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三毛| 不飞的天使(2 / 2)

作品:《梦里花落知多少

对着炉火,我躺在地上,拉赫坐在摇椅里织着毛线,奥帝伸手来拍拍我,我知道他要讲大道理了,一下子不自在起来。

echo,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好再痛苦下去。

被他这么碰到了痛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拿起垫子来压住脸。

迦纳利群岛不该再住了,倒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来瑞士

不想。

你还年轻,那个海边触景伤情,一辈子不可以就此埋下去,要有勇气追求新的生活

明天就走,去维也纳。我轻轻的说

箱子还在车站,明天走得了吗

火车站领出来就去飞机场。

票划了没有

我摇摇头。

不要急,今天先睡觉,休息几天再计划好了。拉赫说。西伯尔还要来看你呢达尼埃赶快说。

谁叫你告诉他的我叹了口气。

我什么乌苏拉、米克、凯蒂和阿尔玛他们全都没说呢达尼埃冤枉的叫了起来。

谁也不想见,我死了我拿垫子又蒙住脸。echo要是你知道,去年这儿多少朋友为你们痛哭,你就不会躲着不肯见他们了。拉赫说着便又拿手帕擦眼角。拉赫,我这里死了,这里,你看不见吗我敲敲胸口又叹了口气,眼泪不干的流个不停。

要不要喝杯酒嗯陪奥帝喝一杯白兰地。奥帝慈爱的对我举举杯子。

不了我去洗碗我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这是一个愉快又清洁的卧房,达尼埃去客厅架了另外一个小床,别人都上楼去了。

我穿着睡袍,趴在卧室的大窗口,月光静静的照着后院的小树林,枝丫细细的映着朦朦的月亮,远天几颗寒星,夜是那么的寂静,一股幽香不知什么风将它吹了进来。

我躺在雪白的床单和软软的鸭绒被里,仿佛在一个照着月光的愁人的海上飘进了梦的世界。

小姐姐有人推开房门轻轻的喊我。

达尼埃已经早晨九点了。

我不理他,翻过身去再睡。

起来嘛我们带你去法国。

我用枕头蒙住了头,仍是不肯动。如果可以一直如此沉睡下去又有多好,带我回到昨夜的梦里不要再回来吧

我闭着眼睛,好似又听见有人在轻唤我,在全世界都已酣睡的夜里,有人温柔的对我低语:不要哭,我的,我的撒哈拉之心。

世上只有过这么一个亲人,曾经这样捧住我的脸,看进我的眼睛,叹息似的一遍又一遍这样轻唤过我,那是我们的秘密,我们的私语,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名字撒哈拉之心。

那么是他来过了是他来了夜半无人的时候,他来看我在梦与梦的夹缝里,我们仍然相依为命,我们依旧悄悄的通着信息。

不要哭,我的心。

我没有哭,我很欢喜,因为你又来了。

我只是在静静的等待,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答应过,你将转回来,带我同去。

拉赫趴在窗台上看了我好一会儿我都不觉得。

做什么低低的垂着头不睡了便起来吧她甜蜜的声音清脆的吹了过来,

我望着她微笑,伸着懒腰,窗外正是风和日丽的明媚如洗的五月早晨。

我们去火车站领出了行李便往飞机场开去。

现在只是去划票,你是不快走的罗歌妮不放心的说。

等我手好了带你去骑摩托车。安德列阿说。就为了坐车,等到你骨头结起来呀我惊叹的笑起来。这次不许很快走。达尼埃也不放心了。

在机场瑞航的柜台上,我支开了三个孩子去买明信片,划定了第二天直飞维也纳的班机。

那时我突然想起三岁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片中的母亲叫孩子去买大饼,孩子回来母亲已经跳江了。

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联想呢

我收起机票对迎面走来的安德列阿他们笑。

喂喂我们去法国吧我喊。

车顶上的大箱子怎么办过关查起来就讨厌了。安德列阿说。

要查就送给海关好罗我说。

又来了又要丢掉箱子了,那么高兴达尼埃笑了起来。

放在瑞士海关这边嘛回来时再拿。我说。那有这样的歌妮说。

我去说,我说就行,你赌不赌我笑说。

那么有把握

不行就给他查嘛我是要强迫他们寄放的。于是我们又挤上车,直往法国边界开去。

那天晚上,等我与维也纳堂哥通完电话才说次日要走了。那么匆忙拉赫一愣。

早也是走,晚也是走,又不能真住一辈子。我坐在地板上,仰起头来看看她。

还是太快了,你一个人回去过得下来吗奥帝问。我喜欢在自己家里。

以后生活靠什么奥帝沉吟了一下。

靠自己,靠写字。我笑着说。

去旅行社里工作好啦收入一定比较稳当。歌妮说。写字已经是不得已了,坐办公室更不是我的性情,情愿吃少一点,不要赚更多钱了我喊起来。

为什么不来瑞士又不回台湾去达尼埃问着。世界上,我只认识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我海边的家,还要什么呢我只想安静简单的过完我的下半辈子。火光照着每一张沉默的脸,我丢下拨火钳,拍拍裙子,笑问着这一家人:谁跟我去莱茵河夜游

