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4部分阅读(2 / 2)

作品:《凶手

国钧问了下手术费用,燕君又详细向医生探询一遍病情,他们怅然走回宿舍,路上,燕君握住国钧的手,两颗因不同原因而都冰凉的心,结在一起。

他们的朋友们听到国钧非开刀不可的消息,都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怎能眼睁睁看着老朋友这样下去呢,大家很快凑了一笔钱,不管国钧接受不接受,硬把他送进医院。

手术时间延续了四个小时,燕君一直跪在走廊的地板上祈祷,朋友们围着她团团转,她的双膝痛得像被利斧从当中砍断似的,但却不肯起来,她咬牙忍受着,希望藉此分担一点丈夫的痛苦。

手术室的绿灯亮了,医生踉跄地走出来。

“一切良好,”他擦擦额角的汗,“不过,我希望和各位谈谈。”

动过手术后的国钧,复元得很快,他眼睛里闪动着获救的光芒。

“我要出院了,”一个月后,他就提议,“这次花了不少钱呢。”

燕君苦劝他再在医院里休养一个时期。

“我已有见好了,又能够走动了,还有什么关系?我正想大吃大喝一顿,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快过!”

出院时,国钧坚持着步行走回去。

“燕君,辛苦了你!”蹒跚着,他感谢他的妻子。

燕君紧偎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呀?”他怜惜地挽起她的手臂。

“我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一进房门,他就把孩子高高举起,吻个不停。

“爸爸,”孩子结巴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爸爸住医院了呀,”国钧把孩子抱到怀里说,“爸爸好了呀,爸爸要给宝宝多挣钱,要给宝宝买糖,要给宝宝念书!”

“宝宝要上学!”

“五岁才能上学呢,”做爸爸的说,“再过一年,你才五岁呢,爸爸每天送你,接你!”

“爸爸真乖!”孩子吃吃地笑了。

爸爸也吃吃笑了,他像沉船的海员在筋疲力尽的时候,忽然脚踏实地一样地喜不自胜,他眼前展开的是一幅美丽的远景。

旅途4

无病一身轻,国钧每天都起得很早,到院子里练太极拳,一面练,一面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日渐健壮的胳膊。

除了上课,做家事,国钧把时间都用到埋头写作上,孤灯一盏,香烟的残烟缭绕在虚无缥缈的空际,他每天都要写到深夜一点两点。

“睡吧,国钧!”

躺到床上。

“不要太累了,”燕君无限忧伤地把脸埋到丈夫怀里说,“人生是一个旅途,一个不可测的旅途,我只愿意你快快乐乐的,答应我,国钧!”

“你,你哭了。”

“没有呀!”

“别扯谎,你流泪呢,什么事伤你心了吗?”

“傻瓜,别惊醒孩子,睡吧,睡吧!”

夜更深了,国钧发出均匀的呼吸,燕君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俯下身子,在丈夫脸上凝视了一会,眼眶忍不住又涌满热泪。

国钧又要打乒乓了,游艺室重新响起他们的笑声,孩子跑来跑去成了义务捡球员。国钧又在后院移植了一排香蕉树,希望明年能够吃到果实。

星期六和星期天,高朋满座,叫着,闹着,谈着。

“我老了的时候,”国钧大谈他的抱负说,“要回到家乡,办个小学,教养下一代。每逢假期,我就和燕君,带着孩子,游山玩水,安适地度过晚年。”

燕君无力地叹口气。

“怎么,”国钧笑她,“你怕老?”

“我我,怕——”

“哎呀,”大家喧哗起来,把话岔开说,“女人都是怕老的呀。”

国钧的四周洋溢着的是重新回来的春天,尤其是,燕君比从前更温柔,她再也没有惹过他生气,他不高兴的时候,她也笑脸相迎,仿佛是热恋中的情人,年轻的妻子曲意地服侍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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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春天还是尽了。

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国钧刚咽下第一口饭,就陡地觉得一股火烧似的剧痛,从胃里上冲,并且迅速地布满全身。这是一个可怕的袭击,半年来几乎遗忘了的痛苦,又转回来抓住他。国钧站起来,用手按住肚子,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燕君打了一个寒颤。

国钧想奔到床上,可是,火烧的剧痛撕裂着每一根肌肉,他咬定牙关走了两步,没有等到燕君扶牢他,就忍不住像新婚之夜那样,喊出一声大叫,一头栽到地上。

抬到医院,医院不肯收容,禁不住燕君的哭求,禁不住闻讯而来的朋友们的纠缠,才算勉强住进病房。

注射过吗啡剂,国钧悠悠苏醒。

“我的病又发了,”他失神地望着他的妻子,“你不是说除根了吗?”

“国钧!”燕君低下头。

“孩子呢,吓着他了吗?”

“张阿姨把他抱走了,你放心,国钧!”

国钧疲倦地合上眼,他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他要休息。然而,三个小时后,吗啡力量过去,剧痛仍在胃里燃烧,他觉得肝肠都要化为灰烬。他跳起来,用头猛撞着墙壁,汗珠像黄豆一样往下滴,燕君伤心地抱住他。

“快,快,”他喊,“救救我!”

又一针吗啡注射下去,国钧困顿地歪到床上,喘息着。

他的胃不能再容纳食物了,只靠着葡萄糖度日,又因为剧痛一直无法制止,所以也只有一直用吗啡来麻醉。一个月勉强过去,国钧只剩下一把骨头,焦黄的面孔瘦削成一个令人心碎的倒立三角形。

燕君和朋友们日夜环绕着病榻。

“我到底是什么病呢?”国钧呻吟说,“胃溃疡不是什么大病呀,总可以治好的,上次开刀,为什么不能除根呢?”

他把乞求的眼光转向他的那些朋友,“住院这么久了,每天只给我注射葡萄糖和吗啡,会治好吗?我怕死呀,在这万里异乡,丢下燕君,丢下孩子,寡妇孤儿,叫他们怎么办呢?看老朋友面上,再借给我一点钱吧,我有心刚强,病使我刚强不起来,只要我的病能好,我愿结草衔环,报答各位的恩情。”

“不是这样的,国钧!”朋友们擦着眼睛。

“你希望什么呢?”他恚恨地转向他的妻子,“你精神一直恍恍惚惚,是打什么主意呢?燕君,我这样死,死不瞑目。”

“国钧!”燕君叫。

朋友们面面相觑,向燕君投一个失败的眼色。燕君点点头,还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