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6部分阅读(1 / 2)

作品:《凶手

老娘答复不出来。住一宿的客人,她当然欢喜不假,可是要长住下去,她就不能不考虑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怀着大肚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是落难的千金小姐呢?还是做官人家的丫环?也或许是什么善于变化的狐仙,在鼓儿词上常有这些事情的,她怕惹祸,她不能不为圆娃着想。

“姑娘,”老娘说,“我不能留你呀,我们家忽然多出一个小媳妇,我该对村子里的人说什么呢?”

她失望了,“老太太,”她低下头,努力挣扎一会,终于说,“我是一个下江人,父母都死了,丈夫也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流落四川,去投奔谁呢?我也是大户人家,不是来历不明的人……”

“不,姑娘,你赶紧走吧!”

“老太太,收留我吧!我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人,只要你肯……我……”她红了脸,“我……我愿意做你的媳妇……”

“媳妇?”老娘揉揉眼睛,端详她,几乎叫起来,“姑娘呀,圆娃怎能配得上你?况且圆娃一天挣的钱还不够养活他的老娘,又怎么能养活你呢?”

“不要操这心,”她从怀里掏出两块金锭,“我带的钱多着呢,等你儿子回来,教他买点田,就种庄稼也好?”

老娘心里有点活动,“可是,”她并不是见钱眼开,而是事情太出意料了,“可是,”老娘顿了顿说,“我得通知我们的那些穷亲戚呀!”

“不,”她慌忙按住老娘的手,哀求地说,“不,千万不要这样,就说你儿子在外面讨回来的好了。”

“只是,圆娃怎么能配得上你呢?”

“不要说这些,你答应了,太好了,我以后也要叫你娘呢,和圆娃叫的一样……”

她把金锭递过去,眼泪又流下来,她不是舍不得金锭,而是百感交集,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紧压在心头,她觉得茅屋似乎在焚烧,热烘烘地烤炙着。她想站起来,可是她却再也支持不住,刚刚抬起头,就昏倒了……

好久,好久,她被自己的抽噎惊醒,天色漆黑,她已躺在床上,圆娃忧愁地在床前蹲着,看见她醒过来,慌忙递上一杯开水。

“小姐,你好一点了吧!”

“不要叫我小姐了,”她勉强堆下笑说,“叫我的名字好了,我叫刘秀英!”

“哦,刘秀英!”他尴尬地傻笑了笑,“刘秀英,喝这杯开水!”

“嗯,不要连姓也叫出来。”

圆娃的脖子窘得要发粗,“真把人急死了,”他的手没有地方放,“秀英!我这样叫,对吗?娘烧了好多香,直跪在供案前不起来,叫你你不答应,推你你也不动。病得好怕人,你只是昏迷不醒,哭一阵,说一阵,听不清你嘟囔些什么……”

一盏油灯放在窗台上,火焰不住跳跃,山风从谷底卷起,掠过茅屋,发出刺耳的怪响。秀英靠着床栏,脸上没有表情。圆娃像一头跌到牛奶缸里的老鼠,大吃一惊以后,简直不知道如何消受是好了。

“看,”圆娃自顾形惭说,“我是一个粗人!”

她从被窝里伸出纤手,轻轻地把他那双粗糙而有力的巨掌握住,他局促得浑身发抖。

“圆娃,”她温柔地说,“我们是夫妻,上天安排的,不是吗?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这些都不用提了。明天,我拿几个钱,去买点纸,买点布,把房子布置一下,换一张床。被子,褥子,你穿的衣服,老娘穿的衣服,都买新的吧!不过,记住,千万记住,不要跟外边人讲我的事,你要讲,我就走了!”

“你别走呀!”圆娃发急说,“你叫我怎么我就怎么!”

“那好了,我知道你是老实人!”

夜深了,圆娃的血液在澎湃循环,山径上的恐怖完全遗忘到脑后,是福呢,还是祸呢,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她已经躺下,面朝着墙,似乎睡熟了。圆娃还有点疑心是梦,用指甲掐一下脸上的肉,竟然发痛,明明不是梦呀!他脱下鞋,唤了一声,她没有答话。——他万分小心地掀开被子,雪白的大腿露出来了,他心里更是跳得厉害,迟疑了一会,终于大着胆子,笨手笨脚地钻了进去。

鸿沟4

四个月后,秀英生下一个白胖男孩,可怕的剧烈阵痛,更增加她对孩子的疼爱,小嘴噙着她那细嫩的乳头,人生的温暖润泽了她的全身。

可是,第二天夜里,孩子忽然发起高烧,不再吃奶了,哭声也渐渐低下去,只有三天光景,竟夭亡在妈妈怀里。她俯在枕头上哭,哭到两眼枯干,然后叫圆娃把小尸体安葬在茅屋后面,仔细堆成一·黄土。

朝阳爬上山头,她呆呆地一个人枯坐着。现在的茅屋已经焕然一新,丝质的蚊帐,漂白的被褥,发亮的桌椅,整齐,清洁,窗台上堆满了书报杂志。

“啊!”瞥见圆娃进来,她说,“你去重庆给我买点书吧!”

“你开单子好了,还是那个昌糊馆?”

“商务印书馆,你怎么老搞不清。”

“可是我知道地点,”圆娃不好意思地赔笑说,“你不要写得太草了,人家不认识,叫我空跑路。”

“我今天写清楚点,记着,再买一份报!”她开书单。

“识字的人真好,”圆娃羡慕说,“我晓得你的学问够大的。”

“你怎么晓得?”

“昌糊馆那个幺师问我给谁买?——我去给你买五六次了,他们都认得我,我说给我老婆买的,他们几乎笑掉了牙,硬不信说:买书这个人,哼,至少也是个大学生。我也不理他们,只是,你是不是大学生?大学生还得了……”

“不要喷唾沫了,快去刷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