炉火虽美,可是我对于前途、将来,这些空泛的谈话实在没有兴趣,再说,谈又谈得出什么来呢,徒然累人累己。不如去听听莱茵河的呜咽倒是清爽些。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发觉又是新的旅程放在前面,心里无由的有些悲苦,就要看到十三年没有见面的二堂哥了,作曲教钢琴的哥哥,还有也是学音乐的曼嫂,还有只见过照片的小侄儿,去维也纳的事便这样的有了一些安慰。在自己哥哥的家里,不必早起,我要整整的大睡一星期,这么一想,可以长长的睡眠在梦中,便又有些欢喜起来。

虽然下午便要离开瑞士,还一样陪着拉赫去买菜,一样去银行,去邮局,好似一般平常生活的样子,做游客是很辛苦的事情,去了半日法国弄得快累死了。

跟拉赫提了菜篮回来,发觉一辆红色的法国雪铁龙厂出的不带水小铁皮平民车停在门口。

这种车子往往是我喜欢的典型的人坐在里面,例如娃娃看天下那本漫画书里玛法达的爸爸便有这样一辆同样的车。它是极有性格的,车上的人不是学生就是那种和气的好人。

我想这是谁的车,当然应该是你的嘛希伯尔

我笑着往一个留胡子的瘦家伙跑过去,我的好朋友希伯尔正与达尼埃坐在花园里呢

怎么样好吗我与他重重的握握手。

好他简短的说,又上去与拉赫握握手。

两年没见了吧谢谢你送给荷西的那把刀,还有我的老盆子,也没写信谢你我拉了椅子坐下来。

希伯尔的父母亲退休之后总有半年住在迦纳利群岛我们那个海边。跟希伯尔我们是掏垃圾认识的,家中那扇雕花的大木门就是他住在那儿度假时翻出来送我们的。这个朋友以前在教小学,有一天他强迫小孩子在写数学,看看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只是闷着头在那教室里演算,一个个屈服得如同绵羊一般,这一惊痛,他改了行,做起旧货买卖来,再也没有回去教书。别人说他是逃兵,我倒觉得只要他没有危害社会,也是一份正当而自由的选择和兴趣。

echo,我在报上看见你的照片。希伯尔说。什么时候我问。

一个月以前,你在东南亚,我的邻近住着一个新加坡来的学生,他知道你,拿了你的剪报给我看,问我是不是。达尼埃抢着接下去说:希伯尔就打电话来给拉赫,拉赫看了剪报又生气又心痛,对着你的照片说回来回来不要再撑了。

其实也没撑说着我突然流泪了。

嘿嘿说起来还哭呢你喜欢给人照片里那么挤达尼埃问。

我一甩头,跑进屋子里去。

过了一会儿,拉赫又在喊我:echo,出来啊你在做什么

在洗头,烫衣服,擦靴子呢我在地下室里应着。吃中饭啦

我包着湿湿的头发出来,希伯尔却要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我陪他往车子走去。

echo,要不要什么旧货,去我那儿挑一样年代久的带走

不要,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

好祝你他微笑的扶着我的两肩。

祝我健康,愉快。我说。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希伯尔点点头,突然有些伤感。再见我与他握握手,他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无限温柔的再看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就算是一个这样的朋友,别离还是怅然。

下午三点多钟,歌妮和奥帝已在机场等我们了。我们坐在机场的咖啡室里。

多吃一点,这块你吃拉赫把她动也没动的蛋糕推给我。

等一下我进去了你们就走,不要去看台叫我好不好我匆匆咽着蛋糕。

我们去看,不喊你。

看也不许看,免得我回头。

好好照顾自己,不好就马上回来,知道吗拉赫又理理我的头发。

这个别针是祖母的,你带去罗拉赫从衣领上拿下一个花别针来。

留给歌妮,这种纪念性的东西。

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带去好了拉赫又说。

我细心的把这老别针放在皮包里,也不再说什么了。听见了不好就回来奥帝又叮咛。

不会有什么不好了,你们放心我笑着说。安德列阿,你的骨头快快结好,下次我来就去骑摩托车了。我友爱的摸摸安德列阿的石膏手,他沉默着苦笑。七月十三号迦纳利群岛等你。我对达尼埃说。一起去潜水,我教你。他说。

对。我慢慢的说。

扩音器突然响了,才播出班机号码我就弹了起来,心跳渐渐加快了。

echo,echo歌妮拉住我,眼睛一红。怎么这样呢来陪我走到出境室。我挽住歌妮走,又亲亲她的脸。

奥帝拉赫谢谢你们我紧紧的抱着这一对夫妇不放。

安德列阿与达尼埃也上来拥别。

很快就回来哦下次来长住了拉赫说。

好一定的。我笑着。

再见

我站定了,再深深的将这些亲爱的脸孔在我心里印过一遍,然后我走进出境室,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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