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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品寒士

,但我却未看到有平复贴,也许放置于别处,下次拜见陆使君之时我帮你问问。”

一路无话,二月十四日午前陈操之一行十一人到达吴郡,在城中小作停留,买了一些酒食,便直接前往西门外狮子山下的徐氏草堂,经过真庆道院时,陈操之请刘丁二人稍待,他去问候院主黎道人。

黎道人见到陈操之,很是欢喜,寒暄之后,黎道人说道:“多谢陈郎君赠画,那画被陆氏娘子以十万钱买下,小道这几日便要招募工匠修建后山石阶,大紫袍瑞雪那几株名贵山茶要以石栏围起,松木亭也要整修一下”

“十万钱”陈操之倒没想到他的画这么值钱,卫师张墨也不如吧,也只有陆葳蕤这个冤大头肯买,微笑道:“黎院主,我的画是不值钱的,这是陆使君的仁德,真庆道院的茶花也是吴郡名胜了,游玩之人颇多,陆使君是借此机会假黎院主之手做些惠民之事,我何敢居功”

黎道人笑道:“陈郎君太谦了,无论如何,小道都是感激陈郎君的,待山道松亭修好后,小道还要请陆使君来此一游,让陆使君看看,小道得了钱是做了事的,哈哈,陈郎君到时也一定要来。”

陈操之问:“那陆氏娘子近日可曾来此游玩”

黎道人道:“陆氏娘子除了年节那几日没来之外,几乎是天天来,不过最近这三日却没有来,想必是府中有事或者是外出游春了。”

陈操之点点头,告别黎道人,与刘尚值丁春秋来到小镜湖畔徐氏草堂,但见草堂寂寂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老仆在看守门户,徐博士父子还未从京口回来。

刘尚值喜道:“徐博士晚几日来最好,我们且先悠闲着,四处游玩一番。”

众人来到桃林小筑,恰是正午时分,春光明媚,溪水潺潺,夹岸数百步的桃花大都开了,远远望去,一片粉红如烟似雾的轻轻笼罩,粉红香雾中还有缕缕绿意,清新怡人,那是桃树新发的叶芽。

陈操之刘尚值丁春秋让仆人们驱车先去桃林小筑,他们在桃树下漫步,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又到溪边掬水洗脸,溪水冷冽清澈,让人神气为之一清。

顾氏庄园的佃客老芒头赶来向三位郎君恭贺新禧,说草堂三日一清扫,随时可入住,陈操之刘尚值丁春秋各赏他两百钱,老芒头欢天喜地,顾家痴郎君临去时可是告诫过他不许收陈郎君等人的房租的,但赏钱是可以收的吧。

顾恺之卫协离去后,桃林小筑比较宽绰,丁春秋便与陈操之刘尚值一起住在这里,丁春秋道:“家严三月初会来郡上,到时我可能要住到城里去。”

丁异对儿子定品极为重视,也想借机拜会吴郡名流,提高钱唐丁氏的声望,钱唐八姓,丁氏排名在褚氏之前,但自丁异退居林下褚俭荣升吴郡丞郎之后,又因为丁幼微下嫁寒门这一沉重打击,丁氏在钱唐士族中的声望差不多就是垫底了,只怕下次谱牒司重新排序,褚氏就要排在丁氏前面了,这是丁异无法忍受的,且喜褚氏后辈不争气,褚文谦斗书法输给寒门陈操之沦为笑柄褚文彬在吴郡又风评不佳,而丁氏后辈虽不能说非常优秀,但压褚氏一头是绰绰有余的,丁异之侄丁幼微的长兄丁立诚是益州犍为郡武阳县县令,丁异的长子丁夏商是五品官人,准备今年谋取一个清闲官职

丁春秋这人虽然有士族子弟的傲气,但还是比较坦率的,他现在已视陈操之为友,所以这些话他都对陈操之说了出来,并无太多顾忌。

刘尚值问:“不知今年的扬州大中正是哪位三年前是王述王刺史兼任的。”

丁春秋道:“这个我也不知,咱们钱唐消息太闭塞了,郡上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明日去打听一下。”

当夜三人在桃树下漫步,一轮寒月泠泠浸人,溪水清光跳跃,两岸桃花洗尽铅华,与梨花同白,仿佛冰雪之姿。

陈操之道:“顾长康是个热闹人,没有他,这春夜还真是寂寞。”

刘尚值道:“是啊,真怀念长康的吟诗咏叹啊。”

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喝道:“让一让,让一让”

