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42 部分(1 / 2)

作品:《后宫甄嬛传1-7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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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长地叹息一句,道:“何止是你。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连我自己也几乎不能相信的。然而所谓孽缘,真真切切是有的。安氏心思之深沉细密,亦可见一斑。”我怔怔落下泪来,滚烫的眼泪几乎烫伤到我的心智,“从前你旁敲侧击,亦提醒过我安陵容或许有二心,要我小心提防,是我自己太相信她,太相信所谓姐妹之情,才至于今日的地步,也是我大意轻信、咎由自取了。”

槿汐道:“这便是娘子的软弱之处,太过重情了。其实在宫廷之中,不妨把‘情’之一字看得淡些,便如敬妃娘娘一般,或许要自在坦然得多。”

我哽咽着,将自己一直未曾想明白的心思一一道来:“槿汐,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待安陵容,虽不如对眉庄一般掏心掏肺,也算是尽心尽意。缘何她恨我至此,先以舒痕胶杀我腹中幼子,再依附皇后联手扳倒我,将我踩至最底处,连我一家老少也不放过。我不明白,她怎会这样恨我?”

槿汐的神色亦是复杂而迷惑的,然而她坦然一笑,却是世故的明白d悉,“人心的繁复善变,大约也在于此吧。”

“人心的繁复善变……”,我喃喃反复自语,“槿汐,如今我常常有一种痴心妄想。人生若只如初见……譬如陵容,只是我初见她时那般柔弱楚楚,眉庄姐姐也是那样爽朗大方。而他,只是我初见他时的样子……”我凄婉一笑,“漫天四散如雨的杏花中他含笑而来,那一个春天……可是春天,终究是要过去的。若时间只停在那一刻,没有后来的种种纠结,该有多好。”

夜风从窗缝间贯入,带着潮湿y寒的气息,似一口欲吐未吐的叹息,晃得原本稀微的烛火跳跃明灭。槿汐伸手护住火苗,默然片刻,道:“秋风悲画扇,故人心易变。世间的事往往如此呵。”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我缓缓吟诵完,夜雨霖铃愁难当,我竟轻轻地笑了,道:“今夜竟也是寒雨霖铃的时候呢。槿汐,你信不信?薄幸锦衣儿;这些日子来,其实他几乎不入我的梦来。只怕长久下去,我竟快要忘了他的样子了。”

槿汐的笑有沉甸甸的温和,安抚人的心,道:“他原本就是娘子决意要忘的人呵,不记得自然是最好的事了。宫中的日子从来最能磨砺去人的棱角,娘子入宫多年,对人事、对他,多是隐忍求全的。宫廷中红墙朱影纷争不断,奴婢常常会觉得,娘子初入宫闱时的气性都已经消磨殆尽了。直到那一天,娘子与他决绝拜别,决然吟诵‘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如此果决坚毅,一去再不肯回转。奴婢才清晰觉得,这才是娘子真正的本性。娘子之所以为娘子,便当如是。只可惜,宫里是容不下这样的好气性的。娘子能走得出来,保全自己也保全别人,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我感激槿汐的通达明白,然而亦道:“即便我忘记了他,有些事、有些怨恨伤心,只怕也要很久才能忘记了。”

“雁过终究也留痕,何况是人呢?即便长久以后娘子真真正正忘记这个人了,有些伤痕到底也是抹不去了。人有心魔,娘子也要极力平复才好啊。”槿汐劝完,笑容明亮而清澈,如水波摇曳,仿佛能照亮人的眸子,“那么,其实算不算是娘子对他的情意也不是真正的铭心刻骨呢?所以怨恨伤心要比思念爱慕来的多。若是真正情意深刻而坚定,是不会轻易被仇恨怨念所遮盖的。自然,宫中从不需要这样的情意的。这样的情意即便有,也经不得风吹雨打、种种y谋诡计,总要消散去的。不过话说回来,若只是娘子费心劳力维系这样的情意,他却猜疑揣测,这情意如何能长久,反而叫娘子落到伤心出去。这世上的好情意,必得是你有情我有意,你信我我也信你,方能真心相知,到长久里头去。”

我微笑道:“槿汐,你是否今年已年过卅五,是否真的自幼生长在宫中侍奉?”

