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八章 天翻地覆 四(2 / 2)

作品:《漫漫长夜侬伴君(鞭下娥眉是我妻)

信号弹划过夜空,照亮了那片山川,万炮齐轰,军号嘹亮,长江南岸,顿成一片火海。

丙夏夫妇望着空中划过的曳光弹,激动地相互挽住了对方的手。他们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一个全新的中国即将在战火中诞生,而他们都是为了新中国而战斗过的人,他们为此而自豪。丙夏家住长江边,却从未去过大江南,现在,他要过江了!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渡过长江,与他同行的是妻子,还有成千上万的战友们。

一夜激战后,次日拂晓,大军突破长江防线,登陆江南。红旗招展在江南的青山绿水间,国军迅速崩溃瓦解,解放军向东南方向急进。丙夏哪里顾及欣赏江南的秀美风光?一日便要随大军前进上百华里,降敌成群结队,安置他们都成了问题。

一路追击穷寇,直到红溪坝,野战部队医院才设立了临时救护站,处理伤病员。丙夏忙得脚打后脑勺,因为每一个伤员,也不管伤势轻重,都一般性急地催他:“快快,上点药包扎一下就算了,别耽误我去追蒋介石!”

这是四月二十二日下午,丙夏正在为几个伤员敷止血止痛药,叶副连长和几个战士匆匆跑来了,他们告诉丙夏和礼红,有一个被俘的敌军旅长,在被押送前往团部途中,竟一拳击昏身边的我军小战士,又一脚踢中另一个战士的私处,然后趁机脱身,跳崖自杀。

小叶说道:“可这个王八蛋偏偏没摔死,落到了一颗老松树的枝叶上。不过,也真他妈的摔够呛,胳膊腿全肿了,人也不能动弹,估计骨头摔坏了。这不,我们把他送过来了,就在一号病房,汤院长,你看是不是让杨队长过去瞧瞧,这可是个大官呀,陈副团长也说过一会儿要来看看这家伙呢。”

丙夏说:“我不管他大家伙小家伙,就让他先痛一会儿吧,谁让他不老实了,自找苦吃。等我处理了这几个伤员再过去。”

礼红见叶副连长现出为难之色,便说:“丙夏,我先去看看,等你忙完了,就抓紧时间过去吧。”

礼红赶到了一号病房,所谓病房,其实就是临时支起的军用帐篷。礼红进来时,看到一个三十几岁的国军青年军官,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咬紧嘴唇,轻声呻吟着,看起来十分痛苦。

礼红示意别人不要出声惊动他,轻轻走到床边。猛然间,礼红便觉脑袋“轰”地一响,心都跳到了喉咙里,情不自禁就“啊”地叫出了声来。

那个国军军官听到了礼红的叫声,便轻轻睁开眼睛。突然,他的双眸放出异样的光彩,泪珠瞬间便泉水一般涌出,他失声惊叫道:“你?真的是你?礼红……”

他想起身,但却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这一刻,礼红眼睛也湿润了,她在心中默默说:“不要哭,不要哭,该死的汤礼红,你不能哭呀!”可是她的声音还是哽咽起来:“云……轩……”礼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怎能想到,他还活着!她更想不到,二人竟是在这种情形下重逢。她是人民解放军的女军官,而他却是俘虏。范云轩是什么人?不仅仅曾是她的丈夫,也不仅仅是念云的爸爸,云轩是礼红心中的一座山啊!一座屹立不倒的雄伟大山。即便她和丙夏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可是,丙夏却无法取代云轩在她心中的位置。她怀念云轩,就是在怀念她一生中最激情的岁月,怀念那燃烧的青春时光,怀念她最幸福的日子。可如今……

礼红心潮在翻滚着,她细看云轩,浑身上下已不再见丝毫书卷气,取而代之是一副堂堂军人的阳刚气质。他瘦了,黑了,却被战火硝烟熏染的更加威武。云轩低声道:“礼红……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礼红咬紧嘴唇,没有作声,她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掏出手绢,擦去泪水。那手绢是几天前,丈夫丙夏在武穴给他买的。礼红又俯下身,用那条手绢为云轩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云轩嗅到了手绢上那熟悉的香味,那是只属于礼红的芬芳气息,比任何鲜花都更香。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臂,一把揽住了礼红的腰,将她搂到自己身前,手在礼红纤腰肥臀上摩娑起来。他抽泣着说:“礼红,十年来……我为你而活着,为你而战斗着……”