陈操之回头一看,清冷月色下,七八条人影急速行来,小跑一般,当即与刘尚值丁春秋退到桃树下,那七人带起一阵香风,从陈操之身畔掠过,前面一人只着一件白绢单襦,大袖飘飘,扭头看了陈操之三人一眼,轻蔑一笑,大步而去。

陈操之认得此人,是徐氏学堂同学,会稽贺氏公子贺铸,喜敷粉薰香,与褚文彬交好,不知这夜里急匆匆神行太保似的要去哪

却听丁春秋用羡慕的口气说道:“贺铸他们是在行散。”

陈操之一时没明白,问:“什么行散”

丁春秋道:“服了五石散后就要快步行走来散发药性。”

第七十六章 代笔相思

“五石散”是东汉名医被后人尊称为医圣的张仲景发明的中药散剂,主要成分是石钟孚仭健6蚧啤资119鲜13嗍拭拔迨1保┬栽锶龋怯美粗瘟粕撕模床恢稳耸紫确11至恕拔迨1绷硗獾囊恢肿饔谩胺迨3俏┲尾。嗑跎衩骺省庇志滥凶印12t笫侮痰耐瞥纾拔迨1本统闪宋航呙帕餍械氖鄙校菟捣持笊硖搴隼浜鋈取15幸恢侄淘萜婷畹耐纯啵婧缶癖慊峤胍恢执看馔摇2伞16嗨啤蹲印峰幸s蔚哪侵殖餐阉椎男米刺br >

“妙不可言啊,妙不可言”

丁春秋回到桃林小筑后,还对贺铸潇洒行散之事津津乐道,还问陈操之刘尚值要不要一起尝试服散

刘尚值道:“五石散很昂贵,一剂据说要五千钱”

“这不是昂贵不昂贵的事。”陈操之打断道:“服散等于是服毒,稚川先生的玉函方里提到过服散的害处,发散不当导致痈疮齐发溃烂而死的不胜枚举,魏晋年间的大名士皇甫谧,本身就是高明的医士,著有针灸甲乙经,为稚川先生所景仰,但就是这个皇甫谧,因为服五石散,身体浮肿四肢酸痛,痛苦得大声号叫寻死觅活,为了行散解除身体的燥热,他隆冬季节裸身卧于冰上,以至于后来得了严重的风痹之症”

丁春秋争辩道:“大司马桓温豫州刺史谢万右将军王羲之,还有很多名士高贤,这些人都服散,也未见什么害处。”

陈操之摇头无语,桓温王羲之先且不论,那个谢万,是谢安的弟弟,谢安出山从政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因为谢万暴病而亡,为了家族的利益,谢安不能继续隐居在会稽东山携妓优游了,陈郡谢氏在朝中没有出色的人物,声望地位就会下降,谢安必须出山,东山再起的谢安好像是四十出头吧,也就是说谢万四十岁左右就死了,魏晋名士夭寿的极多,恐怕与服食“五石散”不无关系

但谢安现在还没出山,谢万还没死,陈操之不能对丁春秋多说什么,淡淡道:“服五石散很有讲究,你可以去向贺铸请教服散之法。”

丁春秋脸一红,贺铸眼高于顶,哪会理他,说道:“算了,不说这五石散了,贺铸与那褚文彬一样,脸上粉厚厚一层,薰得比女子还香,我也看不惯。”

刘尚值道:“来德不是说曾看到小镜湖那边木楼上有人穿着女裙走来走去吗,应该就是这个贺铸,很可笑的一个家伙,还自以为风流俊赏呢,学何晏你也要有何晏的才学啊,只会学何晏服散扮女人啊”

陈操之刘尚值这么一说,丁春秋也暂时打消了模仿贺铸服“五石散”的念头了,各自去读书歇息不提。

次日一早,陈操之带着来德和冉盛跑到徐氏草堂,绕小镜湖跑一周,然后又登上狮子山头,刘尚值丁春秋随后也上得山来,听陈操之吹箫。

今日是二月十五,是吴郡官员的休沐日,陈操之不必等到午后,巳时初就去太守府拜见陆纳,贺新年之喜,送还去年借的张芝笔心论。

陆纳见到俊爽清朗的陈操之,很是欢喜,新年还未与人论书法,便想考考陈操之两个多月来书法有无进境,即命陈操之用张芝“一笔书”书写一首其先伯父陆机的为顾彦先赠妇诗,其诗云:辞家远行游,悠悠三千里。