槿汐微微惊讶,“这个自然。”

我笑:“那么,为何你懂得的竟比这世上万千痴男怨女懂得的都要深切明白?”

槿汐也是失笑,“娘子取笑奴婢呢。娘子一向聪敏,怎不晓得大千世界之事,本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尤以情爱为甚。若换做是奴婢陷于情爱之中,此刻也不过是个最最糊涂的人罢了。”

我微微颔首,“只是槿汐,你最最精明,怎会陷于情爱之中,有不能自拔的一天呢?”

槿汐是神色一个恍惚,反而是我觉得恍惚看错了,槿汐如何会有这样哀伤而多愁的一瞬流露,定是我看错了。她很快笑道:“奴婢身世卑微只懂得服侍主子,又是卅五老女了,大半辈子早已过去,如何还有情爱之事,当真是说笑话了。”

我与她说话,心中烦扰已经减轻了大半,此刻也笑道:“是啊,这事的确是我玩笑了。只是如今叫我看来,无情竟是比有情好的多多了。”

槿汐只是笑,“是么?若有一天娘子或许遇上真心待娘子,娘子又真心相待的人,恐怕娘子便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我哑然失笑,“槿汐,你是笑话果然比我打趣你的更过分了。我已在佛门之中,怎还会遇见这样的人呢?”

槿汐服侍着我擦洗了身子睡下,只一味和静微笑,“的确是奴婢玩笑了,引娘子笑一笑,能好好睡罢了。”

如此我复又睡下。窗外雨声潺潺,风声萧萧,本就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又牵动离情别恨,人世凄凉。我在长久的倾诉中不觉泪洒窗纱湿,亦稍稍得到平息,渐渐睡稳了过去。

后宫-甄嬛传44。故人来(上)

十一月初的时候,天气逐渐寒冷下来,山中时常有大雾缭绕,总是晴好时少,y雨时多。平房低矮,每到这样的时气往往y冷而潮湿,整个人如同成了置身y暗角落的暗绿苔藓,一把掐得出水来。炭火自然是有的,各屋分下来,到了我们这里却是极劣的黑炭,一烧起来便烟熏火燎,住不得人,呛得连眼睛也睁不开。

槿汐忍不住去问,那边厢主事的静白只笑吟吟拿一句话打发了,“敢问一句,莫愁她是奉旨来修行呢还是来享福的?”一句话便堵了槿汐的嘴。

更有小尼姑在旁笑道:“咱们可分不出黑炭还是银炭才算是好炭,你们家娘子见的世面多,不如自己做去,可比从别处求来的好。”

槿汐再好修养再能忍耐,到底也忍不住了,脸皮紫涨起来,道:“可是那黑炭真真是不能用的,娘子才刚出月,不知静白师傅可否多多照顾,好歹娘子也是奉旨修行的。”

静白人长得敦实,声音却是与她身量不和谐的尖利,道:“奉旨修行?那是给外头人知道好听的,咱们寺里的人,姑姑可不用说这样的话了吧。俗话说的好,瞒上不瞒下。真打量咱们全是傻子呢,谁不知道莫愁是被赶出宫来的!”说完,一群人便哄笑起来。

静白的嗓门本就大,扬起声来说话更是嗡嗡地如在敲锣打鼓一般,槿汐忍了又忍,知道与她们是说不通了,正要出来,却有个小姑子拉住了槿汐,笑嘻嘻道:“我再有个好法子告诉你,后山里头树多的是,你们好好去砍些来烧柴火也是一样的。”说着捂着嘴嘻嘻笑。

这样的天气,山路陡峭,如何还能再去砍柴,这话分明是调侃切为难了。

槿汐不欲与她们多言,转身便走。

然而末了,静白的一句话更是刺耳,还是传入了她耳中,“请恕贫尼再多嘴说一句,这儿可不是宫里让娘子予取予求,娘子也不再是从前的娘娘了,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说得极重,槿汐脸色微变,直直走了回来。

她回来时我正和衣睡在床上,人朦朦胧胧醒着,只懒怠起来。浣碧独自在门外院中洗衣,见槿汐双手空空回来,不由急道:“又受了她们排揎了?”

