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三部:17.只应碧落重相见(1 / 2)

作品:《云中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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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只应碧落重相见

同样的月儿,同样的星星,甚至同样的宁静,可未央宫的夜晚和寻常人家屋檐下的夜晚很不一样。

黑暗可以掩盖太多丑陋,阴谋诡计似乎也偏爱黑暗,所以在这个恢弘庄严的宫殿里,夜晚常常是好戏连台。皇上与妃子在柔情蜜意中不动声色地阴招频频,妃子与妃子在衣香鬓影中杀机重重,皇子与皇子在交杯推盏中磨刀霍霍

在这里,微笑很近,欢乐却很遥远;身体很近,心灵却很遥远;美丽很近,善良却很遥远,而看似最遥远的丑陋,在这里却是最近。丑陋在每一个如花的容颜下,在每一个明艳的微笑里,在每一袭精致的华衣下,在每一声温柔的私语中,在每一扇辉煌的殿门里。

不过,阴暗中偶尔也会开出正常的花。

椒房殿的夜晚,除了少了一个男主人外,常常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慈母手中的针线,儿子案头的书籍。

在温暖的灯下,刘奭趴在案头,温习功课。许平君一边做针线,一边督促着刘奭用功。

刘夷做了一会儿功课后,看许平君仍在缝衣,问:娘,你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许平君摇头笑:等把这片袖子缝好,就休息。

娘,你怎么给我做衣服,不给妹妹或弟弟做衣衫刘奭倒了杯水,端给母亲,忍不住地摸了下母亲高鼓着的肚子,总是难相信这里面会住着个小人。

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娘都还留着,到时候可以直接给她用。你却不行,现在个子一天一个蹿,不赶在这个小家伙出来前,我手还能腾得出来时给你做几件衣袍,到时候你就要没衣服穿了。

刘奭呵呵笑了:师傅也说我最近个子长得很快,其实,官里都给我备衣袍了。

许平君瞪了他一眼:你下次去娘长大的村子里打听打听,谁家小子不是穿娘亲手缝制的衣服长大的

刘夷笑着不说话。

许平君完成了手里的袖子,伸了个懒腰,刘奭刚想站起,帮她去捶下腰,外面突然响起了人语声,刘夷皱了下眉头,向外走去:娘,我去看看什么事情。

刘夷是走着出去的,一瞬后,却大步跑着回来:母后,富裕说他接到消息,有人夜闯帝陵,隽不疑已经命五百精兵去护卫帝陵。

许平君笑道:那很好呀忽而一愣,不对哪座帝陵

平陵听说是一个女子,富裕他很着急,说他担心是姑姑。

许平君一下就跳了起来,腹内的小人好像不满了,一阵乱踢,她身子晃了下,一旁的宫女忙扶住了她。许平君深吸了几口气,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得赶去看一下,不是你姑姑就算了,如果是

刘奭笑着没说话,母亲和姑姑姐妹感情非比寻常的深厚,他已经料到母亲肯定会出宫,所以刚才就吩咐了富裕去备车,果然被他猜对。

母后,一般人想接近帝陵都很难,可姑姑若想拜谒帝陵有无数种方法,为什么要深夜去硬闯儿臣觉得不会是姑姑。不过母后不去一趟不会放心,那我们就走一趟吧

许平君张了好几次嘴,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说道:等你再大些时,我再和你说你姑姑的事情。正因为有那么多方法,她都一直不肯去拜谒帝陵,所以今天晚上若是她,肯定是出了大事,命马车快一点。

刘夷不再多言,等母亲上了车后,对驾车的富裕说:平稳中尽快

富裕驾着马车,飞速地出了未央宫,驰进了漫天大雨中。

当他们赶到时,没有看到云歌,只看到一堆密密麻麻的士兵,挤在平陵的台阶上,而台阶上全是流淌着的血水。

刘夷掀帘看了一眼,头有些昏,忙又缩了回去,拉住要下车的母亲,脸色苍白地说:母后,不要下去,外面有血

许平君推开了他的手:你的母后经历过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得多。说着话,她跳下了车,富裕忙撑起了伞。

