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三部:5.天易老、恨难酬(1 / 2)

作品:《云中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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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易老、恨难酬

阴暗的监牢。

因为没有阳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春天似乎永远不会光临,冬天在这里变得更加寒冷。

云歌安静地躺在枯麦草中,一种好似没有了生命的安静。

牢狱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从云歌躺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蓝的天空。时而会有鸟儿飞过,留下几声欢快啾鸣。可她只是闭着眼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狱卒将一碗饭放到栅栏前,碗中竟罕见的有几块肉。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罪轻的当即释放,你们这些死囚,可以免去死罪了。头儿吩咐给你们都加顿餐,算是庆祝牢里面一片嗷嗷的欢叫声。

云歌听到新帝二字,突地睁开了眼睛,嘴唇微动了动,想要问点什么,却仍是沉默了下来。

隔壁监牢里的男子三口两口吃完自己的饭菜,仍觉没有解馋,眼巴巴地盯着云歌牢前的饭菜,姑娘,再不吃,可就凉了云歌缓缓起来,端起碗想吃,却觉得胃里腻得人想吐,她把碗递给了隔壁的男子。

男子大喜,立即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又不好意思起来,你还没有吃呢

云歌摇了摇头,你吃吧我吃不下。

男子忙把云歌碗里的肉都拨到自己碗里,笑道:无功不受禄,我看你面色苍白,脚步虚浮,非伤即病,帮你把个脉吧说着,探手去抓云歌的手腕。云歌想移步闪开,却眼前一黑,向前跌去,忙抓住了栅栏,才没有摔倒。

男子握住云歌的手腕,替她把了一下脉,不禁摇头叹气,唉又是一个可怜人,这死牢里,只应该有死。有了生,反倒是痛苦他将肉块全拨回云歌碗中,吃不下也吃点,有身孕的人不能由着性子乱来,你可还有亲人孩子的爹在哪里婆家可还有人云歌只听到他的那句有身孕的人,整个人如在往下掉,又如同往上飘,脑袋里轰轰作响,她呆呆看着男子,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她在脑子里把男子的话又过了好几遍,才真正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猛地一把抓住男子的胳膊,急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云歌的眼中仿似有火苗燃烧,映得她的脸庞熠熠生辉,和刚才判若两人。

男子小心地说:你有孩子了。

云歌的手紧紧扣着他,指甲好似要掐进他的肉里,你肯定

男子忍着疼痛点头,我虽不是个好郎中,可喜脉不会把错。

云歌一下捂住了嘴,眼中有泪,看着就要落下,不想发了会儿呆,她又笑了起来,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肯定是陵哥哥怕她孤单,才送了他来陪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很苍白吗我看着很虚弱吗这样对孩子不好,是不是

云歌的问题又急又密,男子只来得及不停点头。

对不起,对不起,娘不知道你来了,娘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你娘错了

她立即端起地上的碗,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塞起食物。

你身上有金银首饰吗想办法买通狱卒,尽快通知孩子他爹,看看有没有办法疏通一下,至少换个好点的监牢,不必男女同狱。男子哪里能知道霍成君特意下令将云歌囚在此处的原因,还一门心思地帮云歌出着主意。云歌手中的筷子停住,视线落在了不知名的虚空,她眼中浓重的悲伤,令人觉得风凝玉碎、天地皆泣。男子也算见惯生死的人,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哀凄,好似随时可以吞噬掉她单薄如蝉翼的身躯。她突然侧头一笑,柔声说:他出远门了,一时回不来,不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前几天做错了,以后不会了。她微笑时,唇角轻扬,有一种异样的倔强和固执。她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睫毛上似有泪珠,莹光闪烁,却始终没有落下。不一会儿,她就把一大碗饭全部吃完,抬起头问男子:我的气色是不是看起来好一点了男子重重点了一下头,好多了。

云歌从最安静的囚犯变成了最好动的囚犯。

每日的清晨和晚上,她都会在四方的监牢里面绕着圈子散步。

这样是不是对身体比较好

男子点头。

每天,当阳光照进牢房时,她会在一小方块的阳光下,慢慢地打拳。

刚开始有不少囚犯盯着她的身体打口哨,说一些混帐话,可她充耳不闻。

在阳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有晶莹的光芒。

她的神情,好似站在碧绿的草地上,沐浴着灿烂的阳光,迎着和煦的风,自由自在地舒展着身体。她的安详平静让偷看她的囚犯渐渐安静。他们仍然会盯着她看,可眼中的污秽渐渐消失。每天,吃过晚饭后,她都会轻声哼唱歌谣。

男子知道她是唱给腹内的小生命听的。

有的歌听得懂,有的听不懂。

每当她温柔地唱歌时,牢狱里面会异常地安静。

在这个充溢着死亡的黑暗世界中,她的歌声让他们想起了很多东西。也许是寒灯下缝衣的母亲,也许是邻家妹子鬓边一朵野花,也许是新婚之夜,妻子的一抹娇笑,也许是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也许只是年少时,一个可望不可得的温柔眼神。一个个手染鲜血的人,心竟会在她的歌声中变得一瞬柔软。

