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一部:10.水中影(2 / 2)

作品:《云中歌小说

事情发生在自己府邸,没有审讯前,霍光一句话不敢说,只沉默地走着。

桑弘羊完全靠人扶着,才能走得动,一面喘着粗气追皇上,一面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想要逃跑,就应该往东边逃,那里湖水和外相通,这个方向,如果老臣没有记错,是死路。如果是是刺客,不可能连府中地形都不熟悉就来行刺。

霍光感激地看了眼桑弘羊,桑弘羊吹了吹胡子,没有理会霍光。

刘弗陵隔着杏花,看向溪水。阵阵落花下、隐隐灯光间,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水面时起时沉、时左时右,身后一众年轻力壮的侍卫紧追不舍,那个身影却若惊鸿、似游龙,分波而行、驭水而戏,只逗得身后众人狼狈不堪,他却依然逍遥法外。

看到自己府邸侍卫的狼狈样子,霍光面色几分尴尬,长安城极少有水性这么好的人,都可以和羽林营教习兵士水中厮杀的教头一比高低了。

上官桀面色立变,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刘弗陵淡淡说:何必多猜抓住人后问过就知道了。

众人忙应了声是,都沉默了下来。

溪水越来越窄,头顶已经完全是架空的廊,云歌估计水路尽头要么是一个引水入庭院的小池塘,要么是水在廊下流动成曲折回绕的环状,看来已无处可逃。

不远处响起丫头说话的声音,似在质问侍卫为何闯入。

云歌正在琢磨该在何处冒险上岸,不知道这处庭院的布局是什么样子,是霍府何人居住,一只手蓦然从长廊上伸下,抓住云歌的胳膊就要拎她上岸。

云歌刚想反手击打那人的头,却已看清来人,立即顺服地就力翻上了长廊。

冷风一吹,云歌觉得已经冷到麻木的身子居然还有几分知觉,连骨髓都觉出了冷,身子如抽去了骨头,直往地上软去。

孟珏寒着脸抱住了云歌,一旁的侍女立即用帕子擦木板地,拭去云歌上岸时留下的水渍,另一个侍女低声说:孟公子,快点随奴婢来。

孟珏俯在云歌耳边问:红衣呢

云歌牙齿打着颤,从齿缝里抖出几个字,逃逃了。

有没有人看到大公子

没。

孟珏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你们一个比一个胆大妄为,把司马府当什么

看到云歌的脸煞白,他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拿了帕子替云歌擦拭。

庭院外传来说话声,成君,开门。

爹爹,女儿酒气有些上头,已经打算歇息了。宴席结束了吗怎么这么吵

霍光请示地看向刘弗陵,臣这就命小女出来接驾。

刘弗陵说,朕是私服出宫,不想明日闹得满朝皆知,你就当朕不在,一切由你处理。

成君,有贼子闯入府里偷东西,有人看见逃向你这边。把你的侍女都召集起来。霍光犹豫了下,顾及到毕竟是女儿的闺房,遂对儿子霍禹下命:禹儿,你带人去逐个房间搜。

霍成君娇声叫起来:爹爹,不可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让那些臭男人在女儿屋子里乱翻

霍光偏疼成君,面色虽然严肃,声音还是放和缓,成君,听话。你若不喜欢住别人翻过的屋子,爹改日给你另换一处庭院。

霍成君似乎很烦恼,重重叹了口气,小青,你跟在哥哥身边,看着那些人,不许他们乱翻我的东西。

云歌紧张地看着孟珏,孟珏一面替她擦头发,一面板着脸说:下次做事前,先想一下后果。

听到脚步声,孟珏忙低声对云歌说:你叫孟云歌,是我妹妹。

云歌愣了一下,看到挑帘而入的霍成君,心中明白过来。

霍成君的眉头虽皱着,却一点不紧张,笑看着他们说:孟珏,你的妹妹可真够淘气,上次杀了我的两匹汗血宝马,这次又在大司马府闹刺客,下次难不成要跑到皇宫里去闹

云歌瞪着孟珏,称呼已经从孟公子变成孟珏

霍成君笑说:见过你三四次了,却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歌咬着唇,瞪着孟珏,一声不吭,孟珏只能替她说:她姓孟,名云歌,最爱捣蛋胡闹。

霍成君看云歌冻得面孔惨白,整个人缩在那里只有一点点大,这样的人会是刺客本就爱屋及乌,此时越发怜惜云歌,云歌以前在她眼中的无礼讨厌之处,现在都成了活泼可爱之处,别怕,爹爹最疼我,不会有事的。

