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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帝后耕耘记

宁芳心里的那些个小不是滋味虽小,玄烨亦希望可以减至最低。与皇后用膳当于广众,而与皇后散步可就趋于私密了,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很。

“朕今日还嘱了御膳房备了两道适合皇后的御膳,正好见见皇后用着可好。”

晴芳听了心下虽不畅快,太皇太后却十分满意。只要宫里帝后感情和睦,更甚妃嫔,她老人家也便不怎么过问。

太后的佛珠最终戴于董氏手腕。而慈宁宫御膳也扩至为众太妃、妃嫔与太皇太后、太后及皇上的聚餐。

皇上亲送皇后归宫而去之后,众妇也亦离去。

玄烨进了永寿宫并未急着走。

这座宫殿几乎陪着他渡过了整个幸福的孩童时代,如今换了个主人、过了那么些年,想要从中再找出那么些回忆也不是那么难。

殿前的两株梨树一般无二,错过几片渐黄的绿色,耳边自然便响起那个暗柔寂寞的女声。

晴芳立在皇上身后,见他独自一人对着梨枝含笑起意,毛孔里便抖落了一份战栗,似乎一条白幕倾刻便立于二人之间隔断了彼此。

玄烨失仪不过是片刻间的事,回首见皇后突然间苍白的脸色,瞳孔不自觉收缩,道了一声“进去吧”便先入了内。

皇后的宫殿自然是按皇后的等级所置,不奢华亦小有温馨。

再观入宫已然八年的皇后,已然退却了青涩染了实足的沉稳,原本圆润的脸盘子亦寻不见踪影。

“一晃眼,皇后也二十有一了吧。”

晴芳观着喝茶间的皇上,由什么时候开始,只余他二人之时皇上连“晴芳”都省去了呢?

对于没有回话只一个人思量的皇后,玄烨虽不恼却七分的不畅快。若不是想圆了太皇太后的思量,他也懒得费这个时间坐于此处,早飞到慈仁宫守着软香暗语去了。

晴芳回了神:“是,皇上,臣妾确以入宫八年了。”

眼光顺着由外透进来的最后一丝霞光,玄烨似乎见到了多年前那个被人拧着耳朵大喊着疼却就是不从宁芳身上撒手的小鬼。

原本着升起的不知名的怨气在皇上淡化的喜颜里忽而化去。也许他是想起了曾在这永寿宫里陪着她的时光,也许他是想起了曾与她耳语私鬓的甜美,也许……

可那不过是她皇后一个人的也许,隐讳在时光里只余她一人忆起的孤独甜美。

同床异梦。男女夫妻间不是只在床弟间才能感到彼此的疏离。只是这么相对坐着,那份在心灵上的陌上便能于沉默间卑屈萦绕。这感觉不会令你没法继续生活,却如仙人掌般不断开在彼此的思维间。越是默然,越是深发,越是寝食难言。不痛却摧残着人的精神图层,既是彼此身心的妥协,亦是自我的所属暗示。着了魔的疯豆悄然生长,总有一天誓成疯狂的魔瘤。

情感的毁灭往往不在旦夕间,却穿越时空轰灭于旦夕。

光线昏暗下来。就着萎靡的界光,玄烨顿感疲乏。想着宁芳挑眉时可爱的眼光,忆着那双没什么手艺可言却总能令他百骨全酥的双手,而那无人时委于怀间的软香就更是思亦香神了。

玄烨立身向外走去,行到半途才想起这是在永寿宫——皇后的寝宫里,而皇后此刻,便一脸不可置信地立在其后。

思转间,玄烨打算着把皇后重新扶回床上使其躺下了再走,可已然迈向宫门的步子却再难往回。

情感是微玄而难控的,玄烨此刻由然体会清淅。就在这一刻,他的整个心身都渴望可以冲出这座宫牢只依贴在思念的人身边,即便他如此自控的人,也很难驳斥自己灵魂的归依感。

晴芳看着皇上舒然一笑,垂首一道“皇后休息吧”,便悬身出了门去。门外,侧悬而起的月光透进门来,把半扇门上的空格子染得如此苍茫,在这个秋夜里,竟透着绝然的离萧。

如此悲凉的门隐,无数次在晴芳往后无多的日子里漠然显现,即便是她离世的霎那,这一幕亦随她逝然——去到另一个世界。

爱情也许没有对错。可三个人的爱情里却注定二人喜、一者悲。此情无可忆,不过锁清痕。悲来有谁忆?岁月无流痕——

第一百一十章佳离

初冬的天气,刚过的几日y沉得以放晴,宁芳正同长公主睡在慈仁宫院子的躺榻之上见阳“除霉”,嘴里唾沫子一升,便想起苏州的名点蜜汁豆腐干与桂花糖芋艿来,便使了小监让慈仁宫的小厨房里午膳做上。