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

修身悼忧苦,感念同怀子。

隆思乱心曲,沉欢滞不起。

欢沉难克兴,心乱谁为理。

愿假归鸿翼,翻飞浙江汜

陈操之一边磨墨一边赏鉴这首在当时很有名的诗,问:“陆使君,顾彦先是谁”

陆纳稍一踌躇,便笑道:“操之不知吗,顾彦先就是顾恺之的从伯祖,与我先伯父士衡公士龙公并称江东三俊。”

陈操之道:“哦,原来如此,看来当初陆顾两家关系也是甚好的。”

“是啊。”陆纳悠然回想道:“先伯父士衡公士龙公与顾彦先本是同乡知交,吴亡之后,他三人于太康初年一道应召入洛阳为官,那些北方士族把我吴人当作未开化的南蛮,我两位伯父拜见刘道真时,那刘道真竟说久闻东吴有长柄葫芦,问我两位伯父会不会种真是岂有此理还有那个司空卢毓之孙卫尉卿卢珽之子卢志,自恃北方高门,竟在大庭广众中问我伯父士衡公陆逊陆抗是君何人真是欺人太甚啊,我先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我伯父岂甘示弱,当即针锋相对道正如卿与卢毓卢珽尔”

陈操之心道:“南北士族的矛盾由来已久啊。”

陆纳谈兴上来了,又道:“那顾彦先定然也有我两位伯父一般的无奈之感,落寞失意仕途险恶,更有一样的故国之思,所以三人常常聚在一起,饮酒赋诗,交情甚深,顾彦先是临去洛阳之前才完婚的,在京洛思念新妇,常写诗寄回去,我两位伯父都曾代笔为顾彦先写相思诗,很是有趣。”说罢,一声长叹。

陈操之微笑着倾听,想象陆顾三人的亲密友情,可惜现在陆顾两家的后人几乎成了世仇。

陈操之凝了凝神,笔走龙蛇,全诗六十字,一气呵成,字迹偶断,但笔意相连

陆纳赞道:“操之临摹领悟能力都极强,短短两个月,一笔书能写到如此境地,实在是罕见了。”

陈操之谢过陆使君夸奖,道:“操之还有一请,久闻使君尊伯父陆平原平复贴精妙绝伦,操之看过摹本无数,却从未得见真迹,敢请使君赐览。”

陆纳道:“平复贴却不在我这里,由我兄收藏,不知会不会在陆禽那里,陆禽还在建康,待他回来我问他。”

陈操之在陆纳书房盘桓了很久,却不见陆葳蕤出来,乃从容问:“使君,葳蕤小娘子去年感风寒之后,近来身体可好”

陆纳道:“蕤儿体质是很好的,四日前去华亭庄园赏梅花和兰花了,只有我儿长生的身体实在堪忧对了操之,你既精医道,何妨也替长生诊治诊治”

陈操之有点头大,问:“以前谁为长生郎君诊治过”

陆纳道:“便是稚川先生。”

“啊”陈操之赶紧敬谢不敏,说自己只是初学,不敢妄用药,心道:“葛师都治不好的病,我哪敢治,不小心治个一命呜呼,那就悲哉了。”

陆纳只是随口问问,没抱什么希望,叹道:“都是服寒石散弄出来的祸害,遍访名医,也根治不了啊。”

陈操之心道:“又是一个五石散的受害者啊。”告辞出太守府时,想着未见到陆葳蕤,心中惆怅,经过真庆道院时,便去后山看那茶花,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陆葳蕤是知道我二月初要来吴郡的,也知道我去年来时经过了华亭,那么她四日前去华亭,是不是为了等我”

第七十七章 荷瓣春兰

陈操之在小镜湖畔缓缓地走,春日的阳光直射在明净的湖面上,波光荡漾,溶溶耀金,习习春风吹过来,拂面轻寒,带来远山草木的清香,让人不自禁地要深深地呼吸

南岸那一丛樱草花都开了,粉白朱红紫色绿色,在阳光下异常鲜艳,去年陆葳蕤看到这丛樱草就说开春要来看,说野外生长的花卉总有庭院栽种所没有的浓烈韵味。

陈操之想起那夜嫂子丁幼微对他说的话,他要想与陆葳蕤在一起就得非常的努力,还必须是陆葳蕤与他一起努力,面对世俗的强大压力,稍一退缩,就是天涯永隔

又想起陆葳蕤极有可能是为了等他才去的华亭,不禁微微叹息,陆葳蕤纯真执著,她会为一株花的枯萎而哭泣为了看花她不惜每年两趟往返千里,她是从不需要为衣食烦忧的高贵门阀的娇女,她痴情善感从未受过委屈陆葳蕤能有嫂子丁幼微对兄长陈庆之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坚贞之心吗

