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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品寒士

张文纨答道:“听说花山有玉兰异种,闹着要去,只好让她去了。”

郗璇笑道:“陆氏女郎爱花之名天下皆知,有道是花痴陆葳蕤,咏絮谢道韫,对了,是陈郎君陪着陆小娘子去的吧”

张文纨笑了笑,应道:“是。”

郗璇道:“这么好的孩子,情投意合,是该撮合他们。”

张文纨压着这桩心事,也想有个地位相当的人诉说一下,这里除了郗璇郗道茂也无其他人,便道:“郗姐姐真觉得陈操之与我家葳蕤般配吗”

郗璇一掠鬓边白发,笑看陆夫人张文纨,反问:“张妹妹觉得他们不般配吗”

张文纨只好交底道:“我家葳蕤倔强,认定了这个陈操之”

郗璇插话道:“有眼力。”郗道茂在一边掩口而笑。

张文纨也笑,继续道:“想必郗姐姐也听说了,我家葳蕤别的都不肯嫁,苦等陈操之,会稽孔氏子弟孔汪也很优秀的,葳蕤却根本不予考虑,葳蕤性子执拗,若强逼她,后果可虞,我瞧她真是可怜,而且呢,这个陈操之并非轻薄浮浪之人,似可托付终身,所以很想成全他二人,只是二伯父陆始坚决不允,说宁愿让葳蕤一辈子不嫁也不肯嫁与陈操之。”

郗璇叹息道:“那些男子总是想着声誉门第官位,而我们女子则实在得多,只论人物和性情,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岁月悠长,名声门第这些虚的东西不能并不是能倚仗的,我们女子只求寻到一个能对我们好的郎君,至于其他并不是很重要,当然,要是这些都有,那自然更好。”

张文纨深以为然,说道:“郗姐姐与尊夫王右军,还有道茂娘子与献之郎君,这都是既门当户对又情投意合的佳偶啊。”

郗璇看了郗道茂一眼,说道:“我与茂儿都是王门媳妇,可以说是相互扶持呢。”停顿了一下,又道:“若依我之见,女子夫家门第比母家门第低些更好,这样更受宠。”

张文纨一愣,隐隐知道一些郗璇的苦楚,王羲之虽然爱护她,但王氏族人并不看重郗氏,所以难免会受些委屈,这样一想,更坚定了张文纨要把葳蕤嫁给陈操之的念头,到时陪嫁的良田钱帛以及婢仆都要超过钱唐陈氏现有的总和,钱唐陈氏还能不敬爱葳蕤吗自然是由葳蕤当家,操之呢,也瞧得出来,很爱葳蕤,操之脾气也好,二人一定会美满幸福的,只是二伯父陆始

张文纨道:“葳蕤二伯不允,这婚事就成不了,让我甚是烦恼。”

郗璇问:“陈郎君是聪明人,他有何表示”

张文纨道:“让我家蕤儿等他三年,说会有办法。”

郗璇点头道:“以陈郎君之才,入西府当得桓大司马重用,只是女子三年,青春耗费可惜。”

张文纨道:“是啊,可是也别无他法,只有等待,葳蕤不肯嫁他人,而且现在也无人来陆府求亲了。”

郗璇笑道:“陈郎君才貌双全,除非江左大族子弟还有更杰出的,否则谁还敢向陆氏提亲”

张文纨道:“是啊,真怕葳蕤的婚事给耽误了。”

郗璇问:“陆小娘子芳龄几何”

张文纨道:“十九了。”

郗璇道:“比我茂儿小一岁,建康城中还有一个年已二十的大才女未嫁,不知最近情况如何”

张文纨知道郗璇说的是谢道韫,便道:“未听说有婚嫁消息,谢氏女郎才高,无人敢娶。”

郗璇对三年前谢道韫拒绝嫁给她儿子王凝之一事至今耿耿于怀,揶揄道:“女子才高就不嫁丈夫了吗,谢道韫恃才傲物,又喜争强好胜,这样的女子娶回家也是累人,只怕就此终老谢家也难说,年少时硬着一口气不知无夫无子的苦楚,到老来就凄凉了。”

