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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品寒士

府上过年了,邈儿年前也会赶回钱唐。”

徐邈冯凌波四月间参加了顾恺之婚礼后便回吴郡探望老父,再回钱唐拜见冯梦熊夫妇,冯凌波发现怀孕了,徐邈不忍她随自己去荆州舟车劳顿,就让冯凌波留在了钱唐母家。

叙谈了一会,陈操之向徐博士打听范汪现居何处徐博士笑道:“范汪兄前日还曾到这里与我论儒学,操之要去拜访他吗”即命一仆役领路,带着陈操之去见范汪。

徐兖二州刺史范汪因北伐失期,被桓温表奏朝廷贬为庶人,便一直隐居在吴县泾河畔竹篁里,陈操之与谢道韫还有冉盛三人在徐氏仆役领路沿泾河南岸逆流而行,经浮桥来到对岸

牵马过浮桥时谢道韫忽道:“子重,那日你就在那株公孙树下吹曲,快四年了,那树几乎没有长大。”

四年前,谢道韫姐弟就是在这浮桥畔乌篷船上听陈操之在公孙树下吹曲,这时光辽远又切近。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竟又走到了这浮桥上,那曲子似乎还洋溢在这流水间

陈操之淡淡道:“公孙树,公种而孙得食,其寿有千年,人何能及。”

听了这话,谢道韫蓦然想起她三叔母刘澹说的“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那惊世骇俗的言语,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谢道韫觉得三叔母并不了解她的情感,那么陈操之呢陈操之了解她吗

过了浮桥,那徐氏仆役指着前边一片竹林说道:“两位郎君,那就是范氏庄园。”

时近黄昏,斜阳残照,修竹掩映,景致清幽,那处占地数顷的小庄园便是范汪隐居之处,庄客请陈操之三人稍待,急急通报去了,不一会,就见蓄着胡须表情肃毅的范武子大步而来,笑道:“子重兄,家父自蒙惠赠弈理十三篇,常思与子重一晤这位是”

范宁不认得这个祝英台,哪里会知道他还曾与这个祝英台进行过激烈的辩难。

祝英台用浓重的鼻音说道:“在下上虞祝榭祝英台,慕范公之名,便与子重一道前来拜访。”

范宁三月间便离开建康回到了吴郡,并不知道天阙山雅集祝英台一鸣惊人之事,但祝英台要娶谢道韫为妻的事倒是有耳闻,今日见这祝英台敷粉薰香颇有女态,心里便存了三分鄙夷,心道:“这等浮浪子弟竟妄想娶谢氏女,那谢氏女真乃奇才,依我看只有陈操之堪匹配。”

范汪范宁父子重儒轻玄,对正始玄风深恶痛绝,服散薰香男子女态,更是正始玄风之流弊,范宁一向耿直,喜怒形于色,既然鄙夷祝英台,也不虚与委蛇,对祝英台颇为冷淡,对陈操之则甚是热情,领着二人去见其父范汪。

陈操之走在后面觑空对谢道韫道:“英台兄莫怪,范兄性直,想必是看不惯你敷粉薰香。”

谢道韫道:“子重,我三叔父说我与人交往棱角毕露,要你时时提醒我,今日我想再露一下棱角如何”

陈操之微微一笑,说道:“英台兄多日未辩难,技痒乎”

谢道韫道:“遇见玄谈高手,难免跃跃欲试。”

范武子痛恨正始玄风,但又精研黄老之学,他要弘扬儒学,就必须对老庄玄学有通透的了解,这样才能驳倒老庄玄学,所谓知己知彼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者也。

陈操之道:“范兄遇到英台兄这样强劲的玄辩高手,要慨叹弘扬儒学之难了。”

谢道韫问:“那我缄口不言”

陈操之道:“可以论儒经史传嘛,到会稽我们还要去拜见雅好经史憎厌玄虚的虞常侍,会稽士人重儒轻玄,我们入乡要随俗。”

谢道韫含笑低声道:“子重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谈儒论玄讲兵吟诗作画烹茶,任选。”

陈操之嘿的一笑,这时已看到立在廊下的那个鬓发斑白的老者,面目依稀似范宁,颇有风霜之色,目光深邃而锐利,有不怒自威之态,这应该就是曾掌握徐兖二州军政大权的范汪范玄平了。