整个庭院搜过,都没有人。

霍光沉思未语,桑弘羊问:和此处相近的庭院是哪里长廊和何处相连杏花林可都仔细搜过了刚才追得近的侍卫都叫过来再问问,人究竟是在哪里失去了踪影

侍卫们一时也说不清,因为岸上岸下都有人,事情又关系重大,谁都不敢把话说死,反倒越问越乱。

霍光刚想下令从杏花林里重新搜过,上官桀指了指居中的屋子,那间屋子搜过了吗

霍光面色阴沉,那是小女的屋子,小女此时就在屋子里。不知道上官大人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连连道歉,老夫就是随口一问,忘记了是成君丫头的屋子。

门哐啷一声,被打得大开。

霍成君随意裹着一件披风,发髻显然是匆匆间刚挽好,人往门侧一站,脆生生地说:桑伯伯,上官伯伯,侄女不知道你们也来了,真是失礼。屋子简陋,上官伯伯若不嫌弃,请进来坐坐。说着弯了身子相请。

云歌和孟珏正贴身藏在门扉后,云歌透着门缝看出去,看到在上官桀、桑弘羊身后的暗影中,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周围重重环绕着人,可他却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黑色的衣袍和夜色融为一体,面容也看不清楚。

原本以为一个刚遇到刺客的人怎么也应该有些慌乱和紧张,可那抹影子淡定从容,甚至可以说冷漠。静静站在那里,似在看一场别人的戏。

云歌想到此人是大汉朝的皇上,而她会成为行刺皇上的刺客,这会才终于有了几分害怕。只要他们进屋,就会立即发现她和孟珏。紧张得手越拽越紧。孟珏握住她的手,轻轻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手掌温暖有力,云歌身上的寒意淡去了几分。

孟珏贴在她耳边,半是嘲讽半是安慰地轻声说:事已至此,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被发现了,一切交给我来处理。但是记住了,无论如何,不可以说出大公子和红衣,否则只是祸上加祸。

身子紧贴着他的身子,此时他的唇又几近吻着她的耳朵,云歌身子一阵酥麻,软软地靠在了孟珏怀中,心中却越发赌着一口气,轻抬脚,安静却用力地踩到孟珏脚上:谁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孟珏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子却一动不敢动,你疯了

云歌没有停止,反倒更加了把力气,在他脚面上狠碾了一下,一副毫不理会外面是何等情形的样子。

云歌虽出身不凡,却极少有小姐脾气。孟珏第一次碰到如此横蛮胡闹、不讲道理的云歌,何况还是这等危险的情境下。一时不解,待转过味来,心中猛地一荡,脸上仍清清淡淡,眼中却慢慢漾出了笑意,脚上的疼倒有些甘之若饴。怀内幽香阵阵,不自禁地就侧首在云歌的脸颊上亲了下。

云歌身子一颤,脚上的力道顿时松了。孟珏也是神思恍惚,只觉得无端端地喜悦,像小时候,得到父亲的夸赞,穿到母亲给做的新衣,听到弟弟满是崇拜骄傲地和别人说:我哥哥

那么容易,那么简单,却又那么纯粹的满足和快乐,感觉太过陌生,恍惚中竟有些不辨身在何处。忽听到屋外上官桀的声音,如午夜惊雷,震散了一场美梦。恍惚立褪,眼内登时一片清明。

屋子分为内外两进,纱帘相隔。

原来垂落的纱帘,此时因为大开的门,被风一吹,哗啦啦扬起,隐约间也是一览无余。

镜台、妆盒、绣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的女子衣服,一派女儿闺房景象。

上官桀老脸一红,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老夫糊涂,不知道是成君丫头的闺房。成君,你若不舒服就赶紧去歇息吧

霍光似笑非笑地说:上官大人还是进去仔细搜搜,省得误会小女窝藏贼人。

上官桀尴尬地笑着,桑弘羊捋着胡须,笑眯眯地静看着好戏。

刘弗陵淡淡说:既然此处肯定没有,别处也不用看了。扰攘了这么长时间,贼人恐怕早就趁乱溜走了。

未等众人回应,刘弗陵已经转身离去。

霍光、桑弘羊、上官桀忙紧跟上去送驾。

霍光恭声说:皇上,臣一定会将今日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刘弗陵未置可否,你不用远送了。动静闹得不小,应该已经惊扰了前面宴席的宾客,你回去待客吧