“你那嘴皮子,也不是见天是怎么长的,就看挑着捡着吃。上来的东西就那么点盘子大,不过也确实好吃就是了。”阿图躺在她边上。

“那是,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宫里有现成的各名地师傅,叫什么能没有?一顿饭也确实吃不了那么多,几个人一小盘子挣着吃岂不更有乐子。”宁芳道着,便忆起苏州本地人佳儿来,便叫过温腕,“你去把佳儿传来,她也好久不曾到我宫里用过吃的了,正好有她爱吃的糖芋艿。”

温腕虽听着,却立在当下没答话,眼光子还有游离。

宁芳见了,再观宫里的其他人,为之一叹:“我知你们不喜欢她。可她总是我慈仁宫看着长成的,虽说现在做的事有些个过了,可念在过去的情份上大家也不必同她太过计较。”

其他人头低得更过了,而温腕没出声,也没领命退下。宁芳皱了皱眉,难道佳儿已不得人到如此了吗?

在宁芳的天秤里,佳儿不过是为情利用了她几把,既她本人没得什么好,自己也没少了什么去。所以她不理解在奴仆们心里,佳儿利用主子多次为己谋事且性子在慈仁宫里长期养成的自命劲起被下人们极端得讨厌。

阿图见宁芳还要再为佳儿争上一争,便出言缓和:“那个佳儿可是你宫里出去的什么侍寝宫女?”

宁芳点了点头。

阿图挥退了宫人,起了半身:“如果是她,你也不必问她们了,我是知道的,她如今已是不在宫里。”

宁芳睁了睁双眸这么一思,不在宫里最大的可能便是“不在了”。凭她对皇上下药的举动,死百次的份都有了。当日听说她犯了此事时自己正“忙”着,想想不过是c药一事,以她慈仁宫里出身又是皇上女人的身份,不过也就是降降级。等着过了些时日此事过去,自己再到皇后那求个情放她出宫或现谋其他。可怎么会是这样?

阿图观着宁芳霎白的脸色,以掌安慰:“你也别太上心了。当日皇额娘处理此人时我也在边上,当时后妃不在少数,皇额娘此举也正是不过,也算是个警醒。如此一个奴婢不为你这主子增光反做下如此绝事,你就是替其求了一次也断无可能没有三四次的。”

宁芳好半天才从佳儿当年那张羞涩的孩童脸上回神:“哎——她纵有万般不是,可我只记得她顺治十五年我被送出宫去避痘时除了素心、李德全,她是唯一走出来支持我的人。那时她幼小胆怯,却什么都不顾得站出来相信我,帮着我照顾患痘的人……也许你们都认为她是犯了无数的大数,特别是利用了我以谋皇宠……可予我,并没有因为她的利用少去了什么,而她——不过是为她所希望的幸福谋个更好的未来而已……”宁芳半掩了眉睫,“曾经那么可爱胆小的姑娘,曾经那么挚热的眼睛,曾经……这么个姑娘,我有什么理由不宠爱于她?……我有什么理由,因为她的那么一点子对幸福的可求便记恨于她?……”抬手抵住太阳的光线,宁芳试着让情绪平静,可那么一个曾经鲜活在她生命里的女子,又怎是一言二语便过去的风景?

这世界,谁不曾被利用过?子女又何尝不是在利用父母的宠爱?放到现代社会,佳儿此等人不但被认为没什么错处,可能还要被人羡慕了去,有背景、自己又知道追求,何常不是新时代的弄儿?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在别人视线里也许佳儿“持宠而骄”,可她持宠得以而骄的最初理由却正是她曾经最真挚、纯真的心灵——选择信任他人,本身就是心灵最净化的标志。

阿图凝视着面前坐在阳光之下的宁芳,透着股温润、悲怜的情怀。在此人身上,你看不到长期处在宫中之人身上就的死沉与y森。

阿图突然释然一笑。也许唯有她的这份“最初”铭人的美好,才造就了她的“善缘”。

伸了双手把宁芳的握住:“别想那么多了,你也是个有福的,所谓有福之人也就是永远记得别人得好了。佳儿走到如今也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重新来过她未必不是还这般。既然那是她渴求幸福的选择,你应当兴慰才是。宫里的人,为了幸福,未必会有她的勇气。这不正是当初你最喜欢她的地方?”

