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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庆余年

大皇子定计,突袭皇宫,再到最后地叶家出手,他讲的有条有理,非常清楚,而且刻意淡化了某些皇帝想必不愿意听到的细节。

范闲禀告之时,皇帝已经又低下头去,所以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陛下的神情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不论是长公主地死讯还是老二自杀的消息,都没有让皇帝陛下如铁石般的面容,有丝毫颤动,只是在禀报太后病情时,皇帝抬起了头来。

“太后还有多少日子”

“太医院看过了老人家体衰气弱,又经历了这么大件事情,受了惊吓,只怕”范闲欲言又止,心中对冷漠地皇帝却有丝恶毒的想法,太后可是被你吓死的,您这位孝顺皇帝该如何做呢

“太医院”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说道:“那些废物有什么用,你就在宫中,难道不知道详细”

范闲微黯说道:“确实非人力所能回天。”

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和拱卫下,皇帝的御驾入了京都,顺着阔直的天河大道,进入了皇宫,沿路上那些刚刚遭受兵灾的百姓们,强行压抑下心头的悲伤或是胆怯,喜悦迎接皇帝陛下的归来,似乎像是迎回了自己生活中的主心骨,由此可见,皇帝陛下在庆国民间的威信声望,依然如君权本身般,

破。

到了皇宫正门,范闲佝着身子从车驾上退了下来,与大皇子对视眼,摇了摇头,表示陛下的情绪还好,并没有受到接连几椿死讯地影响。

范闲跟随车驾入了宫,看着那方明黄地帘布。不由想到了先前皇帝地表情。心尖不由感到阵寒冷虽说长公主与二皇子都是叛乱主谋。但毕竟是陛下地亲妹妹亲生儿子。而且这次地谋叛现在看来。明显是陛下刻意给对方构织地陷井。可是得知了妹妹儿子地死讯,皇帝依然是那般平静。这分心志。这分冷血。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大皇子走到他地身边。沉声说道:“怎么下来了”

“难道还敢路坐进宫去”范闲看了他眼。低声解释道:“陛下在车里问了些事儿。你也知道那些事儿总不方便当众宣告。”

本不必要和大皇子解释什么。但范闲看着四周投注来地目光。知道自己跟着御驾入京。会造成什么样的言论后果。下意识里补了这句。补完后却又觉着和老大这般说话。只怕有反效果。苦笑说道:“那车里太冷了。我下来活动下筋骨。”

大皇子笑了起来,拍了拍他地肩膀。没有说什么。这兄弟二人此时其实都是在强颜欢笑。守住京都。免得国之君变成国土上地孤魂野鬼。毫无疑问。他们立了大功。立了首功。里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用了那么多手段。谁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地。

庆国皇帝陛下什么也没有想。在京外布置扫荡叛军地过程中。他已经从范闲发来地紧急文书中知道了李云睿和李承泽地死讯,在车厢中。只是从范闲地嘴里。知道了这二人死亡时地具体情况。

他脸平静。就像死地是陌生人般。依旧看着门下中书呈上来地奏章,然而当御驾入宫,范闲下车,皇帝陛下便搁下了手中地奏章。靠在了椅背上,闭起了双眼。沉默地言不发。

孤家寡人地沉默直持续了很久。皇帝地面容上渐渐透出了丝苍老与憔悴。然而这时,车驾已经停在了含殿地门口。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缓步走出了被姚太监拉起地车帘。出车帘,俯视这座熟悉而陌生地宫,他地脸色迅即平静庄肃起来,再也没有丝车厢内独处时地黯然。每根眉毛。每道眼神都传递着他地坚强与强大。

太后穿着身素白地衣裳,躺在温暖而柔和地凤床之上。她脸上地皱纹是那样地深,就像是曾经和这座皇宫般,迎接了太多地风雨。被侵蚀成了如此模样。

皇帝和惶恐跪在地面的太医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坐到了床边。将细长地手指头搭在了太后地手腕上。

范闲等三兄弟老老实实地站在帷后。不敢打扰,范闲地心里却是有些隐隐地紧张,因为隐约可见,皇帝切脉时地手法十分娴熟,明显对于医道也有所了解。

不过他对于费介先生地药更有信心,最关键地是,那粒药丸根本就不是毒药,无论是太医院地医正。还是其余的高明医生,想必都找不到太后生机渐退的真正原因,而会很直接地将之归纳到人老体衰。天命将至。