旁边一个战士喝道:“住手,放规矩点,你好大胆子,竟敢对我们汤院长动手动脚。”

礼红看了身边的其他人一眼,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把杨大夫叫过来。”

那战士出去时,还瞪了云轩一眼:“给我老实点!”然后又不放心地对礼红说:“汤院长,有什么情况立刻喊我们,我们在门外安排人了。”

所有的人都出去后,礼红查看了云轩的伤情,见他一条小腿已经肿得发亮,青得发黑,便知道是骨折了。还有一条手臂也是如此。礼红不会处理骨伤,只能等丙夏过来。她为云轩敷上了止痛药汁,云轩才缓过劲来。在礼红处理他的伤时,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就一直在礼红屁股上摸着。这是他多么熟悉而又怀念的美妙肉体啊。

礼红并没阻止他,她问道:“你……不是在松梅岭……”

云轩轻声说:“我的红……我不是说过吗,死,我也要死在你的温暖怀中……在我爱人的怀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不能死,因为心中装着他的女神汤礼红!一九三九年春天的松梅岭一战,他硬从死神那里爬了出来。当时,东进安徽,寻找国军主力的学生游击队,在松梅岭下遭遇敌人伏兵突袭。面对扑上来的敌人,范云轩果断下令,大队人马保护女子中队向长岭浦一带突围,他亲自率五十弟兄留下掩护。

他和留下来的弟兄们打退了敌人一次次进攻,许多次都进行了惨烈的肉搏战。他的大刀已被碧血染透,刀刃翻卷,几乎成了废铁片。当敌人又一次冲上来时,他抡起大刀,砍在一个鬼子肩上,可惜,刀已无刃,竟没能要了那鬼子的性命,不过鬼子在他有力的一击下,还是倒在了地上。当敌人试图爬起来时,云轩一个饿虎扑食,扑到了那个鬼子身上……

翻滚搏斗中,他的一只布鞋陷进了深深的泥潭里。那是生死较量,云轩哪里顾得上鞋子?他甩掉了沾满烂泥的沉重鞋子,与敌人殊死厮打。两个人翻来滚去,一直滚落到湖汊子里。这时,云轩已经骑在了鬼子身上,将那家伙的脑袋按进泥水中。猛地,他觉得腹部好像漏了风,将他的热血和力气全抽了出去。原来,那鬼子在困兽犹斗中,拔出了匕首,在云轩肚子上捅了一下子。云轩拼尽最后的力气,把鬼子的脑袋死死按进稀泥里,就见泥水中“扑噜噜”冒出一串气泡,鬼子的手松开,再也不动了。云轩也觉眼前一黑……

醒来时,云轩看到前边烈焰腾空,映红天际,弟兄们在发出最后的吼声:“抗战必胜——”声音回荡在松梅岭的夜空中,震撼着大地山川。云轩一阵头晕目眩,又昏迷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硝烟犹在,但已无人影。云轩在泥水中挣扎爬动,肠子都流了出来,他把肠子塞回去,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支撑着身体,爬上岸去。他一直向前爬行着,向着月亮升起的地方爬去。他不能死去,他根本没想过死,因为他心里还有礼红,他的最后一滴血一定要在礼红柔软的怀抱中流尽。

其实,就在他爬出湖汊子半个时辰之后,小陈就赶到了松梅岭下。也许小陈再往东寻上几百米,就可找到云轩了。云轩甚至听到了小陈呼唤声,可惜他无力回应。他一次次昏迷,又一次次醒来,动力就来自对礼红的思念。也不知爬行了多久,他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这时,他又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看到眼前晃动的是国军士兵的面孔,还有他所认识的女子中队副队长张小巧。原来,突围出去的游击队在长岭浦遇到了国军的一支搜索部队。张小巧带领搜索队员赶来欲接应范云轩和担任掩护的游击队员,却在途中意外发现已身负重伤的云轩……