粗豪的昂藏汉子,从她的歌声中,竟听懂了一些东西,每到吃饭时,会把碗中最好的菜捡出一点,一个一个牢房地传到云歌的牢房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约定,每个人挑一筷子,传到云歌牢房里时,已经像小山一样,高高一碗。

云歌也不拒绝,她只微笑地看向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

他们竟然会在她的眼光下,不好意思地躲避,却又故作着满不在乎的冷漠。

她吃着整个牢房为她准备的特殊饭菜。

虽然在阴暗的死牢里,可她的苍白在一点点褪去,她用坚强和渴望,在阴暗里生机勃勃。

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男子改变了先前的判断,即使这是死牢,她的孩子仍会是天下最快乐的孩子。

你的宝宝会很幸福。

云歌笑着点头,当然眉目中有飞扬期待的欣悦,令人如见三月暖阳。

这一天。

男子又被云歌逼迫着把了第三遍脉,第一百遍告诉云歌,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孩子更好。

云歌笑眯眯地说:不要不耐烦等孩子出生了,让他认你做干爹。

男子只有苦笑。

现在的云歌和前几天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早知道她是如此呱噪,如此跋扈,当初实在不该贪口舌便宜结果不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她占尽便宜突然,几个狱卒簇拥着一个胖胖的官员走过来。

云歌立即警觉地坐到了墙角。

胖胖的官员站在关着云歌的监牢前,清了清嗓子,念道:罪女云歌,妖行媚主,德行有亏,现经三司会审,定于七日后,闹市问斩,以警后世。官员念完,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打着官腔问:可有冤枉你

男子在一旁急匆匆地插道:不是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吗还有,这算什么罪状罪行到底是什么

官员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男子有点畏惧地往后缩了缩,看了眼云歌,心中愧疚,又挺起了胸膛,张口想理论。别说云歌叫。

他未理会云歌的阻止,高声说:她有身孕,按我朝律法,不能问斩孕妇

官员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人犯既然无冤,七日后依照判决、执行死刑。

牢狱里面的犯人敲着栅栏抗议,狱卒甩鞭警告,可犯人的喧哗声不仅没有被压下去,反倒越来越大,在封闭的空间里听来,整个牢房都似在嗡嗡颤动。官员的镇静消失,慌里慌张地想跑。

云歌拽住了他的衣袖,你们说我罪行深重,要以警后世,是否会贴出告示,昭告天下整个天下

官员急急地想拽出衣袖,不耐烦地说:当然

云歌放开了他,官员像只老鼠一样,用和身躯极不相称的敏捷,吱溜一下就蹿出了牢房。

随着监牢大门重重的关闭声,牢里的叫嚷声猛地消失,所有人都看向云歌。

有悲愤,有不平,有怜悯,还有无奈。

一个老头子问: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权贵这可不仅仅是要你死,还是要你难看地死在全天下人面前才能解恨。云歌淡淡笑开,霍成君、霍光可不仅仅是权贵,他们是长安城的主人。

晚上。

四个狱卒进来,将一块黑布罩到云歌头上,要押她去别处。

云歌有些无奈,霍光实在是太过谨慎小心,竟然隔一段日子就换一个地方。想来是因为知道死牢里面的人和她混得有点熟悉了,怕出意外,所以又给她寻觅了新的关押地方。云歌笑向四周抱拳行礼,朗声说:多谢各位几日来的照顾,小女子铭记在心,容后再报。

所有的罪犯都默默向云歌回礼。这个容后只怕就是十八年后、来世再报了。

当云歌被罩上黑布,向外押去时,牢狱里面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还有低沉的哼唱,是送别的哀音。

云歌却在细声地哼着摇篮曲。她和宝宝不需要哀音,她们会活下去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离开死牢一个时辰后,死牢发生了大火。因为外面的铁门遇热,门锁变形,无法打开,关在死牢里面的牢犯全被烧死。牢狱里面低沉的哀音竟成了众人和她最后的诀别。

霍府里面一派喜气洋洋的忙碌。

霍成君即将入宫的事情,虽然还未对外正式宣旨,可所有人心中都早已认定。

刘询登基后,将民间的发妻许平君册封为婕妤,皇后之位仍然空置,所有人都明白此位是留给谁的,只等着刘弗陵葬礼后,霍成君进宫,刘询就应该会册封她为后。孟珏一大早就来求见霍光,站在霍府大厅,等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连一杯热茶都欠奉。

外面不时地传来丫头们的阵阵笑声,他却一直很心平气和。他曾经历过的屈辱远胜于此,今日的一切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快要用晚饭时,霍光才面带疲惫地缓步进来,连朝服都未换下,显是刚从宫中回来,就直接来见他。

