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八章 天翻地覆 三(2 / 2)

作品:《漫漫长夜侬伴君(鞭下娥眉是我妻)

父亲话音刚落,便传来了剧烈的砸门声,父亲吓得一抖,手中的青瓷瓶落到地上,摔个粉碎。细听时,却原来砸门声来自隔壁。受到惊吓的小广竟又觉得父亲好笑,他声称男人不许害怕,自己却吓成一副狗熊样。

又响起了更剧烈的砸门声,这回毫无疑问,砸的是小广家的门,并且还伴有一阵喝叫:“小日本,快开门,要不咱爷们放火烧死你们这些王八犊子!”

父亲不敢耽搁,打开了屋门。一群人不由分说便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个拎着木棒,厉声道:“听着,你们这些鬼子立刻滚出这间屋子,现在这里是我家了!”父亲向来人鞠了一躬,拉住母亲的手说:“我们的开路。”

母亲站起来叫道:“这里是我的家,你们不能赶我们走!”

为首的男人一瞪眼:“放屁,你这个把屄卖给日本人的女汉奸,我们只是夺回属于中国人的东西,你胆敢赖着不走,咱们就用大棒子把你们打走!”说着,那人果真举起了木棒,吓得母亲捂起了脑袋。可那人木棒并没真落下来。

父亲低声说:“走吧,开路一码事。”母亲只好默默打开衣柜,收拾行装。那些人便又叫道:“不许带走东西,人赶紧滚蛋!所有的物品都是你们剥削中国人的,我们没收了!”

父亲拿起几本书,鞠躬道:“太君,这些书本我的要带走,请太君的答应。”小广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低三下四地跟中国人讲话。

为首那人劈手从父亲手中夺过书本,翻了几页,见都是日文,便问:“这都是些啥鸡巴书?”

父亲低眉垂腰答道:“统统的医书。”那人不耐烦地将书丢给父亲:“行了行了,带走吧,赶紧滚蛋。”

被逐出家门后,小广一家真的走投无路了,他们在吉林城举目无亲。过去,日本鬼子逼得无数中国人流离失所,有家难归,今日,他们也尝到了这般滋味。

父亲劝母亲领着小广先找一户中国人家借住几日,她们母子毕竟不是日本人,想来不会有太大危险。母亲却不肯,说是这样的时候,全家更应该在一起,有难同当。父亲不由得感叹:“中国女人的真坚强。”

父亲思来想去,决定领全家人去他中国同事王大夫家碰碰运气,因为王大夫心肠极好。

一路上,时常可见中国百姓在痛打日本侨民。小广耳中传来可怖的肉击声和日本人的哭号声。有三个日本人,看样子也是一家人,男的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小孩也挨了无数耳光,哭得都喘上不来气了。突然,那个女人大叫一声,脱下裤子,露出毛乎乎的阴部,哭道:“操我吧,随便操,只求你们放过我的亲人!”她说的是汉语。那几个揍他们的人顿时停了手,愣怔了片刻,竟然都捂着脸,“轰”一声,像被猛兽追赶一样,突然跑掉了。

“八.一五”之后,日本人挨揍的事比比发生,却还真少见中国人奸污日本女人的情况。虽然日本女人并不像中国女性那样重视贞操,许多情况下,日本女人还渴望被男人强奸,认为那是很刺激的事。

当日寇铁蹄踏上中国大地后,不知多少中国妇女惨遭奸淫蹂躏。现在,鬼子战败了,正是中国人雪耻之时,多少日本女人为了保护她们的亲人,竟主动脱下衣裤,叉开大腿,掰开大屄,等着中国人去奸污她们。然而,中国人却对她们的骚屄视而不见,甚至远远地躲开。气得她们的家人直骂:“你们这些丑陋的婆娘,掰开屄都没人操,丢死人了!”