陈操之与谢道韫上前见礼,范汪略事寒暄,便道:“贬黜之人,少有客至,今见两位年少英才,范某心喜,操之精于围棋,范某急欲与操之手谈一局,请”

范汪著有棋品,入神坐照具体通幽用智小巧斗力若愚守拙,这九阶棋品就是范汪首先提出来的,陈操之也极爱围棋,这次来拜访范汪,就是想向范汪讨教一局,见识一下东晋围棋第一人的风采,还有,范汪是京口北府的重要人物,北府由郗超祖父郗鉴一手创建,军士都是北地流民,北府兵以勇猛善战著称,在平定王孰叛乱平定苏峻叛乱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自从郗昙病逝范汪贬黜之后,北府被桓温下令取消,北府兵或归附庾希或解甲归田,今已不存在独立的北府兵

陈操之知道谢安执政后命谢玄重建北府兵还要到十年后,而他陈操之既有先见之明,何妨先与北府元老范汪交好,日后重组北府兵也方便得多,当然,桓温当政,是不可能重建北府兵的,陈操之很清楚这一点,欲速则不达,不然的话遭桓温忌那将是祸事,所以他是以棋来与范汪交往,桓温即便知道他来拜访范汪,也只会一笑置之。

第十六章 洁癖

泾河畔范氏庄园的竹林显然是精心栽种的,除了那四季常青挺拔秀丽的翠竹,还植有紫竹赤竹湘妃竹和琴丝竹,坐隐亭左侧还有珍稀的碧玉竹和龙鳞竹,坐于亭上,游目四顾,竹林色彩斑斓,好似春夏繁花处处。

陈操之与范汪在坐隐亭中弈棋,祝英台与范宁坐于一旁观棋,斜阳幽篁,亭中人如画。

陈操之是晚辈,执白先行,范汪虽年过五旬,但心思敏捷,落子如飞,有意加快行棋速度,一般心浮气躁之辈会不知不觉也跟着下起快棋,但陈操之不为所动,依然保持自己的行棋节奏,张弛有度,范汪暗暗点头。

陈操之以一个一起飞燕定式给范汪施加压力,范汪对陈操之的新奇招法甚感兴味,寥寥三十余手,深感陈操之棋力强劲,当即凝神应对。

这局棋下了一个时辰,夕阳西下,暮色笼罩,那斑斓的竹林在暮色里一律凝成初冬的苍黑冷色。

棋局进入小官子阶段,白棋小负的局面难以挽回,陈操之将手里拈着的一枚白子放回棋奁,摇头道:“范公高棋,我不及也。”

范汪微笑道:“年轻一辈,操之棋品第一。”

陈操之道:“范公过誉了,这位祝兄棋力就不在我之下,我二人对弈多局,互有胜负。”

谢道韫道:“我负多胜少。”

范汪“哦”了一声,说道:“可惜两位不能多盘桓一日,不然多与年轻后辈下几局棋,可以消减暮气。”又指着挺立在亭下的冉盛道:“操之这位堂弟,将材也,钱唐陈氏,文武兼备。”

陈操之与范汪下棋的一个时辰间,冉盛一直立在亭下,纹丝不动,气度沉毅。

陈操之道:“晚辈这个堂弟,年方十六,现在宁远将军桓石虔麾下任屯长。”

这时,庄园管事来请众人用晚餐,范汪道:“山蔬野藿,勿嫌怠慢。”

晚餐后,范宁问:“三位今夜就在庄上歇息如何”

陈操之问谢道韫:“英台兄意下如何”

谢道韫迟疑了一下,她这次来拜访范汪,未带婢仆,在庄上歇夜会不方便,说道:“我就不打扰了,我回郡上驿站歇息。”

陈操之知道谢道韫不便孤身在此歇夜,便道:“那好,我送英台兄回郡驿,再来向范公讨教棋艺。”