槿汐也不说话,只坐在她身边一同浆洗衣裳,片刻向内探头道:“娘子呢?”

浣碧小声道:“小姐睡着呢,还未醒来过。”

槿汐微微松了口气,道:“若真只是排揎就算了,你不晓得那些人说话多难听。”

浣碧卷一卷将要落下的袖子,摇头道:“再难听的话,从前小姐刚进宫不得宠的时候,黄规全他们在内务府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出来,咱们不也生生受了么?”

槿汐摆手道:“那也罢了,到底是宫里,拜高踩低、跟红顶白是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修行的所在,你不知道那些姑子们说出来的话有多少难听、多少伤人。”她们都以为我睡熟了,于是槿汐娓娓道来,将一应经过全说与了浣碧听。

浣碧听完,不由又惊又怒,道:“这是姑子们会说的话么?简直连市井泼妇也不如。小姐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何必再要踩上这一脚呢?落井下石又对她们有什么好处来着。”

槿汐叹一口气,愁苦道:“刚来就已经是这样了,以后的日子娘子可要怎么熬呢?”

我只安静听着,一点一点缩进被褥中,一点一点把自己包裹起来。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入冬了。一说话,便有淡薄的白气从口中溢出。可是天气再冷,又怎比得上人心的翻复寒冷呢?

到哪里,当真是到哪里都逃不开是非和纠葛么?

甘露寺已经是最后一重退路了,我还可以逃到哪里去?连一个安身留命的栖身之地也没有了。

我紧紧咬着被子。寺里的被子,自然不能与宫中轻软的云丝绵被相较,硬邦邦压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暖和。我咬的牙关发酸,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只落了一滴,我却再也不愿为此流泪了。早早就知道,即便来了甘露寺,也不是来享受清福的,既然已经知道了要吃苦,又何必再难过受些什么苦呢?

我拭一拭泪,轻轻起身走到外头。浣碧与槿汐听到脚步声,俱是吓了一跳,忙以笑容掩饰过方才脸上的愁容,道:“娘子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就起来了。”

我笑着拉过她们的手,道:“放心,我睡得足够醒。”屋外的天气比里头更冷,我的衣裳是有些单薄了。我缓缓道:“万事求人不如求己。不过是些炭而已,实在不能用,咱们明日自己上山砍去。咱们有手有脚,必定饿不死,也冻不死。”

槿汐晓得我是听到了,含笑道:“有娘子这句话,咱们还怕什么呢?正是这话,求人不如求己。”

浣碧不觉担心,“小姐还未出月子,怎么好这样劳动呢?而且小姐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

我笑笑,“再养尊处优,也是从前的事了,咱们如今有什么两样呢?”

浣碧到底不忍,眼圈微微红了,道:“小姐说这样的话,到底叫人伤心。”

我拉着她们坐下,挽起袖子,道:“我虽在月子里不能沾水,可是给衣裳上浆总是无碍的。总不能老是见你们辛苦,自己坐享其成。”

槿汐在旁笑道:“既然娘子这样说了,咱们也不能说什么。只一样,娘子身子到底还没出月,要是落下什么毛病就不好了。所以若娘子走得动,去捡些柴火就可以,砍柴这样的重活,就交给奴婢与浣碧姑娘就是了。”

我晓得槿汐与浣碧一心一力要护着我,心下更是感激。

次日起来,一早便去山上拾柴火。正遇见静白带来两个姑子出去,见我要去拾柴火,便大喇喇道:“帮我院子里也去割一担来。”

她说得理所当然,我自然也不愿意与她起冲突和她争执,于是唯唯应了。

我第一次去,去得早,山上还没有人,我兴致勃勃割了一大把挑回去,先送去了静白的住处。她只看了两眼,突地一把伸手掐在我胳膊上,笑道:“我瞧你是偷懒了,挑了这些来敷衍差事么?你瞧瞧这些草,哪里是能用的。”她如掐我一般一指头掐在草j上,碧绿的汁y立刻洇了出来,她斜着眼嗤笑道:“瞧你那蠢笨样子,挑得柴草必定是后坡的,只看着高大,但水分多最不好烧。原看你一副聪明面孔,却是个笨肚肠,连拾个柴火也不会。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娘娘,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是享福的命。”

