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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品寒士

“来仪楼”有房屋三百余间,足可容纳,而现在,陆葳蕤没住进来,谢道韫住进来了。

次日上午,县吏和差役奉命回县城打探那几个山阴人的来历,陈咸在有序堂前召集陈氏男丁管事执役荫户近百人,严厉责问可有胡作非为欺凌乡里之事众人皆道没有,陈咸道:“事无大小,据实禀来,现在招供,处罚从轻,若等到被人状告,再揪查出来,先鞭笞五十,再移交官府。”

陈咸与陈满进到有序堂,把族中子弟管事执役荫户,一个个单独召到祖堂问话

此时的谢道韫立在西楼二楼廊道上,俯看无语,不管此次能不能查出违禁犯律之事,这样的警励都是有益无害的,一个大家族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不严明族规,日后难免枉法犯科。

“祝郎君可知我家丑叔何时能回来”

一个甜稚娇美的声音响起,谢道韫侧头一看,垂髫披发眉目如画的润儿微仰着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谢道韫不自禁地想触一下润儿那吹弹得破的脸蛋

润儿轻捷地后退两步,小脸微红,脆生生道:“祝郎君,润儿不是小孩子了。”

谢道韫有些尴尬,即笑道:“吓唬你一下而已你家丑叔啊,总要下了大雪才回来吧。”

润儿道:“祝郎君,润儿是诚心来问你的,你莫要敷衍我,难道不下大雪,丑叔就不回来了”

谢道韫笑着摇头,心道:“子重这个侄女很厉害,我真不能当她是小孩儿,得打起精神和她说话。”说道:“抱歉,是我失言了会稽土断要到本月底结束,结束了也不见得即能回来,大约腊月中旬总能到的。”

润儿得了确切消息,又“格格”笑起来,说道:“谢谢祝郎君,我家丑叔有祝郎君这样的佳友真是有幸,我娘亲就是这么说的。”说着压低声音道:“润儿听小婵姐姐说,祝郎君要娶谢道韫对不对真是太好了。”

谢道韫看着润儿那纯美无瑕的小脸蛋,笑问:“为什么我娶谢道韫就太好了”

润儿道:“花痴陆葳蕤要做润儿的丑叔母了,咏絮谢道韫呢,是祝郎君之妻,以后润儿都可以看到对不对”

谢道韫只好一点头,润儿又道:“谢家娘子才学高超,男子也不如她,听闻只要谁在玄辩上赢了谢家娘子,谢家娘子就嫁给谁是吗那祝郎君赢了谢家娘子吗”

谢道韫道:“尚未曾辩过。”

润儿很好问,又问:“那祝郎君与我家丑叔辩过没有”

谢道韫道:“辩过,不相伯仲。”

润儿道:“那么我家丑叔若与谢家娘子辩难,胜负如何呢”

谢道韫反问:“润儿此言何意”

润儿赶紧道:“祝郎君,润儿绝没有想让我家丑叔与你争谢家娘子,我家丑叔有陆小娘子了,不会和你争的,润儿只是好奇那个谢家娘子的才学究竟如何的高啊,怎么建康那么多世家子弟都赢不了她呢,祝郎君你一定要赢他哦。”

谢道韫岔开话题道:“润儿,你和你母亲上月去华亭见到陆小娘子了吧”

润儿喜滋滋道:“见到了,润儿有三年多没看到陆小娘子了,陆小娘子还是那么美,嗯,更美了,润儿很喜欢陆小娘子,陆小娘子做我丑叔母真好。”

谢道韫听润儿称陆葳蕤丑叔母,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我现在无所事事,想看看你和宗之读书写字,可好”

润儿应道:“好,丑叔盛赞祝郎君之才,润儿正要向祝郎君请教呢。”

谢道韫跟着润儿到三楼书房,丁幼微正给宗之讲解左氏春秋,见谢道韫来,便施礼道:“祝郎君,我正感吃力呢,请祝郎君代解这一段吧。”说着把一卷书递给谢道韫,丁幼微知道这个祝郎君其实是女子,所以未避男女之嫌。