为何会这样呢?日本女人固然丑陋,当然现在我们所见的漂亮女优,都是不知挨了几百刀,整了又整的,修脸、隆胸、吸脂、垫臀……身上无一真实之处。可是,用东北人的话说,“是泔水缸,便能浸烧火棍”,再丑陋的女人,也有人想操她。为什么强奸日本女人的事情极少发生呢?

因为那时的中国人虽然贫穷,并饱受压迫,但道德尚在。他们视强奸妇女为禽兽行径,为人所不齿。更何况那个年月,妓院比比皆是,嫖娼合法,价钱又合理,有谁愿被千夫所指,去强奸女人呢?至少当时的东北人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一九三八年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敌寇暴行录》这样写道:“一个民族和国家文明与野蛮的分野,从战争中也可充分表现出来。战争固然是一种残酷的行为,然而‘人’终究是有人情的动物,为什么野蛮民族种种残酷杀人行为,不再见之于二十世纪文明国家?这是一种文明程度优劣的判断。从全面抗战开始,敌军在我国占领区域种种非人性举动,中外各报不绝记载,其中有一特点引起世界人士注意,便是日军除了肆行杀戮抢劫外,并普遍奸淫妇女,其凶横狂暴恐怕翻遍世界野蛮民族斗争史,也少有其例……有人说日军这种野蛮举动,这种侮辱妇女的行为,是有历史风俗原因的,因为日本素来男尊女卑,妇女地位很是低微,所以男子便不把女人同等看待,推而至于他们对中国妇女,更属毫无顾忌了……还有一点原因,也是养成他们兽行的因素,就是日本淫风极励,男女间性道德非常薄弱……”

由此可见,中日间的道德差距了。

倒是苏联红军进入中国东北后,奸淫之风盛行起来。日本女人又是主动叉开大腿勾引老毛子干她们,可谁知老毛子物件大得惊人,体格又强悍,操人也格外凶狠,往往把日本女人干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那时,日本人离境需先乘火车至大连,再由大连蹬船回国。苏军进驻东北后,各车站都由苏军管理,俄国骚鞑子守在站台上,日本女人无论老幼,只有过了他们大鸡巴那一关,方可上车。有的日本女人被狂操之后,根本就走不动了,只能手扶车厢,一点点挪动,下身还淅淅沥沥滴淌着精液……

老毛子毕竟也是畜类,他们在肆无忌惮地奸污日本女人之后,又大肆强奸中国妇女。以至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的女人都要将长发剪短,装扮成男子模样,以躲过劫难。

这些都是闲话了,还是回到正题为好。

小广跟着父母来到火车站附近,王大夫家就住在这里。一路上还算平安,因为小广的父亲长了一张长瓜脸,四肢比例也还匀称,日本人的特点不是很明显,人们便把他当成了中国百姓。

拐过一条胡同,便看见王大夫家的青砖房了。门口悬了一面青天白日旗,父亲见状,面色更显阴沉起来,悄声对母亲说:“王桑的会不会拒绝我们?”

忐忑不安地敲开王大夫家的门,母亲便拉着小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亲也一声不吭深深鞠着躬。王大夫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忙拉起小广和他母亲,说道:“快请进,你们还没吃饭吧?别嫌咱家饭菜不好,一起吃吧!”

就这样,好心的王大夫收留了小广一家。

王大夫有一儿一女,儿子在新京(长春)商专读书,女儿与小广年龄相仿,小广就叫她为“小妹”。王大夫家屋里是一南一北两铺炕,他就将北炕收拾出来,在南北炕之间拉上一道屏风,安排小广一家住在北炕上。王大夫让小广的父亲放心,说中日虽是敌国,但他和小广父亲却是朋友,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冤有头,债有主”,中国人民会把帐算在军国主义分子身上,而不是日本百姓身上。小广父亲便又向王大夫鞠躬,说是大国人的胸怀是世界上最宽阔的。