在心底,陈操之也这样问自己,他觉得自己有太多的牵挂,家族亲人,这都是他一心要维护的,山野繁花似锦,脚下却步步荆棘,谁的爱情能毫无牵绊的纯粹而且他现在与陆葳蕤只是依稀好感朦胧情愫而已,若是自作多情以为人家非你不嫁了,那将是相当可悲的

“走着瞧”

陈操之拾一块薄石,大喝一声,奋力掷出,薄薄的石片在湖面上接连打了五六个水漂,才沉入湖底。

跟在陈操之后面的冉盛忙问:“小郎君怎么了,什么走着瞧”

陈操之微笑道:“行路难啊,所以说走着瞧。”

冉盛道:“没什么难的,硬闯便是小郎君看我漂石。”寻了一块平薄的石片,抡臂一掷,那块石片一直打了十几个水漂,在水面上滑出十余丈。

陆府管事就是这时候赶上来的,带来的消息是,华亭庄园的一盆名叫“荷瓣”的春兰凋萎欲死,请陈郎君前去救治,葳蕤小娘子致意陈郎君,万勿推托。

陈操之笑意淡淡,心道:“上次菊花玉版是真萎,春兰荷瓣是不是真萎就不得而知了,看来这华亭是绕不开的,非得去一趟。”

陆府派了一辆豪华的双辕马车来接陈操之去华亭,车上备有漆盒,内有面饼肉脯,实在是考虑得很周全。

陈操之便让来德驾车回桃林小筑,告诉刘尚值丁春秋一声,他带着冉盛随陆府管事还有两位执役即刻启程去华亭。

这时候的马车很稀有,陈操之是第一次乘坐马车,马车车轮比牛车的略大,行驶起来比牛车快不少,冉盛与陆府管事一左一右坐在车夫身边,另两个陆府执役则跟在马车后快步而行。

一个下午赶了四十里路,在青浦陆氏别墅歇了一夜,次日一早继续赶路,显然,陆府管事颇为着急,护花也如救人一般,葳蕤小娘子的花事他哪敢怠慢

午未之交,马车驶入规模宏大的陆氏华亭墅舍,华亭墅舍地跨松江两岸,水陆地三百二十顷,周回三十余里,含带二山,有果园十余处,水田种水稻旱地种麻麦粟豆之类,河湖种植蒲菰菱莲,华亭墅舍有三百专事纺织的女仆,出产的华亭锦和华亭细葛行销吴郡诸县,还有酿酒烧陶冶炼造纸种药这些手工种植业,可以说是百业俱兴,应有尽有,丁氏别墅与这陆氏华亭墅舍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华亭墅舍经陆氏几代经营,庄园管理井井有条,陈操之乘马车进入墅舍大门,还行驶了约一刻钟才到墅舍大屋,这一路行来,但见数百佃户开始大规模春耕,有的在穿渠引水有的在烧棘起田,真是一派繁忙景象。

管事问了一句:“陈郎君是先用午餐还是先去见葳蕤小娘子”

陈操之道:“护花要紧。”

管事便领着陈操之和冉盛前往梅岭小惜园,陆葳蕤便住在那里。

陆葳蕤正在绣阁内小轩窗下作画,画的便是那盆春兰“荷瓣”,画得不如意,就提笔在上面写字,望着窗外春光,低头写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小娘子,陈操之陈郎君到了。”

听到摘花来报,正在出神的陆葳蕤受惊似地猛地站了起来,将案上一碟藤黄画色撞翻在地,侍婢赶紧收拾。

陆葳蕤迎出小阁,见陈操之步履轻快地行来,身后泥地上留下浅浅的屐痕,午后阳光迎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薄薄的嘴唇也抿着,脸上的线条绷紧,既俊美又清劲,而且,身量似乎更挺拔了一些。

陈操之看到了阁前的陆葳蕤,斜斜堕马髻娇俏粉红衫,双眉如远山轻黛,明眸似春波盈盈,神态恬淡,清丽难言,陈操之隔着两丈远便一躬到地:“新年初见,葳蕤娘子安好。”

陆葳蕤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陈操之,甜甜笑道:“陈郎君新年安好,陈郎君用饭了没有”

陈操之身后的陆府管事道:“陈郎君急着来为娘子护花,尚未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