大厅四周空落落,坐榻都被撤走,只留了一个主人坐的坐榻,孟珏自然不能坐到主人位置上,所以只能站在厅堂内。霍光打量了一眼四周,无奈地摇了摇头,成君再聪慧,毕竟仍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女。霍光吩咐丫头给孟珏置座、奉茶。

不知道孟大人找老夫所为何事

孟珏先深深行了一礼,霍大人,听闻昨日晚上,长安城东南的死牢失火,牢犯全部被烧死。

霍光叹息着说:是啊真是可怜,皇上刚赦免了他们的死罪,没想到老天竟然不肯让他们活。

孟珏又道: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霍大人听说了吗秦大人昨日下午去死牢宣读完审决后,听闻来拜访过霍大人,可他从霍府出来后就失了踪。霍光微微笑着,盯着孟珏说:劫持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孟珏笑得气定神闲,一般人强留朝廷官员叫劫持,皇上留下朝廷官员可不叫劫持。

霍光眼皮子猛地跳了几跳,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

孟珏接着说:听说罪女云歌是被霍云将军拘拿到的,不知道霍云将军是从哪里抓到的云歌

霍云告诉霍光是从长安城郊的农家中搜出,霍光笑着反问:孟大人认为该从哪里抓到的

张贺大人曾任掖庭令十多年,掌管掖庭和冷宫。张大人以前虽然官运不顺,但听说为人豪侠仗义,与冷宫内的侍卫、小吏交情极好。掖庭冷宫无人问津,关押的又全是女子,什么时候多一个,什么时候少一个,只怕无人真正说得清楚。

霍光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啜着。云歌竟一直在刘询手中,他为什么会放了云歌又为什么会这么恰巧地被霍云抓住云歌有身孕的消息,刘询究竟知道不知道孟珏安静地欣赏着墙壁上挂的字画。

霍光喝了小半杯茶后,决定摊开了直说,如果皇上真想救云歌,他强行下一道圣旨,命令释放云歌,我也不得不遵从,可是皇上什么都没有做,任由刑部定了云歌死罪,看样子他想借霍氏的手把云歌除去。皇上若只是想杀一个女子,何需这么麻烦关键是这个女子,他现在根本杀不得,当然,更放不得。皇上是希望霍大人把麻烦都揽了去,而好处他尽落,到时候出了事情,他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推开一切,霍大人却只怕要背负上乱臣贼子的千秋骂名。霍光对孟珏的性格真是又欣赏又忌惮,闻言不禁大笑起来,我会把云歌这个烫手山芋还给皇上,你去找皇上要人吧 杀皇子的罪名,没有人担待得起。刘询想除掉孩子,还是麻烦他亲自动手吧孟珏淡淡地笑着说:何必那么麻烦关中匈奴还未退兵,乌孙的大半国土已失,既然霍小姐会做皇后,有些事情,知道不如装作不知道。他已经用许平君交换了秦大人,虽然刘询说过只要孩子没了,就不会再伤害云歌,可他实不敢再让云歌落回刘询手中。霍光沉思着没有立即说话。刘询是他亲立,关押云歌,两人也都有份,在此事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共进退。霍光道:孟大人的意思老夫也明白。可如今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老夫愚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孟珏心里冷笑,若霍光愚钝,这天下的人早全是傻子了,只不过,霍光和刘询打的主意一样,就是都想杀人,却绝不肯自己来做恶人,那么他就来做吧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哦快说。

一碗堕胎药,一杯鸩酒,从此天下人知道的就是先帝无子嗣。

这霍光面色十分为难,这老夫实不敢做决定,老夫就全当什么都不知道,孟大人和皇上商量着办吧孟珏站起,毕恭毕敬地向霍光道谢。

霍光道:你先不要忙着谢我,云歌的拘禁是成君在负责,她为什么会如此,你比我明白,这事我还要和她说一声,回头她会派人联系你。孟珏没有吭声,向霍光作揖告退,霍光意味深长地说:日后你我同朝为官的日子还很长,孟大人有空时,不妨常来走动走动。孟珏淡笑着答应了。

当日深夜,霍府派马车来接孟珏。

马车并未去霍府,而是出了长安城,越行越偏僻,行到了山林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有人来领孟珏入内。霍成君靠坐在窗前,眺望着夜色中的重重山影,怔怔出神。一切都如她意,可她的眉宇间未见任何快乐,反倒坠着重重心事。小姐,孟大人到了。

霍成君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很客气地说:孟大人,请坐。

孟珏作揖行了一礼,坐到了霍成君对面。

霍成君又扭头看向窗外,孟珏也不好说话,只能沉默地坐着。

一个小丫头正在廊下煎药,阵阵药香随风而入。孟珏闻到药香,唇边笑意依旧,眼中却有了几分黯然。

小丫头端着药罐进来,放到霍成君面前,小姐,药煎好了。又立即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