谢道韫接过书卷一看,是子重的笔迹,这左氏春秋是子重抄录的,丁幼微正在讲解的是僖公二十四年,富辰谏曰:“女德无极,妇怨无终”

丁幼微觉得“女德无极,妇怨无终”这两句话很难解释,杜预的注解明显歧视女子,认为这两句是说女子近之则不知止足,远之则忿怨无已。

谢道韫用她那洛阳正音说道:“杜预注释,谬也,庄子在宥篇言道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有极,无极即罔极也,俗语谓不到头也无终则俗语谓没完没了也此二语意谓女子虽怀德而不能长久,抱怨则无尽期,盖恩德易忘,怨毒难消,人情皆然,无论男女。”

丁幼微叹服,这个祝郎君辨析得真是精到,言简意赅。

润儿道:“这话听起来不舒服,以偏概全,把天下女子都说得这般不堪。”

谢道韫笑了起来,润儿说出了她想说的话,这十岁的女孩儿真是聪慧可爱至极。

谢道韫这一笑有些忘形,眼眸细细梨涡深深,清雅妩媚,笑容很美,这怎么会是男子的笑容

谢道韫见丁幼微宗之润儿都盯着她看,微窘,起身道:“我先下楼去,陈族长或有事相商。”匆匆去了。

宗之润儿小兄妹面面相觑,又一齐看着母亲丁幼微,宗之不说话,润儿道:“娘亲,这个祝郎君像是个女子。”

丁幼微代谢道韫掩饰道:“有些男子就是生得像女子嘛,祝郎君若是女子,怎能与你丑叔为友,又怎能为官”

宗之润儿想想有理,一齐点头,毕竟是小孩子,并未多想,未把这事放在心上,丁幼微则想:“这个祝郎君到底是谁家女郎真是上虞祝氏的小郎应该是清楚的,等小郎回来问问他,我得提醒小郎,莫要与这祝氏女子闹出有损声誉的事。”又想:“这祝氏女子诚然大才,处事亦极干练,小郎请她来处置陈家坞的这次危机,自然是极其信任她的,观其体态,高挑绰约,面部虽然敷粉遮掩,但显然也很美,与葳蕤比亦不逊色这祝氏女子怎么想的,喜欢小郎吗小郎又是怎么想的呢”

丁幼微感到迷惑不解,心里隐隐担忧。

第三十八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钱唐陈氏以仁爱宽厚乐善好施自居,但今日在陈氏祖堂的问话,还是查出不少恃强凌弱之事,士族大地主想要和贫穷佃户平等那是不可能的,不为已甚就可以了。

傍晚时,陈咸将收集得的“家丑”一一告知谢道韫,谢道韫听罢说道:“其余不足虑,唯涉及田产买卖需要留心,有那仗势强买的田产定要曲意安抚原户主,若其要求退还,那就退还。”

陈咸点头称是,即命陈昌陈溯兄弟带领庄园管事典计连夜去走访那些曾把田地卖给陈氏的佃户。

陈昌陈溯兄弟刚刚离开坞堡,县令冯梦熊就派人快马前来报信,说已查明那几个山阴人的行踪,与本县的一名姓倪的小吏有瓜葛,据邻人言道,倪姓小吏有一从弟在山阴贺氏庄园为典计,上月底曾来此小住了几日,冯梦熊问祝掾如何处置此事县上尚未惊动那倪姓小吏

谢道韫道:“倪姓小吏既未诬告陈氏,现在当然不能治他的罪,目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查清贺氏将以何据状告陈氏,并以此来构陷子重”略一沉吟,对陈咸道:“陈伯父可安排一忠诚可靠又机敏的佃户,最好是前些日贺氏典计曾走访过的,让其去县上找那倪姓小吏,就说要控告陈氏占他良田,看倪姓小吏有何说”说到这里,忽然眉头微皱,说道:“不妥,直接去找那倪姓小吏反而易被其识破,因为倪姓小姓应该是隐蔽着未随其堂兄走访陈氏佃户的,这样吧,让人安排好,装作是偶遇,在茶楼酒肆故意非议陈氏,扬言要控告陈氏云云。”

