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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品寒士

法,好不好”

张文纨这是缓兵之计,像葳蕤这种性子硬逼是不行的,反正陈操之还要守孝一年多,不可能守孝期间跑出来见葳蕤,有这一年多时间,水滴石穿,应该可以让葳蕤慢慢忘了陈操之。

陆葳蕤慢慢止了眼泪,她极聪慧,也知道张姨是敷衍她,不过总算让张姨明白她的心事了,这样有些事就不必憋在心里,她想:“爹爹伯父叔父可以阻止我嫁给陈操之,但要把我嫁给别人,那也得我愿意才行,总不可能把我绑去。”

这样一想,陆葳蕤心里笃定了一些,低头一看,手里的画轴被泪水打湿了一片,“啊”的一声惊呼,担心泪水将墨色湮染开,赶紧展开画卷看,还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这画上虽然没有陈郎君,但陈郎君无处不在,他在看我画我”

陆夫人张文纨看着陆葳蕤那痴痴的样子,暗暗摇头。

八月十三,来德回到陈家坞,向陈操之禀报了送画给陆小娘子的经过,丁幼微带着两个孩儿也在,两个孩子是来向丑叔请教学问的,这时都竖起耳朵听。

丁幼微见陈操之墨眉蹙起,心知小郎在为陆葳蕤担心,便安慰道:“小郎,陆小娘子要嫁入我陈门,有些委屈肯定要受的,不可能顺顺利利,不过你放心,去年六月那次,嫂子曾与葳蕤长谈,这陆氏女郎外柔内刚,很有主见的,对小郎是痴心一片”

说到这里,丁幼微扭头对宗之润儿道:“两个小东西听什么,到外面玩一会去,小盛带他们出去。”

宗之和润儿跟着冉盛出去了,丁幼微说道:“陆使君非常疼爱女儿,就算不同意葳蕤嫁你,也不会过于责罚她的,葳蕤对小郎情意深重,她能坚持的,嫂子十月中旬去华亭看望她”

陈操之道:“怕陆氏的人迁怒于嫂子,让嫂子受委屈。”

丁幼微道:“我不怕,只要能见到葳蕤就行。”

陈操之感激道:“多谢嫂子。”

丁幼微道:“谢什么,阿姑不在,嫂子为你操心这些是应该的,嫂子相信小郎能把陆小娘子会娶进我陈门,想想两年前,谁会相信钱唐陈氏能入士籍,能把鲁氏褚氏斗垮,小郎用两年时间做到了这些,嫂子想啊,再有两年时间,小郎就能把陆氏女郎娶进门。”

润儿从门边探进脑袋,笑眯眯道:“好啊好啊,丑叔要娶丑叔母了,吴郡第一名媛是我丑叔母,说起来好响亮哦。”说罢,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溅起,人已跑开了。

丁幼微笑着站起身,走出草棚,看到润儿飞快地跑到山坡另一边,高大健壮的冉盛正举着一把桑木大弓,准备射箭给宗之和润儿看。

丁幼微立在玉皇山半山腰,往九曜山陈家坞那边看,秋高气爽,鸿雁高飞,从玉皇山至九曜山的广袤土地上,到处忙忙碌碌佃户正扩大耕地,有经验的老农正按陈操之的建议尝试选种两季水稻,要充分利用土地获利;靠九曜山西侧,是个大的养殖场,六畜放牧,鸡猪鹅鸭之类莫不毕备;明圣湖因为以前是咸水湖,一向无人问津,钱唐陈氏就把渔场建到了湖的东岸;待明年开春,大批桑树苗和果树苗将栽种在九曜山南麓,现在有些易栽的果树苗已经在九曜山南麓生根,展现葱绿生机;玉皇山北麓将遍植茶树,其余如烧陶场锻冶铺造纸场正有条不紊地修建,自五月至今百余日,方圆十几里范围内,一座宏伟的农舍庄园轮廓初现

陈操之步出草棚,站在嫂子丁幼微身边一起远眺,笑道:“摊子铺得太大,钱唐陈氏现在是负债累累,欠了两百万钱了。”

除了欠佃户的卖田钱之外,钱唐陈氏又分别向丁幼微母家和刘家堡借了五十万钱,陈家坞以负债经营的方式急剧扩张起来。

丁幼微道:“小郎魄力惊人,我叔父与刘族长前日估算,这些欠债钱唐陈氏三年之内就能还清,那时陈氏别墅将会成为钱唐首屈一指的大庄园,想想就让人高兴啊。”