张文纨默然无语,无子是她又一块心病,而且这事还不便对外人说,她也知道郗璇此语不是讥讽她,但心里还是很难受,起身道:“郗姐姐少坐,我去佛前拜祷一回。”

郗璇问:“张妹妹几时动身回城,我们一道走吧”

张文纨道:“郗姐姐先行吧,我还要等葳蕤回来,怕是要很晚。”

在山道上轻盈而行的陆葳蕤浑忘了自身的哀愁和婚姻前程的艰辛,她现在心里的快活迷蒙如雾氤氲如气,将周身包围,快活又如珠光宝气,每个看到她的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陆葳蕤容光焕发,俏脸红扑扑娇嫩可爱,交领春衫精致的长乐明光锦襦裙青丝履,让陈操之牵着她的右手,走起来轻飘飘像飞一般。

支法寒瞧着陈操之与陆葳蕤手牵着手亲密的样子,不免脸红心跳,赶紧在默诵放光般若经,以此来坚定自己向佛之心,大步走在前面,眼不见心净,板栗紧跟在他后面。

冉盛与簪花短锄二婢跟在板栗后面,笑嘻嘻说话,虽然陆夫人吩咐过要小心侍候小娘子,但短锄簪花知道小娘子现在不需要她二人服侍,自要陈郎君会照顾小娘子,她二人乐得自在,离着五六丈远,免得打扰小娘子与陈郎君卿卿我我。

从汤山至花山的山道僻静,陈操之一行一路未遇到有其他人,樵夫猎户也未见着一个,山道高高低低崎岖不平,山道两边奇石嵯峨怪树参差,各色野花吐露芬芳,晴朗的碧天上,一只苍鹰悬着久久不动,过一会再仰头看,却已飞得无迹。

仲春的午后,艳阳朗照,陈操之觉得掌中陆葳蕤柔软的小手有些潮汗,看其脸颊绯红,鼻翼微微浸出一丝细汗,仿佛玫瑰花瓣上的细小露珠,美丽无比,陆葳蕤长裙曳地,快步行走时必须一手轻提裙裾,这样走的路长了自然要多一分辛苦。

陆葳蕤见陈操之一边走一边在山道两旁左顾右盼,便问:“陈郎君在找什么”

陈操之道:“在找荆棘。”

陆葳蕤诧异道:“找荆棘做什么”

陈操之笑道:“找刺扎你。”

“啊。”陆葳蕤脸儿红红道:“任你扎。”

陈操之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竟也面色微红,说道:“不舍得。”依旧一边走一边寻找。

陆葳蕤含着笑,说道:“陈郎君,我换一只手吧,左手都酸了。”

陈操之便放开陆葳蕤的右手,换个位置走到陆葳蕤的左侧,牵着她的左手,继续前行。

绕过一片山坡,见一丛荆棘生得茂盛,陆葳蕤先看到,叫道:“陈郎君,那里有刺。”

陈操之道:“你等着,我去摘几枚刺来。”便放开陆葳蕤的手,向山坡上飞快地登上去。

陆葳蕤不知道陈操之要摘刺做什么,当然不会是扎她的,跟着向山坡攀登,唤道:“陈郎君,小心别让刺扎到手。”

陈操之应道:“我会小心的,你在下面等我,我很快就下来的。”

陆葳蕤便停住脚,见陈操之走到那丛荆棘边,小心翼翼摘刺,摘一枚就别在自己袍襟上,连摘了好几枚刺,忽然不摘了,似乎被刺扎到了手,正把手指放在嘴里吮,还吐口水

“啊,被刺扎到了”陆葳蕤赶紧跑上去。

陈操之已经转过身来,手指还在嘴里,含糊道:“没事,我们下去吧。”