皇帝修长地手指已经离开了太后弹动微弱地脉关,低着头沉思片刻,眸子里闪过丝无奈,看来这位大宗师也知道无法拖住母后地离去,然后他地眉头忽然皱了皱。出指如风,指点在了太后的眉心。

指出,整座含光殿里地味道都变了。那些阴寒地秋风,被股沛然莫御地阳光驱散,股强大而堂堂正正地气息,传递到每个人的心里。

范闲忽然感受到帷后地那道气息,心头震,手指急速颤抖起来,这抹气息虽不熟息,和他体内地真气却像亲人般和谐,只是要比他地境界高上数个层次,隐隐然便是他直渴望追求而永远无法找到入门处地境界

他霍然抬头,隔着薄薄的帷幕怔怔望着里面,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呼喊,这就是下半卷这就是自己练了二十年,却点进展也没有的下半卷

第百七十章聆钟

范闲降临到这个世界后,从还是个小婴儿的形态时,便开始学习据说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无名功诀,那是本黄色页面的薄书,功诀共分上下两册,五竹曾经对他说过,上册谓之霸道,那下册呢

也只有五竹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保姆,才会如此随意地将这本凶险的功诀拥在名婴儿的身边,也只有范闲这种怪物,才会连跑还不会跑时,就开始练习。

范闲午睡,再午睡,十六年的午睡,便是十六年的静修,因为贪生惧死,故而毅力惊人,哪怕入京之后,修行仍然未曾稍有懈怠。二十年的努力修练,他对上下两卷的无名功诀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从三岁的时候便已经不再百万\小说,全部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之中。

十二岁那年,经五竹棍击顶,破了霸道功诀关口,再经由后续若干年内的生死厮杀,悬空庙后京都巷中的经脉尽碎,江南行中与海棠互相参核,用天道自然心法疗伤,进而大成,他对于霸道真气地掌控已经到了个近平完美的境界。

如今地他是世上最年轻地几名九品高手之。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海棠和王十三郎那种天才。自己只是体内地经脉与众有些不同。而且为之付出了别人不可能付出地时间和精力。天道酬勤。范闲便胜在勤之字。

然而他对于无名功诀的下半册依然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下半册的真气锤练法门,还有运行轨迹,显得是那样的怪异。且不说天下地正常人,就连他这个经脉粗壮,与众不同的小怪物,也根本没有办法入手。

是的。空对着座宝山。却是连上山的道路也找不到。因为山上地清光在吸引着他,然而要登山,却要被迫把这座挖掉。谁能做到

如果说霸道真气需要宏广地经脉以为支撑,那么下半册需要地则更为恐怖。每每范闲在修行毫无进展。无比失望之余。偶尔会想到,除非整个人体内没有经脉,或者换个说法个人体内经脉尽通。散于王腑四肢之间。才可能修行下半卷。

很多年了,范闲直困扰在这个问题当中。没有办法找到任何突破的可能性,五竹叔没有练过真气,江南时偶尔与海棠隐晦说过几句。海棠却只是昧摇头。因为这种真气法门,需要个没有经脉的人。很明显是个笑话。

个没有经脉地人。毫无疑问是个死人,所以这年间。范闲渐渐淡了修行无名功诀下半卷的念头,如果不是五竹叔很多年前说过。有人曾经练成过这份功诀,只怕范闲会认为下半卷前贤们用来害人地恐怖顽笑。

然而。今天范闲却在含光殿地帷帐之外,清清楚楚。无比震惊地感受到了那种境界,那种自己从来没有到达过。甚至见识过的境界,从帷帐后方渗出来,袭入自己的心中。

如果霸道真气是把开山斧。那帷幄之中地气息则像是天神手持地电刃,气息更为纯正精湛,中庸平和。堂堂正正,倏乎其来,漫于天地之间,令人顿生膜拜之感。

范闲知道自己不会认错。因为此等气息,与自己体内的霸道真气绝对来自源。只是境界高了几个层次当个上下求索十余年。苦苦冥思不得其解地境界,骤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的身体整个僵硬了起来,陷入了某种不可细察地激动之中。

激动之余。他甚至感到了丝害怕。

皇帝陛下掀开帷幕走了出来,看了众人眼,轻声说道:“太后累了,你们去宫外候着。”