范宁心里很不痛快,但还是说道:“我与子重一起送祝兄回郡驿吧。”便命庄客备了两盏灯笼,他与陈操之冉盛送谢道韫回郡城。

回范氏庄园的路上,范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子重,君子择友,重德行更甚于重才学,这个祝英台,才学如何尚不知晓,却是一趋炎附势之辈,见我父是贬黜之庶人,为桓大司马所恶,这祝英台就不敢在我庄园留宿,怕影响其仕途,而子重,光风霁月,率性而为,与祝英台判若云泥,这等俗吏,子重何以与其交往甚深”

陈操之觉得有些好笑,谢道韫因为是女儿身,又未带侍婢,当然不便在范氏庄园留宿,未想范宁就误会了,这也难怪,范宁对桓温是视若仇人的,去年会稽王意欲辟范宁为舍人,为桓温所讽,遂寝不行,桓温要压得他范氏无出头之地

陈操之道:“武子兄错怪祝英台了,祝英台若真的有这样的顾虑,就不会随我来拜见令尊,此人此人有洁癖,虽在旅途,亦自带被褥,你不见她敷粉薰香吗”

范宁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便未多言。

陈操之冉盛随范宁回到范氏庄园,范汪在书房等候陈操之,坐定后,范汪含笑问:“范某是桓公所恶之人,子重与我父子交往,不怕为桓公所忌吗”

陈操之道:“若我因为顾及仕途而不敢与自己敬重的长者交往,拘泥畏缩,患得患失,那还不如僻居山林,做一田舍翁更逍遥快活。”

范宁道:“爹爹,能说出无善无恶乃心之体有善有恶乃意之动知善知恶为有良知为善去恶当在格物这样真知灼见的岂是卑琐之辈,子重胸中自有浩然之气在。”

范汪看了看陈操之与冉盛,说道:“此室只有我父子与子重兄弟二人在,尽可直言子重儒玄双通修身有德,是否想立一家之学为后世师表”

陈操之道:“若操之有六十年之寿,那么五十岁之后可皓首穷经专心于学问。”

范汪含笑点头,说道:“我观操之之棋,锐意进取新意迭出,非甘心于聚众讲学终老的,那么范某要问一句,操之以为桓温何等人也”

陈操之稍一踌躇,说道:“桓公有一语自评大丈夫不流芳千古,便遗臭万年。”

范汪范宁父子相视而笑,范汪道:“看来操之是深知桓温之志的,操之不受会稽王征辟而执意要去西府,是要助桓温篡位来获取高位吗”

范汪这个问题很尖锐了,陈操之心知自己必须慎重回答,缓缓道:“我以为桓公纵有异心,亦难得逞。”

范汪双目开阖,问:“何以见得桓氏据长江上游,已割天下之半,且晋室衰微,桓温欲取晋室而代之,恐非难事。”

陈操之道:“西中郎将袁真北中郎将庾希手握重兵,京口有郗愔,王谢大族俱未归心,桓公岂敢篡位”

范汪道:“桓温常以北伐来获取名声并打击异己,谢万石与范某都是因此被桓温贬黜的,袁真庾希雄居两淮,我料桓温还会故伎重施以北伐来削弱这二人,如此,桓温可篡位矣。”

范汪所料不差,史载庾希就是被桓温以不能救鲁和高平免官的,而袁真,则是桓温第三次北伐失败的替罪羊,被逼降燕,终致族灭

陈操之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桓公纵然机关算尽,奈何寿命有限,桓公要清除异己要得到南北大族的拥戴,没有十年的经营是难以成功的,而桓公五子皆庸碌,难继桓公之志。”

范汪眉头皱起,细细思索,叹道:“操之识见之明,人所难及,真乃王佐之才也。”

陈操之道:“不瞒范公,我所虑者,乃在北胡,慕容鲜卑虽强,终当被苻坚所灭,那时北方一统,江左危矣,荆襄有西府兵,而广陵京口却无精锐军队,北府军解散实为可惜。”

范汪“啪”地一击掌:“操之所言极是,西府北府,两相制衡,对抗外敌又可首尾相应,此久安之策也,但桓温在世,北府难立。”

陈操之道:“范公可安心等待,朝廷必有重用范公之日。”

