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私家侦探跟踪至此，拍到了他俩在一起的照片。

另一张则是田石松趴在杜若车头上，杜若一脸慌张地从车里出来向他走去。这两张照片就像是故事眼一样，简单的两张照片，却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一阵寒风吹来，正则感到了冷，他下意识地把手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在口袋里他仍紧紧地捏着那两张照片。他上下牙不住地打颤，深秋的风穿透了他的大衣，一直刺进了他的骨头。

他的脚机械地往前走，仿佛不需要大脑的指挥，他的脚已经定好了方向，一直向家里走去。一进家门，妈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对着客厅的窗外，在正则的眼里，此时的她，恰如一幅剪影。正则进门的声音都没能惊动她，剪影没有一丝反应。

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正则有时候都怪妈妈对他过于关注，一举一动都躲不过她的眼睛，什么变化她都能发现，就像上初三的时候，有一次他没忍住诱惑，只小小地抽了一口同学偷带到学校的香烟，回家前他在水龙头那里漱口无数遍，张开嘴让同学闻了无数遍，又嚼了一路的泡泡糖，直到家门口才吐掉，坚信没有任何气味了才敢进家，可是一进门妈妈就厉声问他是不是抽烟了。那次他被痛打了一顿，从此他简直不敢做任何不能告诉妈妈的事。可是今天，他本以为不用他说话，单从他的神情她就可以猜出一切，却不见她迎上来，就那样背着他，坐在沙发上发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正则反而不安起来，他大衣也没顾上脱就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妈，你在干吗呢？”

宇文慧吓了一跳，的确，她一点也没听见儿子进门的声音，她正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在那里她正在幻想田石松与正则见面的场景，她的担心和恐慌牵着她的思绪不安地飘来飘去，他们会怎样相见？儿子能原谅他们吗？她一点把握都没有，但她不能再瞒着他，今天，她必须把一切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正则。作为一个男人，他有权力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正则看见母亲眼里含着的泪，在夕阳下闪烁着晶莹的光。他心猛地一跳：“妈，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他说着蹲下身去，靠在母亲的身边。

“正则。”母亲喊了他一声，用手摸摸他的脸，正则更加惊奇，这样的动作对于他们母子俩来说都太陌生了，一种久违了的情绪慢慢浮上了正则的心，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遇到困难了就会靠在妈妈身边，哪怕不说话，他也会感觉到妈妈给了他力量，他的心目中，妈妈的形象又高大又温柔，今天，他遇到的困难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难度，他这样不由自主地回到母亲的身边寻求安慰和帮助，正是小时候的习惯使然。

“正则，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一定会给你很大的打击，也许会让你看不起妈妈，可是，我不管你怎么看我，哪怕你从今往后不再认我，我也得告诉你。”宇文慧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怯懦。

“什么事，妈，我怎么会不认你？”正则吓呆了。

宇文慧凄凉地笑了笑，正则是个多么善良的孩子，对她的这番话当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是，知道真相了呢？还会这么坚决地站在母亲这一边吗？

宇文慧陷入回忆中去，她声音微微地颤抖，把那些过往的，早已被她深深埋葬的岁月、爱情、生活，像晾晒旧衣一样，一件件从箱底拿出，抚平抹净，贴在脸上摩挲，那熟悉而陌生的味道，通过失去光泽的旧衣，散发出最有活力的青春气息。

她无意为自己解脱，但她不能不把正则出生前后发生的所有事都细细地告诉儿子。她并不强求理解，她只是诉说一个事实，从她田石松的爱情到与季钢的婚姻，爱与背叛，有时候很难划定一个界线。是与非，听者自有公道在心。于她而言，她曾经为了不伤害季钢而背叛了田石松的爱情，又因为爱情辜负了季钢的真情；于季钢而言，虽然得到了心爱的女人，却从未得到过她的爱情；于田石松而言，为了爱情可以舍弃一切，却终于失去了一切。

正则默默地听着，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悲苦的爱情故事，就像小时候妈妈经常讲故事给他听那样，那是个一书难求的年代，妈妈常常会在晚饭后，把自己读过的名著故事讲给他听，在妈妈动人的叙述下，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来到了小正则的面前，他从妈妈那里认识了大卫科普费尔、认识了简爱、认识了乞乞科夫、认识了奥赛罗、认识了聂赫留朵夫等等，他自己长大后再去读这些书，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时，他是多么的激动。可是今天，灰白头发的母亲又一次和他面对面地坐着讲述，已不再是故事里的人物，而是母亲、父亲、另一个男人，和他——正则的真人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