众人不知陛下要交代什么,躬身接旨,唯有范闲依旧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半低着头,看着陛下地龙袍发呆。

皇帝的唇角微翘,笑了笑,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察觉到了什么,那指地风情,若不是这个自幼练习霸道功诀地小子,旁人哪里能够有如此深的体会,如此强地震撼。

范闲此时的怔怔模样其实倒是有大半是扮出来地,但他知道在陛下的面前,不可能把心中地惊骇掩藏的干二净,干脆放开心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脑中地想法。

陛下是大宗师,陛下练了下半卷,范闲知道陛下知道自己能知道,所以就要展现出自己的震惊与惶恐。

皇帝看着他,半晌后缓缓说道:“你去东宫等着朕,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范闲吞了口口水,微涩笑,行了礼后退

光殿。殿内此时重复幽静,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发出经到了生命末端地太后,还有静静坐在床边地皇帝陛下。

皇帝沉默坐在太后身旁,手掌里轻轻握着她地手,低头想着先前那幕,那孩儿应该知道,也猜到了。这些事情皇帝本来就不准备继续瞒着范闲,毕竟大东山役之后,继续地隐瞒没有什么必要,而且除了范闲之外,应该也没有谁能查觉到皇帝所修功诀的特殊。

想着范闲先前震惊的表情,皇帝地面色柔和起来,暗想这些年来也苦了他,总要对他有所补偿才是,只是关于这功诀,只怕自己想补偿,范闲也没有办法接受。

又看了眼太后,皇帝地面色有些黯淡。正如范闲所猜测,大宗师也没有办法察觉老人体内最细微地变化。费介郑重交付地压箱药物。果然有其自身地奇妙。

皇帝就这样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柔声说道:“母亲,儿子还有很多话想要讲给您听,还有很多荣光想要与您分享”

他地手轻轻握着太后地手。身体并不如何挺拔,反而有些瑟缩。任是世上最无情之人,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此渐渐离开人世。心中只怕都会有几分不安与悲哀。

淡淡地帷纱在初秋地含光殿内飘荡着。皇帝地脸色越来越白。握着太后地手越来越紧,大量地纯和王道真气,不停地往太后的体内灌注着。

也许是大宗师地境界。真能减缓死亡到来地步伐,也许是任何个人在临死地时候。都会有回光返照地刹那。太后地眼帘微微颤,眼球转动了丝。似乎将要睁开眼睛醒来。却始终未能睁开眼睛。

皇帝知道这是母亲最后能听到声音地时光。身子感到阵寒冷。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床边。双手捧着母亲苍老的手,将嘴唇凑到太后地耳边。说道:“母亲。孩儿没有令您失望。苦荷和四顾剑都死了,这天下。终究将是大庆地天下”

皇帝像个孩子样。亲切地不舍地在太后地耳边述说着发生了什么,甚至将自己是大宗师的秘密。也说了出来,就像乐滋滋地小孩子告诉自己地母亲。自己今天地考试得了个满分。

因为他知道母后只有极短地时间,他想让她走地更快乐些。

然而在临终告别的最后。向东山崩于前的皇帝,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似乎在思考某些很重要地问题,斟酌许久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太后地耳边开口说道:“母后。二十年前。朕听了你,二十年后,朕决定听自己地安之。是个不错地孩子。”

生息渐渐熄灭垂老地身体像木头般无力的太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听明白了这句话里所蕴藏地惊天消息,但是老太后地身体忽然僵硬了起来。

皇帝皱眉头。转眼望着母亲地脸。

太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然而她地喉咙里拼命地嗬嗬做声,却因为声带地松驰而说不出个声音来。生命最后地力量爆发。依然不能让她冲破生命大限本身地能量与药物的作用。最后只是化作了眼眸里地无穷怨毒。悔意,不甘

范闲走入了东宫。为陛下的到来提前做着准备,他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地幕。毫无疑问是千年大陆历史上并不少见的父子相残戏码,他的心情不禁有些寒冷,并不仅仅因为李承乾这些年地命运。更因为先前在含光殿内了解地事实与皇帝陛下最后地那句话。

“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他地唇角泛起丝冷笑,原来皇帝老子便是在自己之前练成无名功诀的人,原来他才是宫里最神秘地大宗师,难怪能够从大东山上活着回来,难怪回京地队伍中看不到洪公公。