次日,小广无法上学了,因为学校已停课。他便和小妹去车站玩。却见车站早已人山人海,好不壮观,那情景,绝不亚于当今的春运。然而,人们汇聚在车站并非是为了乘车远行,而是因为车站旁的货场大门被百姓砸开了。

小广见到热闹场面就格外兴奋,浑身沸腾着热血,他连喊带叫,拉着小妹,随着人流挤进了货场。货场中的景象更令他瞪大了眼睛,那里的物质堆积如山,且不止一座山,而是山连山,峰连峰。主要的便是大豆。人们正蜂拥着,抢搬那一袋袋大豆。

这些物质是日本在各地掠夺来的,尚未来得及运到日本。不用看别的,只看那大豆,就足够吉林全城百姓敞开怀吃上三年五载的了。日寇占领东北十四年,每天每月每年,都这般往日本发运货物,可见他们曾在东北掠夺了多少物质。

大家拼了命地往家搬运大豆,力气大的爷们,一个人便背起整整一麻袋豆子,力气小也三两人搬一袋,还有人推着自行车或手推车驮运大豆……

小广望着金灿灿堆积如山的豆粒,激情横溢,与小妹一商量,两个孩子一致认为,这豆子是不抢白不抢,抢了也白抢,白抢谁不抢?那时的孩子很能干,只是他们人小力薄,两个人合力也搬不动一麻袋豆子。小广说一声:“我有办法。”他脱下裤子,扎上两只裤脚,便把滚滚豆粒往裤腿中划拉。

无数豆粒如成千上万的珍珠,珍珠装满了两只裤腿,他们便背回家中。回家后,他们索性找出空面袋子和菜篮子,又跑到货场去抢“珍珠”。好在王家距货场极近,往返一趟也只需几分钟,他们就一趟趟往来奔波。反正那珍珠有的是,任你全城百姓都来抢都来搬,也还是抢不完搬不尽。人们发扬了愚公移山的精神,货山虽然很高很大,但是大家挖山不止,拖儿带女,齐心搬山。小广和小妹也有如蚂蚁一般,勤奋忙碌一整天,直至天黑,发现家里再也装不下珍珠了,方才罢手。

这时,王家屋中院里,早堆起了数座不算矮的豆山。小妹的妈妈王姨叹气道:“我的妈呀,真让人愁得慌,这么多豆子,哪辈子才吃的完?”

想吃完这么多大豆,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年冬天,王大夫家就用大豆烧炉子,成千上万的珍珠被当成煤使用了,饱含油脂的东北优质大豆在炉中燃烧,满屋都弥漫着豆香味。可惜,小广的父母闻不到这气息了。

就在全城百姓疯抢货场之时,货场却被封住了,谁这么大胆量,敢在全城民众面前封了货场?说来好笑,一个军官,率领一支队伍,占据了车站,不仅仅是车站,整个吉林城都被他的队伍控制住了。无人知道这军官的来路,也不知他姓甚名谁,他便大张声势,在站前广场召集了市民大会。

这个军官站在一张桌子上,声音洪亮,大声喊道:“兄弟我率队伍在热河抗战八年,这支队伍是我自己的,要问我属于哪个党哪个派,兄弟我还真说不清。反正这八年来,国府也给我提供弹药粮饷,共党也对我发号施令。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抗日的兵!现在抗战胜利了,吉林属于我们大家了!既然属于大家,就要有人管这个家,否则岂不乱套?从今天起,这吉林城就由在下维持,任何人等不许乱抢公共财务和他人家产,敢违令者,格杀勿论!”