那个听歌而泣的小姑娘,那个为看她取了牛身上的痘疮后为她递帕子的小姑娘,那个见了素心与得得种痘后身先试仁的小姑娘……那个为幸福跪在她面前以求侍驾的少女……

宁芳脑海里满是佳儿最美的样子,不论是哭、是笑,这姑娘陪着她渡过的每一日不是喜悦。

人,也许生命是短暂,也许被众人厌弃,也许一辈子看着都毫无意义……可只要有一人记得他满满的都是好,又何尝不是最真实的存在。

伴着那些火热的念头,阳光洒在宁芳的肩头。

历尽了多少人的生死,这一生才得圆满呢?

事过了几场欢爱,处在余情中的宁芳突然间热泪盈眶。

玄烨见了,忙从她身上下来,搂着她问她可是被弄疼了。

宁芳紧紧地拥着他,依在他肩头放声哭着。等着哭尽了这场伤泪,才睁开眼眸:“佳儿……”

玄烨听她提起佳儿,便知道她要问什么。他虽答了有妥善使人料理了佳儿的后事,可其实他却并没有过问。这等下药算计他的女子,他没有再落井下石已是他的宽怀,又怎么可能恩赐予她?

可其心里也清楚,如果实说,以宁芳护短与心善的性子,只怕会一辈子因此事记恨上自己一笔。

有时候,玄烨也曾一时的烦忧,为宁芳这种过度的慈善。在他帝王的个性里,对一切外人都是以利用为前提,以有用为根本,毫不存在自己被利用后还不予记恨的释然。不过关于宁芳的这点子女人心态,他也不过是一时感慨过,除了多以几个“善意”谎言讳过,到不曾多出什么心思来。

人就是这样的,对你在忽之人,“谎言”是为了二人间的融合,而“谎言”本身的编造就是因为“我在乎你”。当某一天,谎言已没有了必要,二人间,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当冬季迎来第一场雪后,淑慧长公主也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到巴林去。

此次,二人牵着手出了神武门上了景山顶,寿皇殿等不过成了过景。

事隔多年,宁芳再次想起了四贞。四贞走时,正是冬后百新的二月里。那时,她也不过只能守在慈宁宫里看着一身红装的可敬女子飘然而去,一别便没有归期。十五年后的如今,阿图这么个只相处数月女子离去的伤然并未让宁芳少一份,更是多了份对四贞的忧念。

朋友,也许就是为了忧离这一刻的黯然。

“送我首歌吧。让我永远都记得有个人曾为我以歌送别……”阿图含着泪翘起唇角,“我这一辈子……都会为你祝福的……走到哪里……都……记得你得好……”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早?”

归程的队伍已然驶出京城。阿图坐在马车里,手抚着宁芳送她的这把琴,汤若望当年献上的吉他。虽然早已听不见宁芳的歌声,可那抖动的女声将一辈子存在她的耳畔。

“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归去的车队已然不见,宁芳还是立在景山之顶。

送别从来未见态然的喜悦。见是喜,离是悲……

阳光再灿烂,也抵不过一个心上之人离去的患然。

宁芳一遍遍笑着这首《鬼迷心窃》,虽然这是首释然爱情的曲子,可对于离别,什么曲子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记慰,是忧伤,是离魂——

“然而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

友情同爱情相仿,是感觉堆垒的祭坛。感觉这东西,很奇妙,可以因一句话消散,亦可以因一个眼神铭记一生。

逝与离同样少不了眼泪,只是,逝去是全然的了结与释然,而离别却是无尽的憧憬与神忧。

“唱歌吧,像没有一个人聆听一样;

跳舞吧,像没有一个人欣赏一样;

去爱吧,像今天是末日一样。”

不要把受伤当作逃避感情的借口。

一个人回忆之时,那些带着忧思的相逢喜悦,何常不是世间最美好与美妙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一章反

阿图走了两日,宁芳一直没什么精神。这日夜幕,她歪在榻上出着神。

虽说自从她接受小三以来,日子也过得有“滋”有“润”,可她总觉得神思上少了些什么。也许就是那种人们一直在寻求的挚爱的感觉,那种火热的焦灼。

宁芳拧了拧眉,也许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竟想些有的没的。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是过了二更。最近这几月,那小子回来的可早了,怎么今日如此返常呢?