她说得尖刻,我手臂上吃痛,不敢躲,亦不敢回嘴,少不得生生忍了下来。

旁边一个姑子叫莫觉的,正是静白的徒弟,忙顺板搭桥,谄笑道:“师父说的是呢。你瞧她那个狐媚样子,哪里会拾柴火,只会一味地矫情乔张作致,哄人可怜儿罢了。她以为她还在宫里头呢,想必在宫里也是一味狐媚圣上那种狐媚子罢了。”

我只木木听着,有一股酸楚之意生生上喉头。只木然想着,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么?怎么亦这样往人伤处去戳、毫不留情呢?我又是何处得罪了她们。

只是人情冷薄,我看得多了,亦懒得去争辩什么。

静白见我呆呆的,也不分辩,更觉厌恶,道:“去罢。我瞧了就心烦!再去拾两担柴火来,要不不许吃饭。”

我木然上山,这次记了教训,只往前坡的捡去。正割了两下,却见莫言闷头走了上来。

她打量我两眼,目光落定在柴草上,问:“这就是你拾的柴火?”

我并看不出不妥,只得答:“是。”

她二话不说,将整个箩筐翻转过来,将我方才拾的柴火全数倒在了地上。她瞪我一眼,道:“你别吃惊!你拾的那些,少不得回去又要遭静白的数落。”

我微微惭愧,低头道:“我并不晓得要拾怎样的。也没人对我说。”

莫言头也不抬,道:“甘露寺那些人存心要看你笑话,怎么会告诉你要捡哪些。”她只顾低着头,一路往上走去,走走停停,边拾边道:“拾柴火,听起来是轻巧的活儿,其实也不容易。”她折了几枝柴草指给我看,“这种莠穗草最好,挺拔又耐烧。然后是白渣棉。还有一种叫“鹁鸽蛋”长得像小竹子,烧起来啪啪作响。”

她说得草我多半没见过,只得默默在心中牢记,以便自己今后能分辨出来。

莫言又道:“方才静白有句话没说错,割草要看位置。草分前后坡。后坡潮湿,草长得高大,但水分多不好烧。割前坡草为的是前坡朝阳干燥,野草长得矮小敦实,份量又轻,烧起来耐用。”

她手脚灵快,不多时已经割了一大把了,统统装在我箩筐里。我跟在她身后手忙脚乱学着,割了还不到一把,不由苦笑道:“我当真是不中用的,割些草由你教着,还这样不利索。”

她瞟我一眼,冷着一张脸道:“你本就没做过这样粗重的活儿,慢慢学着吧。我还瞧着你们那绣花的功夫难学呢,要交到我手里,顶多给她绣个鸭蛋。”

我瞧她人虽冷冷的不甚合群,然而古道热肠,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肯这样伸手相助,我自然是十分感激。

时日渐渐转向中午,忙了一上午,两担柴火高高堆了尖,虽是冬天里,却也毛毛地出了一身汗。莫言一堆堆帮我踩实了,道:“这些足够你烧上两天了,也好去跟静白交差。”

我拭一拭额头,抬眼望向四周,只见黄草茫茫,大多枯萎了,于是笑道:“不如你先回去,我再拾些吧。”

莫言哪里肯,不由皱眉道:“你身子才好了多久,就这般死撑活撑的撑给谁看。你还没出月子呢,小心落下什么毛病,以后有你的苦头吃。”她本是卧蚕眉,如男人一般,如今生气蜷曲起来,更觉吓人。

我忙笑道:“好好。听你便是。”我感激不已,道:“我初来时病着,多谢你拿红糖来为我救急。如今更是要谢谢你。”

她拍一拍我的手臂,大笑一声,道:“说什么这样见外的话。”莫言力气大,这样一记拍在我手臂上,又是方才被静白掐过的地方,不觉“哎呦”了一声。莫言听地不对,一把捋起我的袖子,方才被静白掐过的地方,留下一道乌青。

莫言勃然大怒,狠狠拍了一记大腿,道:“我去告诉住持去。”

我慌忙拉住她,“不要紧的,回去抹点药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