看到台阶上的血,许平君眼中有担心恐惧,面色却还镇定,一面沿着台阶向上急走,一面对富裕说:命所有人跪迎

富裕立即扯足了嗓子开始吼:皇后、太子在此,所有人等下跪接驾

在他一遍遍的吼声中,一圈圈的人回头,一边看,一边都跪了下去。皇后加太子的威慑力十分大,不过一小会儿工夫,所有的兵士都跪在了地上。

青灰色的陵墓上空,几道金色的闪电如狂蛇乱舞,扭动着划过天空,映照得陵墓惨白的刺亮。

许平君也终于借着光亮看到了于安,可是云歌

浑身是血的于安,在看到她的瞬间,身子直挺挺地向前倒下,被他护在身后的云歌露了出来。

闪电消失,一切又隐入了黑暗。

隐隐约约中,许平君觉得云歌身上也有血,慌得立即跑起来,富裕忙抓住了她:娘娘,您有身孕,奴才上去看。说完,把伞递到一旁的宦官手中,身子几跃,踩着士兵的脑袋,就跳到了墓碑旁。

摸了把于安的鼻息,发觉微弱无比,心中伤痛,对一旁跪着的官兵吼叫: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你们挥手想打,却又匆匆收回,赶去探看云歌,一面对军官吩咐,你把他背下去,立即送去长安郊外的张氏医馆,他若活不过来,你也就赶紧准备后事吧

惊慌中军官立即背起于安,赶去找人救命。

富裕刚扶起昏迷的云歌时,还心里一松,觉得她没受伤,只是神志不清,可紧接着,就觉得不对,云歌的脸通红,而他扶在云歌后背的手黏糊糊的湿,和雨水的湿截然不同,他立即去细看,发现云歌后背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本来不会有性命之碍,可她受伤后,一直任由它在流血,人又一直浸在冷雨中,现在恐怕

富裕不敢再往下想,抱起云歌就往下跑:娘娘,姑娘受伤了,要赶紧看大夫。

许平君看到云歌的样子,伤怒攻心,气得身子都在颤,指着台阶上跪着的士兵:你们竟然在平陵伤她

刘奭听闻姑姑受伤,也慌起来,几步赶了过来,但毕竟不像母亲般心痛神乱:母后,他们只是尽守卫职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姑姑,不是惩罚他们,我们赶紧回城内去找太医。

许平君立即醒悟,母子二人跟在富裕身后,匆匆上了马车。

许平君眼睛一直眨都不眨地盯着云歌,一会儿就去探一下云歌的鼻息。刘爽看母亲脸色也不好看,担心起来,想着话题来消解母亲的焦虑。

娘,你刚才看到血怎么点都不害怕

在车轱辘碾着雨地的声音中,许平君的思绪悠悠地飞了回去。

有一次,娘看到的血比这次还多,娘还亲眼看到人头飞起那次也下着很大的雨,当时娘正怀着你,被一个坏人捉了去,你姑姑为了救娘和你就

在哗哗的雨声中,在许平君含泪的讲述中,马车奔驰在过去与现在。

因为有人夜闯帝陵,所以刘询一直在昭阳殿静等消息。在许平君的马车刚驶出未央宫时,刘询就已经知道了皇后和太子深夜出宫,在太医接到皇后传召的同时,云歌重伤的消息也被飞速送到了昭阳殿。

刘询听闻,淡淡地嗯了一声,就上榻休息了,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一旁的霍成君却怎么都睡不着,想起身,又不敢,只能闭着眼睛装睡,还不敢翻身,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刘询上朝去了,她才能赶紧命人去打听消息。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时,给她带来了她最希望听到的消息。

三位太医守护了一个晚上,云歌仍然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奴婢问过一个老太医,他说人若老这么烧下去,不死也会被烧成个傻子。

霍成君很想控制住自己的笑,却怎么也忍不住,索性大大方方地笑了,这边还没笑够,又有人给她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娘娘,听闻孟太傅突然感了恶疾,今日没能来上朝,皇上很担心,下朝后亲自去孟府探病。

霍成君紧张地问:他真的病了

宫女点头:真的病了,霍大将军也要求同去看望孟大人,皇上只能命霍大将军同行。孟太傅的确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说他脸色白得像雪,整个人精神特别不济,后来皇上告诉他孟夫人夜闯帝陵被士兵误伤,如今生死难料,听闻他差点晕厥。

霍成君咬牙切齿地笑着,云歌呀云歌你这次倒是真的做到了你说过的话两个互相折磨的人

小姐

宫女突然改了口,霍成君会意,笑扫了一圈四周,所有服侍的宫女都退了出去,立在她面前的宫女才再次开口:小姐,奴婢只是代夫人传话。夫人夫人说:你人宫这么多年,怎么肚子还没有消息张良人已有身孕,那边更是眼见着第二个儿子都要有了,你究竟在做什么宫里的太医全是一群废物你这两天找个时间出宫来,我听说终南山那边有个老婆子祈子十分灵验,我陪你去一趟。