霍成君立在门口,看到众人去远了,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腿肚子都在抖。她吩咐丫头们锁好院门,都各自去休息。

霍成君进屋后,看到云歌头埋在胸前,脸涨得通红,不解地看向孟珏。

孟珏淡淡而笑,一派悠然,对霍成君说: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被吓着了,吓吓也好,省得以后还敢太岁头上动土。

霍成君笑睨着孟珏,别说是她,我都被吓得不轻。上官伯伯不见得会进来看,你却非要我冒这么大险。今日的事,你怎么谢我

孟珏笑着行礼:大恩难言谢,只能日后图报了。现在司马府各处都肯定把守严密,麻烦你给云歌找套相同的干净衣服让她换上,我们赶紧溜到前面宾客中,大大方方地告辞离府。

霍成君听到大恩难言谢,只能日后图报,双颊晕红,不敢再看孟珏,忙转身去给云歌寻合适的衣服。

云歌身体一会冷,一会热,面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笑着去找带来的三个厨子,又去和管事的人请退。

等走出霍府,强撑着走了一段路,看见孟珏正立在马车外等她,她吊着的一口气立松,眼睛还瞪着孟珏,人却无声无息地就栽到了地上。

云歌醒转时,已是第二日。守在榻边的许平君和红衣都是眼睛红红。

许平君一看她睁开眼睛,立即开骂:死丫头,你逞的什么能自己身子带红,还敢在冷水里泡那么久日后落下病根可别埋怨我们。

红衣忙朝许平君摆手,又频频向云歌作谢。

许平君还想骂,孟珏端着药进来,许平君忙站起退了出去,你先吃药吧

红衣缩在许平君身后,巴望着孟珏没有看到她,想偷偷溜出去。

红衣,你去告诉他,如果他还不离开长安,反正都是死,我不如自己找人杀了他,免得他被人发现了,还连累别人。

红衣眼泪在眼眶里转悠,一副全是她的错,想求情又不敢求的样子。

孟珏一见她的眼泪,原本责备的话都只能吞回去,放柔了声音说:我是被那个魔王给气糊涂了,一时的气话。你去看好他,不要再让他乱跑了。

红衣立即笑起来,一连串地点着头,开心地跑出了屋子。

孟珏望着红衣背影,轻叹了口气。转身坐到云歌身侧,手搭到云歌的手腕就要诊脉,云歌脸红起来,你还懂医术他既然懂医术,那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晕倒了。

孟珏想起义父,眼内透出暖意,义父是个极其博学的人,可惜我心思不在这些上,所学不过他的十之三四。这几日你都要好好静养了,不许碰冷水、冷菜,凉性的东西也都要戒口,梨、绿豆、冬瓜、金银花茶这些都不能吃。

云歌红着脸点头,孟珏扶她起来,喂她药喝,云歌低垂着眼睛,一眼不敢看他。

云歌,下次如果不舒服,及早和我说,不要自己强撑,要落下什么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云歌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

孟珏喂云歌吃过了药,笑道:今日可是真乖,和昨日夜里判若两人。

云歌闻言,娇羞中涌出了怒气,瞪着孟珏,我就叫云歌,你以后要再敢随便给我改名字,要你好看

孟珏只看着云歌微微而笑。

刘病已在窗外看到屋内的两人,本来想进屋的步子顿住。

静静看了会孟珏,再想想自己,嘴边泛起一抹自嘲的笑,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忽又停住,想了想,复转身回去,挑起帘子,倚在门口,懒洋洋地笑着说:云歌,下次要再当刺客,记得找个暖和的天气,别人没刺着,反倒自己落了一身病。

云歌不自觉地身子往后缩了缩,远离了孟珏,笑嚷:大哥,你看我可像刺客

孟珏淡淡笑着,垂眸拂去袖上的灰尘。

许平君正和红衣、大公子在说话,眼睛却一直留意着那边屋子,此时心中一涩,再也笑不出来。怔怔站了会,眼神由迷惘转为坚定,侧头对红衣和大公子粲然一笑,转身匆匆离去,我去买些时鲜的蔬菜,今天晚上该好好庆祝我们劫后余生。

红衣不解地看着许平君背影,怎么说走就走买菜也不必如此着急呀

大公子坐在门槛上,翘着二郎腿,望着那边屋子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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