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宇文慧有点措手不及。但很快她就镇静下来：“我是去质问她的，她竟然背叛这么真心爱她的丈夫，而你这个傻孩子呢，受到了伤害却还心甘情愿地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我真受不了看到你每天憔悴下去，颓废下去，明明都是她的过错，凭什么我的儿子反而受罚？哪个妈妈愿意自己的儿子受到背叛？又有哪个妈妈看到儿子受伤可以不问不闻？我是真的不甘心啊，正则！而且，我甚至想到你爸爸之所以要自杀，一方面是因为患了绝症，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给你脸上抹黑吧，他在儿媳面前是多么丢脸。一想到因为她一个人的错误害得我们一家人痛苦，我怎么能不去找她？”宇文慧惊叹情急之中，自己居然把田石松都搬出来作据，说到他的时候，她的心分明在滴血啊。从她醒来，她还没有认真地去想这件事，或许她下意识里在逃避这个问题，是啊，她怎么敢细想那么残酷的事实。

“你爸爸的事本来就是我的一块心病，结果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大概过于激动，所谓的急火攻心吧，所以晕过去了。”宇文慧说完虚弱地躺了下去，这么大段大段的谈话，这么劳心伤神的话题，耗尽了她的精力，她感到有点天眩地转。

“正则……”正则扶她躺好，阻止她再说话：“妈妈，别再说了，你让我想想，我再想想。”

“正则，小杜让我告诉你，她先走了，离婚手续的事她不再催你，等你想清楚了再找她。唉，她很清楚你不会一下子就能接受的。”宇文慧说完不再作声，她累了，好想睡一觉。

母亲睡着了，正则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走廊里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吊着药瓶的病人、陪护的家属也在狭窄的走廊里走来走去，空气中充满了消毒水的气味，耳边不时传来叮咚叮咚的电子呼叫声，气氛又沉闷又压抑，他想到外面去走一走。

已是初冬的街头，寒风凛冽，行道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杆显得冷峻尤甚，直愣愣地对抗着水泥森林里特有的寒意，正则漫无目的地走着，两条腿像自动行走机一样，一刻也不停下来，看到红灯他也不等，直接拐弯。

走到一个地方他终于停下了，原来他不是没有目的地，他心里的目标方向竟是这里。在潜意识里，这个地方被他看作是爱情的圣地。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很小，桌子之间安排得很挤，但这么小的铺面居然还有二楼，楼上的位子稍显宽敞，有两面墙的大窗，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和高楼之间低矮的老屋，那个年轻的杜若曾在趴在窗子上好奇地向外看，她的脸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像朵盛开的鲜花。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的约会的地方，二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地方竟然还在，正则不禁满怀感激之心，感激那个笑容可掬的老板，坚持把小咖啡馆开了这么久，在这样一个并不热闹的繁华之地，感激城市管理者还没有把拆迁的大锤敲到这块圣地。

他进去，老板早已不认得他了，是啊，虽然他们都很爱这个小馆，可是多少年来却一直没有再来过，他走到楼上那个曾属于他俩的窗口位子坐下，此时夕阳美艳的霞光映照着窗玻璃，反射到木桌覆盖着的米色桌布上，浅米色淳厚的桌布，像被绘上了色彩斑斓而奇妙的印象派图画。

咖啡端来了，还是熟悉的纯白色的雕刻纹的咖啡杯，这杯子当时杜若捧在手里爱不释手，轻轻抚摩那些凹凸的玫瑰花纹路，正则还开玩笑地说等会儿走的时候偷一套出去罢。

就在这里，在这一样的傍晚时分，他和她坐在夕阳里喝咖啡，老板端来点心的时候还笑着说不会是早恋的高中生吧，早点回家写作业，小心老师和爸妈骂哦。俩人听了都笑得喘不过气来了，“来，我的高中生。”老板下楼后，正则说着拥住了还在咯咯笑着的杜若，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被当作早恋的高中生，他们的吻也很配合地显得生涩笨拙。

第一次约会，第一次亲吻，今天，他们走到了第一次分离，而且是永远的分离，二十多年的爱情，要在这个冬天终结了。他看看四周，桌子都空着，只有另一扇窗子那里有一对情侣坐着，默默地不说话，只偶尔微笑地相互对望一眼。二十年以后，你们还能这样脉脉含情地对望吗？正则恨不能过去问问他俩。

那对情侣似乎发现正则在看他们，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正则忙把头低下，对着桌上的咖啡，那桌布上彩色的画面已经暗了许多，夕阳是如此的短暂，霞光转瞬间便凝成深蓝色的光影。用不了多久，就连这蓝光也将消失，只有渐渐冷却的咖啡，一口也没喝，仍是那样小小的一杯。

正则对着咖啡，这杯黑咖啡，镜子般照出了他脸的轮廓，对着自己的脸，他痴迷般看了很久很久，突然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来，竟然看到了杜若，杜若正从他的桌前走过，一件咖啡色的薄大衣，一条柔柔的米色大围巾！他惊得呆住了，不由自主地对着她轻声呼唤：“若……”

但声音还没出口，那女子已经在他的左对面的桌前坐下，正脱下大衣拿掉围巾，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她，跟杜若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他的心却快要跳出胸口，刚才难道是幻像？他明明看到的是杜若，那个他熟悉到每一根骨头每一根发丝的杜若，怎么转眼间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被她看了一眼，赶紧转过头去——不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他在心里悲叹，他的爱人，他的杜若，已经决心弃他而去，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在这里，在这个忧伤的氛围里，独舔伤口的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