丁幼微是服一年的齐衰之丧,陈母李氏是去年十月初八去世的,到今年十月初八脱孝除服,宗之润儿也一同除服,两个孩子一年来不能肉食,连瓜果都不能食用,也真是苦了孩子。

十月十五,丁幼微带着阿秀和雨燕,向叔父丁异借了四名带刀部曲,由来德领路,前往华亭陆氏庄园拜会陆葳蕤,当月二十一,丁幼微一行来到华亭,先让来德去陆氏墅舍探讯,来德回来说陆小娘子不在华亭,上月就已被其父接到建康去了,陆夫人张氏也一道去了。

丁幼微只好怅怅而回,归来对小郎说起,不免为陆葳蕤牵心,因为听说陆氏族长陆始固执而严厉,只怕陆葳蕤会受伯父苛责。

十一月初的某日,谢道韫遣仆从建康远道送信至陈家坞,说年初陈操之托陈尚带给她的曲谱她已收到,很是欢喜,又说听闻陆葳蕤到建康后,便有会稽孔氏子弟孔汪上门求亲,陆始竟不与其弟陆纳商议,擅作主张允婚,陆纳因陆葳蕤矢志不嫁,也是无可奈何,而建康士庶对孔汪则大为非议,都说孔汪趁陈操之为母守孝夺人所爱,没有君子风范,要向陆氏求亲的话,也应该等陈操之出服来建康后,再与陈操之一较才学高下那孔汪狼狈不堪,在建康竟呆不下去,匆匆辞婚,回会稽去了;又说桓温受封南郡公,其弟桓冲为丰城县公,子桓济为临贺县公,龙亢桓氏,如日中天。

谢道韫的信洋洋洒洒数千言,把陈操之关心的事一一说到,唯独没有提及她自己。

第五十九章 祸兮福所倚

腊月中旬的一场大雪,钱唐陈氏大庄园银装素裹,青山白头,田野茫茫,好似冰雪王国,极目远眺,天地一白,唯有明圣湖雪落无痕,沉沉湖水包容一切冷暖喧嚣和千古沉寂。

秋收冬藏,陈氏族人以及聚居在陈家坞周围的荫户佃户这时候都没什么农活可干了,一家老小围坐在炉火边,缝缝补补修理农具,过年的年货也由陈家坞那边分发下来,鱼肉米粟油盐布帛具足,该纳的赋税已由陈氏家族代他们办妥,不用担心j胥猾吏会来拍门敲剥,这就是托庇在世家大族下的好处,而陈氏待下人尤为宽厚良善,所以陈氏的荫户佃户雇工都觉得这日子过得有滋味,有从此在这里安身立命的归宿感。

冰天雪地中也有忙碌的,那就是陈氏庄园的锻冶铺,紫烟缭绕炉火熊熊,“叮叮叮”清脆的打铁声传得很远,明年开春,陈氏庄园需要大量的犁耙锄镰之类的农具,陈家坞大管事来福之子来德发明了一种反复推拉式风箱,用这种风箱鼓风比铁匠惯用的皮橐式鼓风装备便利得多,风力持久而强劲,也更省力,锻冶炉火猛烈,铸造出来的铁具也就更经久耐用。

腊月二十四,刘尚值踏雪来访陈操之,说陆纳陆尚书派人来请他赴建康任记室书佐,年后进京,虽是无品属官,但既然陆纳肯提携他,前程肯定看好。

陈操之笑道:“那可要恭喜了,刘伯父开怀大乐了吧。”

刘尚值道:“是啊,我在刘家堡蛰居一年多了,一介寒门,无头无绪,苦闷啊,简直想服五石散解忧”

陈操之道:“嗯,服五石散也好,这大雪天你就可以光着膀子走过来了,手里还拿根冰锥大嚼”

刘尚值哈哈大笑,说道:“子重,咱们知交好友,我有话直说,我看陆尚书的女婿你当定了。”

在刘尚值面前没有什么好掩饰的,陈操之眉毛一挑,问:“何以见得”

陈操之道:“你想啊,是你把我引荐给陆尚书的,陆尚书若怨恨你,哪里还会记得钱唐这个小角落里还有我刘尚值这号人物要特意遣使召我进京这表明,陆尚书对你依然器重。”

陈操之道:“这是尚值兄才干得到了陆尚书的赏识,而且你是因为褚俭刁难而辞职的,陆尚书自然要提拔你。”