与陈操之一席谈,范汪恍若拨云见日,心胸大畅,说道:“我老矣,他日操之若要重建北府兵,我必效微劳。”又道:“征虏将军刘建,原为我制下,现亦赋闲居家,刘建有一子,名刘牢之,年方十五,面紫赤色,身量虽不及令弟雄壮,然神力惊人,且沉毅善谋划,若建北府兵,此人可为先锋将。”

刘牢之是北府军中赫赫有名的猛将,在淝水大战中战功卓著,六月间荆奴曾说想去淮南京口一带为陈家坞招募六十名私兵,陈操之就想让荆奴寻访刘牢之,但随后想想还是作罢,陈氏尚无力供养一支百人私兵,他陈操之不可能把那些将在后来的历史当中纵横捭阖的豪杰预先收养在家里。

陈操之与范汪范宁父子相谈至深夜,纵论时局,陈操之获益良多,深感此行不虚。

次日一早,范宁送陈操之冉盛回城,执手道别。

陈操之与谢道韫辞别吴郡太守朱显和贾弼之,又去徐氏草堂拜别徐藻博士,叮嘱两位堂弟虚心求学,年底与徐博士一起回钱唐。

出了吴郡南门,谢道韫骑着褐色牝马与陈操之并行,谢道韫身高有七尺一寸,约合后世一米七三左右,即便在男子当中亦算得中等身材,然而骑在马上,谢道韫却显得矮小,无他,上身短而下身长也,平时长衫飘逸觉得,现在骑在马背上,就看得出谢道韫的双腿格外的长

出吴郡城南门五里,前面是条岔道,一条路往南去嘉兴,一条往东去华亭。

谢道韫问:“子重,我们走哪条路”

陈操之见谢道韫语含揶揄,不免有些赧然,说道:“走嘉兴这条道,要过五六个渡口,我们这么多人,很是麻烦,绕道华亭可少一半渡口。”

谢道韫唇边含笑,说道:“你总是有理有据嗯,那就往青浦去华亭吧。”又道:“子重,我听朱太守言道,侍御史陆禽上月底回吴郡祭祖,现在应该还在华亭陆氏庄园。”

陈操之记起来了,陆机诞辰是九月二十七日,每年这个日子,陆氏后人便要在华亭芦苇地驱逐禽鹤,让禽鹤飞在空中鸣叫,以此纪念死于八王之乱的陆机三兄弟,所谓华亭鹤唳,年年得闻

今日已是十月初六,陆禽理应启程返京,之所以滞留华亭不去,想必是料知陈操之会借赴会稽之机探访陆葳蕤,所以他要留在华亭墅舍,看陈操之还敢来否

第十七章 圈套

陈操之谢道韫一行四十余人沿吴郡城南的麒麟河往东,十月立冬之前,天气初肃,乍寒还暖,道路两边的树木日见凋零,花亦单调,只有野生的黄菊花丛丛簇簇,渲染秋冬意象。

小婵坐在牛车里,看操之小郎君和祝郎君按辔并骑而行,小婵原先觉得这个祝郎君言行颇有女态,只怕是余桃断袖之辈,但这些日子同路行来,祝郎君与操之小郎君都是彬彬有礼,夜宿时不是谈论书画,就是品茗围棋,讲今说古,君子之交

小婵道:“祝郎君虽然对他人不假辞色,但与操之小郎君交情是极好的,不过论性情,还是陆小娘子最好,陆小娘子就好比幼微娘子,操之小郎君与其兄庆之郎君一般,都是喜欢既温婉又坚强的女子”

想到这里,小婵摇头笑了笑,暗骂自己糊涂,怎么把陆小娘子与祝郎君相比

只听得祝郎君说道:“子重,陆禽在华亭,你去时,难免遭他言语羞辱,传扬出去,于你声誉有损。”

陈操之默然片刻,说道:“总不能样样为声誉着想,路过华亭而不敢去见,我就太对不住她了。”

小婵心中暗叹,操之小郎君与陆小娘子的婚事,比当年庆之郎君和幼微娘子还艰难得多啊,陆小娘子从十六岁等到十九岁了,很少有十九岁的大族闺秀还没嫁人的,哦,还有一个谢家娘子谢道韫,二十岁了也未嫁人,谢家娘子是在等待这个祝郎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