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10部分阅读(1 / 2)

作品:《凶手

一夜之间,做妈妈的老了十年,几乎全白了的头发,蓬松地披散着,两眼凹下去得更深了。大家围着她看护着,传观着她女儿留下的绝命信,医生不时地注射强心剂,好容易,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好了,”大家说,“醒过来了。”

做妈妈的吃力地欠起身子,看着床前站着的医生和邻居们关切地守着自己,昨晚的情景又回到记忆,苦难的人对温暖的感觉是最锐敏的,她禁不住呜咽起来。

医生站起身子,分开那些争着说安慰话的人群。

“这事真怪,”他有点生气地说,“上次在医院里,我嘱咐过你女儿天天打针,怎么一去不回呢。大家零零星星地为你女儿捐了点钱,已有两万一千元了,存在医院里,现在的肺病不是绝症,用不了一半就会治好的,偏偏你女儿面也不见,我们还以为你搬了家,正设法找你,怎么阴错阳差地弄到去寻短见呢。”

做妈妈的鼓着耳朵谛听,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命运啊。

“先生呀,”她泣不成声说,“可怜可怜我孤儿寡妇,去找找我那苦命的女儿吧。”

“就在昨晚上,听说一个女学生卧轨自杀!”一个人贸然插嘴说。

大家的脸色变了,一齐向说话的那人投出绝不饶恕的眼光,做妈妈的支撑起身子,伸出抖成一团的枯手。

“天呀,天呀……我的儿,我的儿……”

悲惨的空气使大家窒息得出不来气,邻居们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能使这母亲安静。

正在这时候,一辆汽车从远处驶来,停在小屋门口,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跳出来,大家感到事情不好,却发现那可怜的女儿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羞愧地低着头咳嗽着。

做妈妈的眼睛瞪得比羚羊还大,她不相信她不是在做梦,孩子似的,她把手伸到口里咬了一下,一阵剧痛传到心窝。

“乖孩子呀,你哪里去了呀,”她张开双臂迎接扑到她怀里的女儿说,“吓死妈了呀,你真的舍得妈妈,儿啊……”

“妈,”女儿跪到床前,抱着妈妈的脖子,“我再也不敢了,我后悔了,我真对不起你,妈,打死我吧。”

警察用手敲自己的额角。

“老太太,”他说,“你真有福气,司机一眼看见前面轨道上有人,就立刻紧急煞车,火车直到轮子挨到你女儿的头发才停住,再迟一点就完了。”

这几句话驱去愁云,小屋里有人咧嘴笑了。

“今天你看报了没有,铁路局要嘉奖那司机。”

“我带女儿去给他磕头道谢。”做妈妈的说。

“我不管这些,我只管你女儿扰乱交通秩序,要受罚了,二百元。”

做妈妈的摸索枕头下的小包。

“用不着你拿,”警察说,“你们的遭遇使我们难过,虽然没有大力量,却有小力量。罚款是国家规定的,不能免,可是,局里同事们已凑出这数目,替你缴了,这是你的罚款收据。”

邻居们有的揉鼻子,有的故意打哈欠,做妈妈的抱着女儿哭泣。医生提起手提箱,向大家使个眼色,意思说:“让她们母女休息吧!”大家会意地点点头,放轻脚步,悄悄地鱼贯退出去。

小屋又恢复往日平静,没有一点声音来打扰这拥抱在一起的母女,只有妈妈的枯干手指,怜惜地抚摸着女儿的身子,最后,唯恐怕再失去似的,她紧抓住女儿的手,女儿终于抬起头来,无语地望着妈妈,脸上布满了纵横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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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吉屿1

“为什么死?”华桐冷笑说,“为什么不倔强地活下去?”

他紧握着左舷的铁栏。

黑云布满了天空,海水澎湃,船横跨着涌脊,起伏前进。

华桐凝视着船舱,乘客们都已经安睡了,只有那值更的船员,还在船桥上不停地移动。他看一下荧光表,已是午夜十一点,几乎站了两个小时,冷意袭人,他感到一阵一阵地战栗,低下头,看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一件破旧的西服外套,罩到一件破旧的衬衫上,实在难以抵御这深秋的凉夜。

他一直默默地想,脑筋凌乱得像一团碎麻,整理不出一个头绪。他决心不再整理了,人生的道路不都是可以预先设计的,有些时候避免不了要盲目一跳。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吁口气。

他走进船舱,凭着日间他在轮船公司探听的记忆,挨着房间寻找。终于,他停下来,仔细核对着面前房间上的号码,他有点不敢相信他的记忆,尤其是,房门紧闭,钥匙孔连光线都没有,他弄不清里面会不会就是她。

迟疑了一会,他试探着敲门。

“谁?”梅素的声音。

他的心猛烈跳起来。

门向里开了,他一步就跳进去,迅速把门掩上。

梅素披着睡衣,向着他发怔。

“我刚得到消息,”华桐说,“等赶到码头,票已经售完了,我千方百计才混上来。”

他扶她坐在床沿上。

“你的脸色太难看。”

“我大概是晕船,”梅素让他扶着,身子有点颤抖说,“我们的婚事,恐怕要等到来世了,我父亲太执拗,而我,我也不愿意做出太违背他的事。”

“你太懦弱,屈服在老顽固的……”

“我不怪爸爸,”她阻止他说,“人老了之后,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的。他虽然干涉我的事,强迫着我跟他走,但他还是为我好。”

“那么,我似乎为你坏。”

“不要这么说,”她喘息说,“除了你,我绝不叫第二个男人碰我的身子,我会报答你,用我的灵魂。”

“我不是为了听你说这种充满诗意的话来的,我希望你给我勇气,使我能够有胆量提出一个建议。等到船到了港,我们就走向天涯,用我们美满的生活和成功的事业,来挽回你父亲的心。”

梅素呆呆地看着他,她明白他提出的是什么,她更明白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这样做,否则她早就答应他,根本不会有今天了。而今天,她仓促地被父亲逼上这艘小轮,她认定永不会再看到他了。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把脸埋到华桐怀里,静听着他手腕上的表,正在一秒一秒地,向那终极的时间挺进。她忍不住呜咽起来了。

华桐抱着她,他没有法子使她顺从他那不合正规的要求,汗水津津地流下,那颗炽热的心,快要在他胸中熔解。

房门猛地打开。

“爸爸,”梅素抬起头说,“是我找他来的。”

金老头的脸色比铁还青,他忍受不了这种羞辱,更忍受不了他女儿这种镇静,他一只手扶着椅子背,一只手握着拳头。

“老伯!”华桐。

“谁是你老伯?”金老头狠狠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