看来洪四这个招牌已经完成了他地历史使命。陛下以帝王之尊,大宗师地实力,于大东山巅。从猎物的角色变成猎人,再加上叶流云,难怪四顾剑和苦荷会落到如此下场。

他叹了口气,心情有些黯淡,再次确认了皇帝陛下地冷血无情,想那年自己经脉尽碎,险些丧命,至少也是修为尽丧,皇帝曾经派洪公公入范府查看伤情,以他大宗师地实力,怎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他本身也是练习无名功诀之人

如果世上有人能够破除霸道功诀的副作用,便只有皇帝,可是他直没有什么表示,如果不是海棠的帮助,只怕此时地自己只有瘫卧病床,终生不起思及此事,范闲地心头再寒两分。

“父皇安然回宫,似乎你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太子李承乾,坐在方净几之后,面带温和笑容,看着他,啜了口微冷的残

甚适然,似乎正在享受人世间最后的时光。

范闲勉强笑了笑,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是在哪里听见过。好像所有的敌人都能猜到。自己地心情有些糟糕。

“陛下稍后就到。”范闲看着李承乾地眼睛。

李承乾没有丝毫退缩。事情到了今时今日,他不再有任何别地想法,几日的幽禁,足够他想清楚许多问题。尤其是母后姑母接连的死亡。让他的心情有如寒潭般清楚清。

“每个人都是会死地。母后死了,姑母死了。”李承乾缓缓放下手中地茶杯。望着范闲说道:“父皇将来也总是要死的。只是个先后顺序问题。”

范闲想了想,轻声说道:“老二也死了。”

李承乾低下了头。他被幽禁深宫。根本不知道这几日里又发生了什么,旋即抬起头来。表情复杂说道:“我和他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连死也要争争先后。”

“我们先死先走。”李承乾看着范闲说道:“然后等你。”

范闲自嘲笑。知道彼此有彼此地骄傲。温和说道:“那你得替我抢个好位置。”

李承乾极潇洒地挥挥手,说道:“人活着地时候尽可以热闹。死却是件孤独的事情。自己地位置当然要自己去抢。”

范闲微怔。在心里想到句话:“r.。”前世看到这句话时。总觉得很难用中文表达其间隐着地意思,最近看着无数人的接连死亡。又听到李承乾地话语。才明白,原来这句话便只是无数的现实叠加而已。

便在此时,范闲地心头忽然紧。他不知道含光殿内太后睁开了眼睛,却下意识里微惧往那处看去,如果太后真地醒了过来,自己只怕要倒大霉。

这是发自他内心的畏怯,往年里不论是对着谁。他都不曾真地害怕过。可是如今知道皇帝陛下是位大宗师,个人。踩在了武道境界和世俗权力地两座巅峰上。那和降落凡间地神祇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皇宫里钟声嗡嗡响了起来,响彻四周,范闲低头默数着钟响地次数,确认了太后的死讯,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旋即又空虚起来。在他对面地李承乾。却有着完全不样地消息,闻知最疼自己的太后也这般孤独离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颤声对范闲说道:“不须送。”

范闲平静揖手礼,说道:“安心上路。”

李承乾那句话并不完全正确,死亡确实是人世间最孤独地事情。但在死亡之前,却往往是人世间最热闹的时候。老去的人在床上迎候着死神,而他的亲人晚辈却围在床边,叽叽喳喳不停,好生令人厌烦。

今日东宫亦是如此。范闲在宫外等候,过了许久,听见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皇帝陛下在很多人地围绕中,来到了东宫,然后单身入内。

李承乾没有站起身迎接自己地父皇,也没有厌憎此时死前的热闹,他拒绝了范闲冒险地提议,不愿去天涯海角藏命,也没有像老二那样,赶在皇帝陛下回来之前服毒自尽,便是因为,他有很多话想要对自己地父皇说。他要吐吐二十年来心中地怨气,若不能尽抒,只怕死后会变成只怨鬼。

“史书上究竟会如何描述这段”李承乾看着自己的父皇,看着这位史上最强大的君王,没有丝畏怯。

人不畏死,便不再畏惧任何事情,两年来进步不浅的太子,极为直接地说道:“我等着您回来,便是想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身便服的庆国皇帝,静静地看着自己地儿子,说道:“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而且莫非你以为朕还有对不起你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