刘尚值从怀里掏一封书贴,递给陈操之道:“子重请看,这是陆尚书的信,也提到了你。”

陈操之展信来看,先不看信里写的是什么事,而是欣赏陆氏家族独有的麻纸秃笔书,这种黄麻纸只有华亭庄园里的造纸坊才能制造,纸质精美,去年四月他在华亭与陆葳蕤相见,陆葳蕤就送了他五大卷黄麻纸,至今还未用完

陆纳用的是平复帖式的章草书体,信笔写来,质朴老健,且富有真趣,笔画如盘丝屈铁,结构茂密自然,论笔力和气韵,陈操之认为陆纳的章草书法已经胜过其伯祖陆机,只是陆机才名更大而已。

陆纳在信末的确提到了陈操之,说他在吴郡任上,原打算征召陈操之为郡文学掾,而今时过境迁,他离开了吴郡,陈氏也已名列士籍,陈操之会有更好的前程

陈操之点头道:“陆尚书真是有德君子,我实有负于他。”

刘尚值笑道:“负老丈人无妨,莫负陆花痴即可。”又道:“我明年正月十八就会启程赴建康,安定下来后会给你写信,你明年底也应该到建康了,到时我们又可以相聚。”

陈操之道:“丁春秋明年要去扬州,做王劭王内史的属官散吏。”

光阴易逝,转眼就是除夕,丁幼微依然带着宗之润儿,连同英姑小婵等人来玉皇山草棚与陈操之守岁迎辛酉新年晋穆帝升平五年,这一年,陈操之十八岁,丁幼微二十九岁,宗之十一岁,润儿九岁,身高已近八尺的冉盛十五岁。

正月十七,刘尚值与丁春秋一道来向陈操之告别,二人将同道至建康,而后丁春秋乘舟下扬州。

二月初五,顾恺之与徐邈远道来访,挚友分别一年余,此番相见,欢喜自不待言,徐邈已通过侨徐州大中正的品评,领到了六品官人免状,因荆州别驾顾悦之力荐,十八岁的徐邈以儒学优异被武陵郡太守辟为文学掾,来此见过陈操之之后便即赴荆州武陵郡就职。

陈操之笑问:“仙民拜见过冯府君了吧”

徐邈脸一红,顾恺之抢着答道:“那还能不去见仙民真是掩藏得滴水不漏,我一直不知道这事,这次同道来钱唐才向我说起,真是奇哉怪也,仙民竟成了子重的妹婿了”

徐邈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操之问:“我义妹凌波与仙民堪称佳配,婚期选定了没有”

徐邈镇定了一些,说道:“已占卜请期,就在今年十一月十九。”

陈操之点点头,选定今年冬月,自然是考虑了他守孝的缘故,而且冯凌波也是他母亲的义女,所以婚期选在他脱孝除服之后,这样他这个义兄也可以参加婚礼。

顾恺之道:“仙民大婚再远我都会来的,对了,子重,陈家坞这一年来变化极大啊,说是沧海桑田太夸张,但一路行来除了山水依旧秀美,其余道路房舍大变样,原先过江一路行来看不到几个人,现在是络绎不绝啊。”

陈操之笑道:“等仙民来迎娶我义妹时,你再来这边看看,又是大变样。”

顾恺之道:“我不管这些,子重取你近来画作与我看,画作有长进我才快活。”

陈操之便取他画的冉盛怒目图润儿垂钓图山居四季图与顾恺之看,顾恺之展开一幅冉盛怒目图一看,悚然睁眼,嘴上顿时没声音了,赏看半晌,又看润儿垂钓图和山居四季图,嘴里开始“咝咝”吸气,叹道:“子重,一别四百日,你的画技大进啊,吾甚惧。”

徐邈笑道:“长康,为何甚惧,怕子重夺了你三吴画品第一人的名头吗”

顾恺之对着三幅画卷左看右看,说道:“只怕已经被夺去了,子重进步太神速了。”急命侍从取他新画的夏禹治水图和春龙出蛰图,与陈操之的三幅放在一起

陈操之明显感觉顾恺之松了口气,不禁微微一笑,他的画作单独看,的确让人耳目一新,用色用墨相当纯熟了,而且描摹之精情趣之妙,俱有会心独到之处,但与顾恺之的夏禹治水图和春龙出蛰图这两幅画放在一起比较,就显出他的笔法及用色方面的不足了,顾恺之松了口气的意思就是说:“还好还好,还没被子重赶上。”

陈操之笑道:“真是比不得,与长康的大作放在一起就相形见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