霍成君的好心情一刹那无影无踪,一把将案上的食物全部扫到地上,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奴婢只是依言传话。

滚出去

宫女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殿。

霍成君气得拿起什么砸什么,一件件价值连城的东西被砸坏,她的气却一点没少,反而越重。这么多年间,什么办法没有想过使尽浑身解数地缠刘询;私下里见太医;哪里的神灵验就去哪里拜神;去喝神泉;听闻哪个村里的哪块石头灵验,只要摸一摸就能有孕,她也跑去摸,实际那块所谓的神石,就是一块长得像男人那里的石头;她甚至还喝过童子尿求子

什么办法没有想过、做过很多事情,不敢泄露身份,只能乔装改扮后去,中间所受的羞辱和屈辱是她一辈子从未想过的。现在又要一个愚昧无知的妇人来给她跳神,询问她最私密羞耻的事情,然后再在她面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她受够了她受够了

作为一个女人,却连女人最基本的怀孕生子都做不到。父亲的冷漠、母亲的跋扈、整个家族的压力、其他妃子的窃笑,还有宫女们古怪的眼光

许平君她凭什么可以一个又一个儿子

霍成君觉得自己就要被他们逼疯

我肯定会有孩子的,肯定会有她一面喃喃地对自己说,一面却见到什么就撕裂什么,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讥讽她,她只想毁灭一切。

许平君隐隐明白云歌和孟珏之间出事了,否则云歌不会深夜突闯帝陵,所以她不打算送云歌回孟府,可也不方便带云歌去未央宫,正无奈时,突然想到她和云歌以前住过的房子还空着,略微收拾一下,正好可用来暂住。她命刘夷先回未央宫,自己带着云歌回了她们的旧宅,又传了太医来给云歌看病。

三个太医一直守在云歌榻前,未曾合眼,而她就命人在外间的屋子放了张软榻,守着云歌。每一次起身探看,都看到太医摇头,她只能又黯然地坐回去。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从哗哗啦啦变成了淅淅沥沥。静谧的深夜,恍恍惚惚中听去,觉得那淅淅沥沥声像是一个老人讲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可真凝神去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觉得曲调无限苍凉。

许平君细看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模一样,书架上摞着的竹简,角落上的一副围棋,案上的琴,还有那边的一面竹叶屏

还记得孟珏坐在那边的案前,一身白袍,月下弹琴。

也记得病已刚做好竹叶屏时大笑着说:这面屏风做得最好,都舍不得让你们拿到七里香去了。云歌从厨房里探了个脑袋出来:那就不送了,我自己留着,赶明儿我们自己喝酒题诗。

还有院子中的槐树,夏天的晚上,他们四个常在下面铺一层竹席,摆一个方案,然后坐在树下吃饭、乘凉。有时候,病已和孟珏说到兴头,常让她去隔壁家中舀酒。

平君,回家再拿壶酒来。

她蹙眉:还喝这次统共没酿多少,还要卖

他微醉中推她,凶巴巴地说:我是一家之主,让你去,你就去去,去姿势却带着几分孩子的撒娇,扳着她的肩膀,不停地晃。

云歌在一旁掩着嘴笑。

孟珏伸手人怀去摸钱,一摸却摸了空,随手从云歌的鬓上拔下珠钗,扔给她,慷他人之慨:换你壶酒

这次换了她抿着唇,对着云歌乐。

细碎的说话声、欢愉的笑声就在许平君耳旁响着,许平君似真看到了他们,她不禁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走向他们。就在她想笑坐在他们中间时,一个眨眼,槐树下已空空如也,只有初升的太阳在一片片槐叶间跳跃、闪耀,略微刺眼的光芒让她眼睛酸痛,直想落泪。

她怔怔地站在槐树下,茫然不解。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天,不知道何时亮了,云歌,她却仍未醒,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三个太医满脸疲惫地向她请罪:臣等已经尽力,不是臣等的医术低微,而是孟夫人的身体不受药石。

许平君没有责怪他们,谢过他们后,命他们告退。叫了个小宦官过来,命他去请孟珏,一则想着孟珏的医术好,二则想着总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样子,云歌的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唯有清楚了缘由,才好对症下药。

当许平君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孟珏时,不能置信地摇了摇头,风度翩翩的孟珏竟然一夕之间,憔悴虚弱至此本来存了一肚子的质问,可此时全都变成了无奈。

孟大哥,你和云歌不是已经关系缓和了吗我还听她说在跟你学医,怎么现在又好像唉你得了什么病怎么连路都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