不见这些声音。tim,我们一起逃吧!拚命地逃吧!如果我回头往什么地方看,请一刀刺在我的眼睛上。

罐子深邃的双眼望着他,半晌,唇角慢慢地扯出笑容。残忍、血腥,一如舞台上的tim,却又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喜悦。

他忽然跳上了车床吧台,吧台上的酒瓶被他的体重震得颤了一下。他挥舞着手中的酒,大声地叫了起来:

喂,我们在这里!

习齐站了起来,他从未听过罐子用这样失控、狂放的声音在舞台下喊叫。或许他已经在不自觉间站上了舞台,又或许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一座舞台:

我们在这里!在这里!他又叫了两声。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半晌那个刺青师跟着叫了一声,所有人都跟着狂吼、跟着喊叫起来:

我们在这里!

我们一直都存在!我们全在这里!

罐子跳下舞池,把酒杯扔在地上砸个粉碎,举高双手叫着。整个酒吧像是要被掀翻掉一样,习齐激动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把手中的酒杯学罐子一样掷在地上。

他看见■■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把他的眼影都冲散了。他也跟着习齐、跟着罐子一起朝天大叫,向世界宣告:

我们在这里!

we—are—here!

人群的喧闹一直入夜才逐渐消散。习齐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激情中,他们不知道喊了多少次那句台词,习齐也跟着嘶吼到最后。他兴奋得全身颤抖,跟着罐子灌了好几杯酒,又抽尽了一包烟,就连■■递给他不知道什么药,他也配着酒吃了。

最后舞池那里放起了和缓的爵士乐,许多男人贴在一起,□□的胸膛彼此撞击着,跳着暧昧的舞蹈,有几对已经悄悄搭车离开了。

罐子好像也喝得有些微熏,抓着习齐走到舞台旁边,和他跳起了贴身舞,习齐的脑子也有点晕晕的,只觉得罐子的气息离他好近好近,罐子的体温,渐渐地遁入他的体内,麻痹了他所有的感官。让他的世界顿时只剩下罐子,也只需要罐子。

罐子把他载回机车上时,■■一路送出酒吧,披上厚重的毛皮外套对他笑着:

再会了,小伙子。希望我们都能活到下次见面的时候!

罐子又冲过去对他挥了一拳,两人的拳头碰了一碰,在空气中发出闷响,罐子才带着习齐发动了车,朝海滨的另一头扬长而去。

习齐始终紧抱着罐子的腰,机车驶过一大片海滩的时候,罐子忽然开口:■■染上了h,已经发作过好几次,最近几年几乎都在收容之家和医院间往返。习齐吓了一跳,想了一下才知道h指得是hiv,不禁心跳加速,

是在美国染上的,他是真正的有钱人家少爷,可是染病以后,连家人都尽量避开他,只有他妈还会每个月寄些钱给他。他就把那些钱全拿去供应酒吧,让那些家伙有个可以狂欢的地方,罐子沉稳地驾着机车,在公路上呼啸而过,

他本来和我是同学,是个很优秀的演员。知道自己被感染之后,就休学回国来,从此再也没有踏上舞台过。

习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罐子紧抿着唇的侧脸,想起他在酒吧里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声彷佛自灵魂最深处呼喊的我们在这里,忽然明白罐子背负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深。

这或许也是罐子能够在舞台上如此冷静、能够演出那样震憾人心的戏的原因,习齐把一切都带上了舞台,而罐子却是抛弃了一切,才站到舞台上来的。

罐子把他载到西面的海滩上,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地平线那端还闪烁着一抹微光,最终挣扎着漫灭到大海中。罐子和他似乎都还不想回去,就把机车停在沙滩上,站在那里看了一阵子大海。

天色渐暗,公路上的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照着罐子孤傲的背。

罐子忽然大步往海潮走去,习齐看他又开始脱衣服,这个男人,好像天生就不想受任何东西束缚,包括衣服在内。他脱掉上衣、解掉皮带,又脱掉了长裤,把长靴甩在海滩上,这次习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

最后他把最后一点遮蔽也脱掉,光着身子躺进了冰凉的海潮中。

习齐一直在身后看着他,海风呼啸地吹着他手臂上的伤口,但或许是酒精、又或许是药物的缘故,习齐一点也不觉得痛,反而有种虚幻不实的陶醉感,彷佛眼前的罐子,还有他自己,都已不在那个苦难的现世。

沙滩上散落着罐子脱掉的衣服。罐子臀部贴着海水,海水打湿了罐子曲线均衡的r体,绽着迷人的色泽。

他忽然朝天狂叫了两声,习齐意外地看着他,他佣懒地笑了起来:

啊,好爽!罐子叹息似地叫了一声,用双手拍着海水,激起漫天水花:好像被大海□□一样,啊!喔!干死我吧,哟呼!他张开了四肢。

过了许久,罐子抚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