重新在榻子上坐了,无所事事地喝了口水。

阿图这一走,宫里立时越发无聊了起来。

以手指撵着几上的水痕,宁芳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被小三那个时可能有的脸红呻泣,立时便左右观察了一番,见内寝里没人,故作轻咳了几声,才慢慢淡定。

也许她两辈子都未曾想过会如此面对爱情,这么半强半迫的。虽然她也喜欢小三爱弄她时那种力量的执着与眼光的挚热,也喜欢男女间肌肤与r体的交融,可每当在一个个欲望的清晨醒来,每当面对太皇太后的慈善,面对后妃们期慕的眼光,她很难给自己催眠说这一切都应该是她的,只是她的。

或许,她并没有实质性的偷取别人什么东西,可这感情的窃取比真的偷取他人什么物件更令宁芳这种从未经历过“负债”的小女子更加的心如猫挠。

更何况,她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对小三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值不值得为这种还不能确定的感情把所有人都“欺骗”了。

如此萦萦索索,耳畔便传来了三更的更声。

把个内寝寻视了一番也未见到小三的身影,宁芳出到外寝,见温腕正在灯下练字:“皇上回来没?”

温腕停了笔:“未见到皇上回来。想是朝上出了什么事。”见太后锁眉,问道,“不然奴婢使了小监去看看?”

宁芳摇了摇头,心下突然不安起来:“你在屋里守着,让小九子随我来,我亲自去看看。”

主仆二人由着日精门而入,深夜的乾清宫正殿灯火通明,在一片宏大的暗色宫群里显得万分刺眼。

李德全见太后来了,忙出来把人引了进去,小声说道:“主了您来了,奴才正要使人给您支汇一声。”

“皇上呢?”

李德全往正殿南面指了指:“在丹陛上呢。挨晚得了折子,说是平西王吴三桂反了。皇上在御座这坐了半晌便走到御道上这么站着了。”

吴三桂是这个时候返的吗?

宁芳并不清楚,听到这已然知道的消息也并没有此时人所有的惊然。

“皇上使了人去请朝臣吗?”

“开始到唤了奴才去请列位大人的,可后来又止了。”

宁芳退出正殿,稍离了强光在一片昏暗里勉强寻到了一抹孤独的影子。

或许是相处久了,彼此已然成了彼此,只是这么看着那一抹挺然的背影,便不能接受那孤独有一刻占有自己在乎的人。

快步上了前,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回去吧,挺冷的。”

在强劲的冷风中,宁芳的声音并不清淅。

玄烨半侧了身子看她。也许是她此刻的表情过予黯伤,也许是他此刻的心情过于低寒。玄烨眯了眯双眼,破出的声音越发的y寒:“你同情我?……朕不需要你的同情!”他自然收回了左手。

或许是真的被吓着了,毕竟在宁芳面前的小三可以煞气、可以负气、可以顽烈,却从不会y寒。而此刻,受撞帝王发出的磁场却真真是帝王独一的猜计与y汇。

这感觉激起了宁芳一身的皮痘,下意识的令她害怕。

这还是他认识的小三吗?那个为她好、纵着她、爱她如深的小三吗?

宁芳的双臂自然地颤抖。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个对她全然陌生的帝王。是谁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小三?

对了,本该属于她的。

黯然合上了双眸,任一行热泪滑落她的双颊。也许你不是不爱,只是相处久了,把一切感觉都默认为了生活。当这生活的平实有一霎那的波折,那些曾经挚热的感觉便如此清淅地萦上你的心头。

有多爱,便有多痛苦,当爱人漠视了你。

玄烨毕竟还是那个挚爱于宁芳的小三,当他当双y寒犹疑的目光在黑暗里寻视到宁芳眼泪,身体里、灵魂间对宁芳的爱不自觉重回到躯体中,上前把她紧紧拥搂着:“我错了我错了……是我糊涂了,我错了……”

更多的眼泪顺着面颊而下,而宁芳却没有记恨与怨责。

小三不过是个才二十岁的青年,在如此的年岁,现代的青年不过还处在所谓的个性与玩乐里,而他,已然要独自面对一个国家的兴亡与一个家族的成败。在这一刻,当他生来便被教授到骨髓里应有的帝王疑世性格间,他还能这么快地冲破那可怕的独断独决向她致歉,如果不是他本身就爱她胜过帝王本身的本我、胜过上位者的自觉,是绝对不会如此这般快速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