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三章 求仁(2 / 2)

作品:《大明天下(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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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日,牢门内外故人依旧。

丁寿立在栏槛外,俯视牢内,「你要见我?」

气色稍见好转的蒋钦仍旧不能起身,只是用手肘半支起身子,苦笑道:「蒋某有伤在身,请恕在下失礼之过。」

看这家伙不再咄咄逼人,不知为何丁寿心中竟有种轻松的感觉,「无妨,安心调养,待出狱后再叙不迟。」

「缇帅美意,在下怕只有辜负了。」蒋钦勉强保持笑容,「在下讨要纸笔,狱卒皆怕缇帅怪罪,不得已只有厚颜当面请讨了。」

「你要纸笔作甚?」丁寿忽然醒悟,「你若怕家人担心,我可安排探视。」

「不必让他们见我这等落拓模样,蒋某只想握管再上一疏。」

「你当真不怕死?」丁寿矍然道。

「死有何惧!」蒋钦洒脱一笑。

「莫说你这道奏疏到不了御前,便是陛下真地看了,以对刘公的宠信,也是石沉大海,不起丝毫波澜,而你……」丁寿呼出一口浊气,语含怜悯,「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刘公公的脾气算不得好。」

「既受国恩,便该仗义执言。」蒋钦道。

「别信什么文死谏武死战的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古有名言。」丁寿并不打算放弃劝解。

「圣人教训: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蒋钦道。

「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丁寿又道。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蒋钦再道。

「我……」二爷肚里那点干货如何是这两榜出身的对手,没几句话便哑口无言。

「缇帅不必多言,钦只求笔墨纸张。」

丁寿无奈,命人送来笔墨,蒋钦谢过。

「蒋子修,家中还有何人?」丁寿忽然问道。

「糟糠之妻,老父高堂。」

「着啊,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你三番上疏,凶多吉少,若有不测,妻无所养,老无所依,谈何孝道?」

「这……」蒋钦语塞。

丁寿萌生一丝希望,「今夜你不妨好好想想,明日再给本官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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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丁寿便急匆匆来到诏狱。

蒋钦仍旧伏卧,注视着牢内案上残灯。

「如何了?」丁寿眼神期待。

蒋钦喃喃如同自语,「昨夜方一提笔,便闻听隔壁凄凄惨惨,似有哭声传来。」

「怕是伤重幻象,两侧牢房并无人犯。」话虽如此,丁寿还是左右牢房各扫了一眼。

「搁笔之后,哭声少息,再度提笔,哭声又起,这油灯萤火也变成了绿色……」不理丁寿,蒋钦自顾说道。

饶是丁寿胆大,此时也不觉后背冷风飕飕,心惊胆战。

「我想莫不是上疏会有大祸临头,故而先人示警,告诫子孙?」

「不错不错,定是如此。」丁寿连连点头,高啊,这么样的台阶都能想得出来,谁说人是死书呆子的。

「蒋氏祖上先灵未泯,忧心子孙罹祸,断了血脉香火,故而厉声以告,蒋兄勿悖祖先苦心呀。」

「故而在下诚心虔祝蒋氏先灵:既已委身事主,何忍缄默负国,贻羞先人,自古忠孝难全,请祖宗恕子孙不孝。」蒋钦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你猜如何?哭声果止,蒋氏先祖既谅,还请缇帅务将此疏呈上。」

看着蒋钦嘴角浮起的嘲弄笑意,丁寿竟没有动怒,而是不顾监牢内的潮湿污秽,挨着栏槛席地而坐,平视牢房内的蒋钦,「你想好了?」

蒋钦点头,「除死无大难,此疏非上不可。」

「老实说,我对你们这些读死书的穷酸没什么好印象,何况初见时还差点被你鼓动围殴……」

想起雨花台竹林会面,蒋钦也是忍俊不禁,「若非拜这两次廷杖所赐,蒋某对阁下这锦衣武臣亦有同感。」

「可这么眼睁睁看你送死,还真有些不落忍,所以——这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丁寿起身拍拍屁股,抬腿走人。

「缇帅若不代在下呈此奏疏,蒋某便一头撞死在牢内。」蒋钦高声道。

丁寿蓦然转身,疾步走到牢门前,气急败环道:「你到底图些什么?刘公公威权日重,内阁六部九卿多少部堂大员都俯首听命,不敢撄其锋芒,你一个七品御史,还是留都坐冷板凳的,凭什么这么玩命!」

「便是因为衮衮诸公中聪明人太多了,蒋某不得不如此。」

蒋钦沉默片刻,抬首道:「千载浩然正气,百世衣冠风流,板荡之际,士大夫中若无一二殉道之人,岂非让天下人耻笑吾辈名教中人尽是奴颜媚骨,卑躬屈膝之徒,钦唯有一死以换士人风骨长存,清名不玷。」

「在下求仁得仁,万望缇帅成全。」蒋钦忍痛挣扎站起,整襟正冠,向丁寿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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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昏暗狭长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丁寿轻轻踱步,以指尖夹着的奏疏敲打着节拍,声音越来越激越高昂,在诏狱内不停回响。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