陈咸深服谢道韫机智心细,即命来福去安排,佃户雇农大多朴实本分,要行此计还得精明能言之人,来福让其亲家黄佃户的长子黄大统担当此任,黄佃户的两个儿子都颇机灵,幼子黄小统跟随陈操之去建康,长子黄大统已娶妻成家,现管理陈氏的果园。

冬月初八一早,黄大统带着一个雇农便起身去县城了,傍晚时回来,向谢道韫陈咸等人禀道:“族长祝郎君,小人到得县城后,冯县令派人让小人径去折柳酒楼饮酒等候。午后,那个名叫倪泰斌的小吏来了,就在邻桌与友人饮酒,小人故意与雇农老董唉声叹气,说陈氏仗势欺人,强买田产云云,可惜陈氏势大,无力控告,只有饮恨吞声了喝了一回酒,小人便与老董出了酒楼,缓缓出县城往枫林渡口而来,那倪泰斌果然悄悄跟来,问小人姓名,说愿助小人取回田产,小人装作不敢,说势单力薄如何斗得过,而且小人不过五十亩地,既已卖了就算了,小佃户如何敢与士族斗那倪泰斌百般劝说,让小人归家不露声色,静候消息。待听到县上有状告陈氏的消息即挺身而出参予诉讼,必可夺回被侵占的田产,还当即赠了小人五百钱,小人还是不敢,倪泰斌急了,就说陈氏侵占课田,又强占唐佃户一百六十亩良田,到时要一起告发,小人听他这么说,这才允了。”

陈咸与陈满面面相觑,心道果真是课田和买田上出的事,陈咸即命人唤陈昌陈溯二人来,问唐佃户买田之事,陈昌据实道:“当初向唐佃户买田时他的确不大愿意,于管事和祁荫户几次三番登门劝说,总算买下,没想到此人这般可恨,竟要控告我陈氏,当初他若执意不肯卖,难道我陈氏会殴打他不成而且昨夜我就登门问了他,若实在要退还就请便,他却又说既已出卖,哪有收回的道理。”

谢道韫道:“先将唐佃户一百六十亩地退还与他,切莫恶言相向,这应是贺氏典计的挑拨,不要怪罪到唐佃户头上。”

陈咸怕侄子陈昌年轻气盛,当夜便亲自去见唐佃户,送还田契和簿册,又好言抚慰。

陈家坞的危机基本化解,陈氏已立于不败之地,次日上午,谢道韫向陈氏族长陈咸等人辞行,要回山阴,陈咸备厚礼相赠,谢道韫一毫不取。

润儿悄悄对谢道韫道:“祝郎君,润儿和阿兄想去山阴探望丑叔,祝郎君带我二人去,好不好”

这粉嫩娇美的女孩儿软语相求,真让人无法拒绝,谢道韫问:“你母亲亲肯让你二人去”

润儿甜甜道:“祝郎君若为润儿和阿兄说情,娘亲自然就肯了。”

谢道韫道:“那我试一下。”

润儿大喜,连声道谢,宗之也从一边转出,向谢道韫深深作揖。

谢道韫便去见丁幼微,宗之和润儿跟在她后面,既忐忑又期待。

丁幼微一见两个孩儿那样子,就笑了,对谢道韫道:“祝郎君,这两个孩子是不是请你当说客来了”

谢道韫应道:“是。”

丁幼微道:“操之在山阴公务颇繁,而且土断又是颇遭人忌恨之事,宗之润儿去山阴,合适吗”

谢道韫扭头看了小兄妹一眼,润儿幽黑水灵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长长的睫毛翘着,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谢道韫回头对丁幼微道:“会稽土断大局已定,该拜访的世家大族也拜访过了,不似先前忙碌,子重若看到宗之和润儿去,必惊喜不已。”

