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十六章 强入伙恩威并用(1 / 2)

作品:《大明天下(修改版)

秋风萧萧,夜残星寒。

一个人工开凿出的巨大山洞坐落在临汾县郊外的僻静山坳处,山外秋风瑟瑟,洞内却是热浪滔天,石壁两旁插满熊熊燃烧的松明火把,将山穴照得如同白昼,十余座高高耸立的铁炉,火舌狂舞,几十名匠夫打着赤膊,手抡大锤打造着各样兵器,铁锤与砧板敲击发出的叮当声在洞内回荡不绝,震耳欲聋。

一名拎着皮鞭的干瘦监工在众人之间兜兜转转,遇见他认为偷懒的随手便是一鞭子,被打的人忍气吞声,不发一言。

监工揪着左颊黑痣上的三根细毛,耀武扬威地尖声喝道:「干活都利索点,今夜要是交不出货,谁都别想领工钱。」

「狗仗人势!」干活的匠夫们心中暗暗咒骂,这个瘦监工名叫梁德,是平阳卫下辖兵器局的管仓大使,名字里虽带个「德」字,做人却是缺德带冒烟儿,平日吆五喝六,随意打骂匠夫不说,还常克扣大家的工食银,只因这人是平阳卫指挥同知钱清的心腹,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将烧红的铁器当成了梁德的脑袋,狠命锻打。

见发话后,洞穴内锻铁声立即热火朝天地响起,梁德很满意自己的威风体现,负手拎着皮鞭继续监视巡察。

一个白发蓬乱皮肤黝黑的老匠人蜷坐在山洞的角落里,捧着酒葫芦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灌着烧酒。

「老杠头,你这么一天到晚的喝,小心喝死你!」梁德走到老头身前,出奇的没有挥鞭子,只是出言冷嘲。

老头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眼皮未曾稍抬,冷冷道:「干你屁事!」

「你个老不死的……」梁德气得七窍生烟,抬腿要踹,被旁边的几个匠头慌忙拦住。

「梁爷,您消消气,杠子爷就这脾气,说话爱抬杠,您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梁爷,咱们这少不了他,您要是把他打伤了,后面的活儿可没法保啊。」

「把你们的脏手都拿开。」梁德甩开几人,整了整自己的袍子,用鞭梢指着老杠头道:「今天看大家面子,爷不跟你一般见识,要是误了差事,他妈小心你这层老皮。」

送走了瘟神,几个匠头长吁口气,低声道:「杠子爷,咱不跟这狗东西置闲气,待会儿还要劳您去看看这炉火。」

老杠头不发一言,只是坐在地上慢慢喝酒,众人知道这杠子头的脾气,催不得,好在这老家伙从不误事,也就由得他继续逍遥自在。

晃了晃酒葫芦,实在是倒不出什么来了,杠子头才扶着石壁晃晃悠悠地站起,还未等他走到一个个铁炉前,山穴前突然传来一阵混乱嘈杂声,有一行人进得洞来。

守卫的兵卒和山洞内的监工们纷纷施礼,梁德更是一路小跑地窜了过去,点头哈腰地对着为首之人谄笑道:「大人,您怎么来了,工坊里人多秽气重,污了您的贵体,小人可吃罪不起。」

来人正是平阳卫指挥同知钱清,生得方颧大耳,一派富贵之相,听了梁德奉承话哈哈大笑,「无妨,本将带赵先生过来瞧瞧,你这儿工期没问题吧?」

「大人放心,小人用性命担保。」梁德拍着鸡胸作保,又对钱清身后一个高瘦老者笑道:「赵先生您也放一百个心,今儿晚上一定将东西备齐。」

那「赵先生」瘦骨磷峋,一身灰绸面的棉袍,虽五十开外的年纪,却须眉星白,精神矍铄,两条寿眉微微下垂,一副宽宏雅量的面相,闻言浅笑,「有劳钱爷了。」

「可不敢当您老这称呼。」梁德连连打躬作揖,这位可是钱大人的财神爷,得罪不起。

「别废话了,将这批货的成品拿来几件,让赵先生掌掌眼。」钱清吩咐道。

梁德连声称是,将钱清一行人请到了洞外搭建的工棚中,奉上茶水,命人将打造好的一批军器送了过来。

拣选出一柄宝剑,「赵先生」按剑出鞘,细观此剑长不足三尺,前后等宽,厚背阔刃,可劈可砍,一字剑格上雕刻的睚眦兽首威猛厚重,形态威严,持剑在手,只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好剑!」赵先生赞道,「平阳军器,果然不凡。」