也是怪事,自从这次市民大会开过之后,吉林全城便秩序井然,再也不见前几日的疯狂了。

这个军官也曾与日军交涉过,要求日军向他缴械,但日军以未得到命令为由,拒绝了他。不久,苏军开进吉林,此人和他的队伍便不知了去向。

苏军一进入吉林,便着手遣返日本侨民。小广的父母再起争执,父亲要带小广回日本,母亲却要留下小广。争吵几回,父亲便现出了日本人大男子主义的本色,他发火了:“巴嘎,苏联人会把吉林交给中国军队的干活,小广在中国上学的不能,受欺负的有!”见父亲发怒,母亲便搂住小广,默默流泪。

母亲的泪珠滚落到小广的脸上,小广觉得这泪珠像他抢回来的豆粒,他伸出舌头,舔掉那豆粒,原来母亲的豆粒是苦涩的。

便在父亲准备带着小广离开吉林的前一天,母亲却失踪了。全家人包括王大夫一家人,四处寻找,也不见她踪影。父亲急得嗓子都哑了,说不出话来。

傍晚,王大夫家一个邻居从外边回来,说是在小北山看见一个女人在徘徊,那身影好像是小广的母亲。

父亲让小广留在家中,他独自前往小北山。为防意外,父亲还特意带了一把匕首。其实,他主要是担心妻子被老毛子糟蹋了。

小北山在解放后被辟为公园,但那时的小北山,林木繁密,人迹罕至,呈原始状态。山上好像葬着满族的什么先人,伪满时期,每逢清明时节,内阁总理张景惠都要代表溥仪来此祭拜。

小广的母亲沿着一条细长的林间小土路,登上了山顶,回首山下,松花江似玉带,绕城流过。怅望远方,几重关山,阻断天涯路,望不到故土家园。家乡太遥远了,远方的家乡还有她的一个儿子,十多年没见,也不知那个儿子是生是死。如果他活着,也该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思来想去,路是自己走的,却走了一条错路,居然跟日本人结了婚。虽然风光了几年,谁知世事难料,满洲国铁桶江山,一朝破碎。明日,她的丈夫就要带着儿子小广回日本了,这一去,她料定父子二人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分明是一条不归之路啊……

小广母亲擦去眼泪,将一条绳子搭绕在树杈上,又搬了几块砖头垫到脚下,将绳圈套在自己脖子上,用力蹬开脚下的砖头……

她的身体像被狂风吹起一般晃动起来,忽听一声喊叫在山林间回荡:“水娥,水娥——”她看见了,沿着细长山路匆匆奔来的是她的丈夫高桥润一。她想喊一声“高桥君”,但是却喊不出来,一朵白云飘到脚下,她身不由己,便踩到了软绵绵的白云上,耳旁回响起一首诗句:自顾家计随彼去,黑鱼亭上送君行,小径吹衣影渐远,一程更一程。笑语隐隐不再继,今成别。天涯行色十万梦,露从今夜重。竹摇月影醒。白云载着她,在诗中飘向一个无边无际的去处……

高桥抱着水娥的尸体泣不成声:“水娥,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日本战败了,我就不想活了,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不要这条命了。现在,我就去找你,我的死啦死啦地有……”

当王大夫领着小广赶到小北山时,看到的是高桥和水娥的尸体。水娥脖颈上有一道绳痕,高桥的肚子上,插着一柄匕首……

从此以后,小广就没再哭过,他的泪水已在那一天流干了。他知道,自己的泪水和母亲的一样,都是苦涩的。

王大夫收养了小广,学校复课后,王大夫为小广转了学,小广便和小妹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开学前一天,小广独自收拾书包,发现书包里有一封信,竟是母亲写给他遗书!读着母亲的绝笔信,小广方知,自己的老家是在长江岸边的广济县,正因为如此,母亲才给他取名为小广。同时,小广也知道了,在遥远的故乡,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兄长,名叫杨丙夏……

在那个冬天里,小广就守在炉火边,与小妹一起看书写作业,炉火中豆粒烧得“噼啪”作响,那是黄豆粒吗?不,是珍珠粒,是母亲的眼泪!那时,屋中正弥漫着烧豆的香味,可惜母亲闻不到了,母亲的泪珠已化成了炉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