陆葳蕤上前将陈操之那根手指从嘴里拔出来,一看,修长白皙的手指湿漉漉的,指顶有一个小小的刺痕,起先不见血,过一会鲜红的血珠就洇出来了

陆葳蕤想也不想,抓着陈操之的手,把那根手指噙进嘴里,一下一下吸吮着

陈操之目瞪口呆,看着陆葳蕤因吸吮而凹下的双颊和嘬起的双唇,还可以感受到那细嫩的舌尖在他指顶小刺痕处轻轻舐动

陈操之感着巨大的柔情,这是他心爱的女郎,也是倾心爱他的,他一定要爱护她一辈子。

陆葳蕤吸吮了一会,将混有血丝的唾液吐掉,还捧着陈操之的手指,盯着那刺痕,说道:“不要再出来,不要再出来”

血很听话,果然不再溢出来了,陆葳蕤又看了一会,确认血凝固住了,这才抬起脸来,满脸都是笑意,说道:“我以前栽花也常被刺扎到手,吮一吮就好了”一张俏脸突然火烧火燎起来,刚才因为关心,浑忘了避忌,这时才想到那样为陈郎君吮手指是很羞人的事,赶紧放开陈操之的手,转身快步下山。

陈操之叫道:“小心看路,别摔到。”赶紧跟下。

两个人刚走下山道,冉盛短锄簪花已经踅回来了,他们走了一程见陈操之和陆葳蕤没跟上,便走回来找。

短锄见陈操之衣襟上别着四五枚细刺,奇道:“陈郎君摘这些刺做什么”

陈操之道:“给你家小娘子用的,来,短锄帮忙,把你家小娘子裙摆折起四五寸”

短锄在陆葳蕤身前蹲下,依言将陆葳蕤的裙裾折起四寸,可以看到白色的布袜了。

陆葳蕤已知陈操之摘刺的用意,看着陈操之也在她身前蹲下,将衣襟上的细刺一根根抽出,别在她折起的裙裾上

陆葳蕤心里甜甜的,提醒道:“陈郎君小心,莫再扎到手。”

陈操之“嗯”了一声,将五根细刺前后左右别在陆葳蕤裙裾上,这样陆葳蕤的裙子就短了四寸,走路就不用一手提着裙子了。

陈操之直起身,笑道:“陆小娘子现在是带刺的玫瑰,无人敢近了。”

陆葳蕤“格格”一笑,走了几步,觉得轻松不少,便道:“很好,谢谢陈郎君,咱们继续赶路吧。”待冉盛短锄和簪花走到前面,她就很自然地牵着陈操之的手,另一只手有韵律地摆动,显得轻快舒适。

第二十一章 初吻

支法寒前年随师支道林来到汤山东安寺,支道林好饮茶,支法寒经常为师采茶,对汤山一带甚是熟悉,领着陈操之一行在蜿蜒山道上走了五六里,来到汤山东南坡,支法寒停下脚步,等陈操之赶上,指着那片浮漾水气说道:“陈檀越,汤山汤泉密集于此,而且还有很多五彩炼石,甚是奇妙,当地百姓传言这是女娲补天遗下的石头,陈檀越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陈操之征求陆葳蕤意见,陆葳蕤道:“回程时再看吧。”

陈操之微笑道:“好,这是留个念想,可以乘兴而去,乘兴而返。”

众人继续赶路,一面欣赏汤山与花山的风景,一路林木青翠鸟语花香,陆葳蕤有陈操之伴着,虽是第一次连续走这么长的山路,却不觉得累,倒是希望山道绵延没有尽头,陈郎君可以一直牵着她的手走下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三十六峰耸立如莲花一般的花山,春阳朗照,山花烂漫,光景与陈操之十日前来这里时别无二致。

陈操之对陆葳蕤道:“转过这个小山坡,就能嗅到那种浓而不腻的花香了”

话音未落,习习东南风迎面吹来,风中那甜丝丝的芬芳沁人心脾,陆葳蕤欢喜道:“啊,好香。”加快脚步,与陈操之并肩前行,转过那片山坡,只见山脚下茅屋三间,屋前两株枝繁叶茂的公孙树,屋后坡地上,六株两丈多高的宝珠玉兰夭矫而立,午后斜阳映照,满树的花儿如白玉红玉雕琢而成,花色晶莹美丽,花香芬芳袭人。