丁幼微便允了,命雨燕和阿秀跟去服侍,宗之道:“娘亲,让阿秀留下陪娘亲吧,有雨燕姐姐陪我和润儿去就可以了。”

润儿道:“娘亲何不随我们一道去看望丑叔”

丁幼微微嗔道:“少啰嗦,赶快去收拾行装随祝郎君去。”心道:“小郎又未成亲,我这个做嫂子的如何好去,而且又不是三两日便回的,祝郎君虽是女子,但别人却是不知,我与祝郎君同行岂不是要遭人非议”

初十日傍晚,四辆牛车十余仆从进入山阴县郡驿馆,黄小统先看到润儿,大为惊喜,高声叫着小婵姐姐快来看,润儿小娘子来了,小婵急急从房中奔出,见到宗之和润儿,惊喜交集,说道:“操之小郎君受邀去少府监医署了,说是有人得一种怪病,小郎君要去看看,很快就要回来了吧。”

润儿问:“小盛也跟着去了吧。”对宗之道:“阿兄,等下丑叔回来,我们两个让丑叔惊喜一下吧。”

宗之应了一声。

天色全黑时,陈操之与冉盛骑着马,四名军士步行跟随,回到驿舍,驿丁禀道:“陈左监,祝副使回来了。”

陈操之大喜,高声唤道:“英台兄”

就见来了两盏灯笼,两只白白的手执着长柄,灯光晕红一边来迎陈操之。

陈操之一心想问谢道韫陈家坞之事,并未留意驿馆何时有了这么两个小仆役,冉盛眼尖,大叫道:“润儿,润儿小娘子,宗之”

陈操之这才发现执灯笼的是他可爱的侄儿侄女,大惊喜,连声问:“你二人怎么来了祝郎君带你们来的”

宗之应道:“是。”

润儿噘着小嘴道:“让小盛先说破了,不好玩了。”

冉盛挠头而笑。

小婵和雨燕这才出来接过宗之润儿手里的灯笼,陈操之一手牵一个朝驿会晤走去,抬头看,高挑瘦削的谢道韫立在廊下,微微而笑,问道:“子重悬壶济世乎”

陈操之道:“山阴县功曹史之子被猁犬所咬,毒发全身,恐水畏声,我亦束手无策。”即叮嘱小婵和雨燕,带宗之润儿出去游玩时小心侍候,莫让病犬靠近。

冉盛道:“阿兄放心,我会命人好生护跟着宗之和润儿的。”

陈操之和侄儿侄女说了一会话,陪二人用罢晚餐,让小兄妹二人早些歇息,过几日带他们去剡县游玩

雨燕将老族长陈咸的信交给操之小郎君,陈咸在信里写了陈家坞的事,盛赞祝英台,信末写着若祝英台不弃,陈咸愿将幼女奉巾栉,让陈操之试探祝英台意下如何

陈操之袖着信去见谢道韫,笑意不加掩饰,谢道韫睁大眼睛问他有何可笑之事陈操之便将四伯父的信给谢道韫看,谢道韫摇着头笑。

陈操之道:“我十九妹亦温婉娴淑,真是可惜。”便即岔开话题。

谢道韫知道陈操之可惜的是什么,若她真是祝氏子弟,那与陈氏女郎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与陈操之为友,又是姻亲,岂不美哉,可惜她却是女子

陈操之问了谢道韫在陈家坞的经历,很是宽慰,如此无后顾之忧矣,便向谢道韫说了这几日土断进展,自虞氏交出七百隐户之后,魏氏也即交出了四百隐户,此事三日间传遍会稽十县,会稽士庶心知再无力抵制土断,纷纷到各自属县上交隐户,今日申时上报统计,会稽十县士庶地主新交出的隐户已逾七千户,并且还在不断增加,而此前,扬州十郡总共才交出一万二千隐户。

谢道韫问:“贺氏交出隐户否”

陈操之摇头道:“贺氏还在等着我丢官革职吧。”

谢道韫道:“恭喜子重。”

陈操之问:“但求无过,何喜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