云轩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当然,也亏了张小巧为他输血,他的血型竟与张小巧的相一致。

云轩疗伤期间,女子中队被国军护送到了江西国统区,张小巧却自愿留下照料云轩。期间,小巧数次向云轩表露爱慕之心,虽然小巧也是美貌女子,但云轩心中只有一人,那就是礼红。

伤愈后,云轩当了国军的一个营长,后来又升任团长。连年征战,走遍万水千山,他的足迹无论印在哪里,那里便会留下他对礼红的思念。他不知在大江南北,长河上下的多少树干上刻下了“礼红”二字。

他曾参加过赣西北保卫战,也曾经历了豫西、鄂北大会战。一九四五年的秋天,那个胜利之夜,担任团长的他纵马率兵,行进到了卢沟桥畔!

八年前,这里响起了民族解放的第一枪,今天,他来到了这记载着太多民族血泪的地方。云轩下令,部队停下,在这里扎营。

兴奋的官兵们彻夜不眠,在篝火旁欢歌起舞,他们有千万个理由狂欢。因为那一天的上午,南京陆军大学礼堂举行了日本投降仪式。中国自近代以来,第一次取得了反侵略战争的胜利,这次胜利是那么彻底,中国土地上,再也没有了侵略者的足迹!中国受降代表何应钦向全世界发表广播讲话:“敬告全国同胞及全世界人士,中国战区日本投降签字仪式已于9日上午9时在南京顺利完成,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有意义的一个日子,这是八年抗战艰苦奋斗的结果,这对东亚及全世界人类和平与繁荣从此开一新的纪元。”

云轩站在桥头,仰望长空,心中想的是,从此,中国人民将为建设一个富强的,不再受人欺凌的国家而奋斗了。他要和礼红生许多孩子。这么多年了,一个英俊的年轻军官,总少不了异性的目光,可他对任何女人的追求都无动于衷。他站在卢沟桥头,心已飞越关山万重,飞到了长江岸边的武穴,飞到了礼红身边。是的,他以为礼红仍在武穴。今后,他就要永远和礼红在一起,生许多孩子,那将是最幸福的事了。

憧憬着美好的明天,云轩无数次一五一十地数着桥栏杆上的石狮子,眺望天空那一轮破晓时分的明月。回想数年征战,八千里路云和月,征衣上是洗不尽的硝烟味,心中是磨不灭的思念,一时豪情激荡,脱口吟咏起明代抗倭名将戚继光的不朽诗句《马上作》来:“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草笑生平。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

范云轩没能盼到他所向往的美好生活。抗战胜利不久,他曾去过武穴,同样走在青石板小路上,却未能觅到爱人的芳踪。他在城中四处打听,但无人知晓礼红的下落。有人告诉他,老辉和礼红育有一儿一女,民国三十二年,老辉和那两个细伢儿被汉奸带走了,从此下落不明,他们住过的房屋也被鬼子放火烧了。

云轩心中生出团团疑云,他如同堕在云里雾里。根据当地人的说法,那个男孩该是生于民国二十八年,想必是他和礼红的儿子了,可那个女孩又是谁?礼红为何会没了下落?他深信礼红决不会背叛自己,但是这一切又都是怎么回事?未能寻到爱妻的云轩,心都碎了,他就怀着那颗破碎的心,离开了武穴。

不久,战事又起,云轩重返战场,这一回,他的枪口对准的竟是自己同胞……

云轩就这样讲述着,礼红的泪便洒落在他的被单上。云轩那只没受伤的手依然揉动着礼红的屁股,心中漾起别样滋味。屁股还是那么绵软肉感,面容还是姣好美丽,身上还是充满馥郁芬芳,可她还是从前的礼红吗?她还属于自己吗?云轩问道:“红……我们的儿子,他应该有十岁了吧?”

礼红不知该如何回答云轩,这时,帐外走进一个人来,云轩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