陆葳蕤爱花成痴,一见这六株异种玉兰就欢喜得双眸璨璨,深深呼吸,美好的胸脯上下起伏,停步叹息道:“真是难得一见的白玉兰红玉兰啊,走再远的路来看都是值得的。”

茅屋前公孙树下有两个童子在戏耍,一见来人,嚷道:“哇,那个长人又来了”飞跑着进屋报讯去了。

长人自然是指冉盛,呵呵笑道:“这两个童子倒还记得我,我去讨些水来喝。”从寺里带来的竹筒装的水早就喝光了。

陆葳蕤顾不得双足酸软,让陈操之牵着她来到屋后坡地,在宝珠玉兰下徜徉,仰看繁花如玉俯拾零星落英,举到鼻边一嗅,芬芳清冽。

陆葳蕤在玉兰树下拾了数十瓣落花,收在腰间帛鱼袋里,陈操之问她拾花做什么陆葳蕤“咭”的一声笑,眨眨眼睛道:“我也要做一个香囊送给你,建康城那么多女子都送了,我怎好落后”

陈操之笑道:“好啊,你取笑我。”转头一看,冉盛和短锄簪花都没跟上来,便轻轻的叫了一声:“葳蕤”

陆葳蕤心有灵犀,顿时感觉陈操之语调有些异样,身子退后一步,靠在玉兰花树上,脸红起来,低低的应道:“嗯”

陈操之靠近来,一手撑着树干,这可爱女郎娇美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相闻,青春的胸脯如小鹿撞跃,都可以听到“怦怦”的心跳声。

陈操之道:“葳蕤,你真美,我想亲你一下。”

陆葳蕤“哦”的一声,俏脸飞霞,将左手举到陈操之眼前,以前陈操之亲吻过她的手指和手背,她自然以为陈操之这次依旧是想那样,举手的同时,羞涩地侧过头去,额头却触到陈操之撑着树干的手腕,赶紧又侧到另一边。

陈操之笑意浓浓,执着陆葳蕤温润如玉柔若无骨的左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指边犹带宝珠玉兰的芳香

陆葳蕤以为陈操之亲好了,便正脸对着陈操之,小声道:“好了,莫让别人看到。”

陈操之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他只看着陆葳蕤娇美不可方物的容颜,这女郎愈发羞涩,抬眼看他一眼,眸光盈盈,又赶紧垂下眼睫,睫毛忽闪忽闪着,嫩红的唇微微濡湿,让陈操之感觉口干舌燥,说道:“葳蕤,我再亲你一下好吗”

陆葳蕤有些困惑,不是已经亲过了吗,怎么还亲啊,不过心里很欢喜,她也很愿意和陈郎君亲密,身体的一些小接触就觉得快活无比,当下“嗯”了一声,陈操之就贴身过来抱住了她,那宛若墨画的双眉朗星般的双眸,挺直的鼻梁,还有那薄薄的唇迅速逼近过来,陆葳蕤视线被阻晕眩感袭来,双唇即被温柔地攫住,仿佛有火焰骤然腾起

宝珠玉兰树干不甚粗壮,被陈操之挤着陆葳蕤靠着,满树就瑟瑟摇颤,粉红的花瓣纷纷摇落,落在陈操之漆纱小冠上落在陆葳蕤娇俏的堕马髻上,无声无息,芳香暗透

好一会,二人才分开,陆葳蕤双眸如饧,都快睁不开了,定了定神,方才那强烈的欢乐让她现在感到有些惊惶,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问:“陈郎君,这样可以吗”

陈操之肯定地道:“可以,我是一定要娶陆葳蕤的。”

“嗯,是,我是要嫁给陈郎君做妻子的。”

陆葳蕤“怦怦”乱跳的心略微镇定了一些,声音低低的道:“原来这才是亲啊,真羞人。”

陈操之从陆葳蕤鸦髻上拈下一瓣红玉兰,在鼻边一嗅,眼睛一直望着陆葳蕤,说道:“真好,终于亲到葳蕤了,很甜蜜。”

陆葳蕤脸儿红红,郑重地点了下头,默默地站了一会,说道:“陈郎君,我们回去吧,在这里呆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