坐在椅子上品茶的钱清咧嘴大笑,「战场上厮杀拼命的宝贝,自然不是那些充门面的样子货可比。」

「这关防文书……」

「老规矩,还是送军器入京的路子,保你一道顺顺利利地回河南。」明朝各地卫所所造军器除了自用,还要输京入库,钱清大包大揽,服务到位,堪称良心卖家。

「多谢将军考虑周到,只是将军可曾为自己想过?」赵先生细细的寿眉轻轻一扬,似笑非笑道。

「怎么说?」钱清奇道。

收剑入鞘,赵先生意味深长道:「将军与敝人这生意干系非小,若是泄露出去,又该如何是好?」

钱清往桌案上狠狠捶了一拳,震得桌上茶盅一阵脆响,「京里那群杀才都他娘开盔甲铺子了,老子卖点刀枪棍棒算得什么!」

「既然他们做初一,将军不妨做做十五,上次与您说的事不妨考虑一二。」赵先生坐到了钱清对面。

钱清眉头一皱,「老赵,早与你们说过了,你们河南地面遍地刀客绿林,弄点子兵器弓弩防身,也算不得什么,可你个堡围子又不冲锋陷阵,搞些全铁甲作甚。」

「敝人自有用处。」赵先生笑道。

「用来干嘛?造反吗?」钱清呵呵一笑。

「不错。」赵先生点头。

「你说什么?」钱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将军说得不错。」赵先生又重复了一遍。

钱清面上笑容早已消失,沉声道:「老赵,这玩笑开不得。」

「圣教中人也不擅说笑。」赵先生十指交叉,笑容依旧。

「圣教?什么圣教?」钱清右手悄然摸向了腰间刀柄。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赵先生笑容可掬,「还能是哪个圣教。」

「你是白莲妖人?」钱清眼中杀气凛然。

赵先生浑然不觉,振袖拱手道:「圣教白莲使者赵景隆见过将军。」

「该死!」一声雷霆般的怒喝,钱清腰刀出鞘,挟万钧之势兜头劈下。

这一刀钱清蓄势而发,毫无花活虚招,简单凌厉,刀还未到,刀风已将桌上文书吹得四散飘零,如风卷落叶。

叶未落,风已止,钱清的百炼钢刀鬼使神差地落到了赵景隆手中,人未起身,他另一只手倒持着适才验看的那柄宝剑的剑鞘,剑柄出鞘半尺,刚好将剑锋斜搭在钱清的颈侧。

「买卖不成仁义在,将军翻脸未免太快。」赵景隆一如往常斯文有礼。

「敝人适才所请,将军可愿更改主意?」

「去你娘的。」利刃加身,钱清仍旧破口大骂,他想挖朝廷墙角赚点小钱不假,可从未想过勾连白莲教造反,这可是祸及妻儿老小的罪过。

「好,将军果是条好汉。」赵景隆手腕一振,宝剑归鞘,又将钱清腰刀掷回。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只好告辞了。」赵景隆含笑作别。

钱清正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一听这话顿时一愣,不想对方竟如此轻易放过自己,迟疑道:「你要走?」

「君子不强人所难,将军既不愿合作,赵某怎敢强求,不过在下奉劝将军一句,」赵景隆行至门边,诡异一笑,「足下赶快收拾细软逃命吧,锦衣卫怕是很快便会闻风而至。」

「等等!」钱清急声道:「把话说清楚。」

「无他,圣教弟兄在洪洞失手中了算计,有一些账目可能会牵扯到将军。」赵景隆叹了口气,「这段时日蒙您照顾,将军虽对我等避之若浼,赵某却不得不为无心之失给您提个醒。」

「无心?怕是有意吧。」钱清冷笑,军器交易何等机密,账目竟然藏在几十里外的洪洞县,这些人八成早就算计着用这东西要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