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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庆余年

“我是臣子我地责任是保护皇上的利益不受丝毫损坏。”范闲眼中闪过丝异色,微笑说道:“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的想法。”

“即便是死”

“不,我不会死。”

叶流云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说道:“你母亲当年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范闲并不意外对方会提到自己的老妈,脸色却像挂了霜般寒冷,冷冷应道:“不要用先母来压我。而且说起杀人,想必您也记得清楚,我母亲并不比我差。”

“我说的是根骨与禀性。”叶流云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好杀之人,如何能手握大权”

将将因为叙旧这种事情稍显缓的楼中气氛。顿时又冷冰了起来,紧张了起来。

“你在京都,有那些费心费神的可怜人替你操心。我且不论。”叶流云就这样直直地坐在桌旁,整个人像那东山之松般倔耿而不屈,“你下江南,江南多事,多少人因为你的巧手善织而死去”

范闲眯着眼睛,心头无比恼怒,压低声音说道:“莫非我不下江南,这江南地人便不会死了内库里的王八就不再是王八,明家窝烂鼠就变成锦毛鼠”

他轻蔑笑道:“老人家。先前说过不要用先母的名义来压我,这时候再添句,大义地名份对于我也没有什么效果。”

叶流云面色不变,不知其喜怒,只听他静静说道:“杀袁梦事,那宅中丫环仆妇你尽数点昏,看似犹有三分温柔,可这些昏迷之人,事后却被苏州府尽数擒去杀了灭口。”

他温柔看着范闲的双眼,继续说道:“你离开的时候,应该就会猜到在监察院的压力下,那些无辜的人,只有死路条。你不杀无辜,无辜因你而死。”

“我只需要承担我应该承担地责任。”

范闲嘴里用前世某教练的无耻话语淡淡应着,心里却是涌起大震骇

当然不是因为那些无辜的人因为自己死亡地缘故,虽然这也让他的心里稍微黯了下。这种大震骇来自于叶流云的话语,那话语里似乎隐约透露出自己入宅杀人的细节,对方清楚知晓。

范闲盯着叶流云的眼睛,不知道这位大宗师究竟知道多少,如果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学会了四顾剑,那便惨了这是范闲的秘密之,旦被京都陛下知晓,整个监察院都会因为影子与悬空庙的事情被踩倒在地。

对方完全可以用这个来要挟自己,但是看叶流云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细节。

可是为什么叶流云诸事不提,却偏偏要提那个毫无轻重的袁梦

范闲眼中闪过道厉光,马上回复平静,放弃了杀人灭口地念头今日之状况较诸往时不同,往日自己为刀,世人为鱼肉,今日却是自己在砧板之上垂死挣扎,想杀死面前这个竹笠客,在五竹叔养伤期间,基本上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范闲拍桌面,大怒吼道:“成大事不拘小节若不雷霆击,仍让江南若往年般,明家要害死多少人那些海盗还要杀死多少人国库的亏空你给我填回来”

不等叶流云回话,他那犯嫌的手指尖又伸了过去,极为大胆无礼地戳着叶流云的鼻子,骂道:“还有那个君山会难道比我干净。你是什么身份地人怎么好意思放低身段给他们做事,您是我朝宗师,不站在我这边,凭什么站在那边”

最后句话巧妙转。直指人心。

叶流云眉头微皱,缓缓说道:“君山会,本就不是你想的那般。”

范闲嘲笑道:“我当然明白,您是高高在上的大宗师,可是终究还是个人,总是需要享受的,行于天下浪迹天涯倒是快活,可是若日晒雨淋着,哪里有半点潇洒感觉每至天下州地,若有人应着。服侍着,崇拜着您自然是快活了,而能用整个天下都供奉着您。除了那个君山会,还有谁能做到”

叶流云微笑望着他,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如此简单地瞧出自己与君山会地关系。

事情本来就是这般简单,苦荷有北齐供奉,四顾剑有东夷城供奉。皇宫里那位自然由庆国供奉,可是堂堂叶流云呢行于天下不归家,吹海上的风。抚东山的松,渡江游湖,所有的这些,总是需要有人打理,有人照应的。

大宗师也要吃饭,也要住客栈,尤其是这种地位的人,肯定不喜欢应俗套的马屁,愿意住在幽静的圆子中。和些隐于山野的孤客打交道

圆子是要钱的,进山访友也是需要盘缠地,旅行,环游世界,其实是最奢侈的种人生。

总不能让堂堂大宗师去当车匪路霸。

范闲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冷笑着说道:“可是您地孝子贤孙与君山会的关系就没这么简单了要在本官的手下捞人,可不是那么简单。君山会为您保着这双娘们儿般的手,难道您就打算用这双手为君山会把天穹撑着”

说话间,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叶流云扶在桌旁地那双手上。

那双手有若白玉,没有丝皱纹,浑不似老人的手,而像是从不见阳光,只知深闺绣花鸟的姑娘家双手。

这是许多年前,叶轻眉推五竹入庆国京都,五竹与叶流云第场大战后,叶流云弃剑而散手大成地迹像,这么多年来,直没有丝毫变化。

叶流云听着范闲将自己的双手形容成娘们儿,静若秋水的双眸渐有之意。

谈判的关键在于掌握对方的情绪,哪怕对方是个高高在上的大宗师,所以范闲初发现叶流云心中真正的火意将要勃发时,马上将话风转,缓缓说道:“黑骑动手的时间,应该还有会儿如果您真是在意那圆子里的孝子贤孙是不是应该把周先生给我了”

叶流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似乎是在嘲笑他,又似乎是在看着个无知地黄口小儿:“这时候又愿意接受我的条件”

范闲微低眼帘,心里却是咯登声,他本来想着,叶流云既然不怕辛苦提溜着君山会的帐房先生到了抱月楼,当然是打着用周先生换君山会里叶家后人的打算。

难道,对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我从来不接受被人胁迫下的任何条件。”

他抬起头来,宁静的双眸很有诚意地看着叶流云那张古拙的面容:“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愿意和位值得尊敬的前辈达成某种协议。”

叶流云听到此时,终于有些动容了,叹息着说道:“果然无耻”

范闲微笑道:“您以武力胁迫人,我以人命胁迫人,若说无耻,其实差不了太多。”

叶流云缓缓地站了起来。

范闲心头大凛,面色平静,复又打开那把已经汗湿变形的可怜扇子,胡乱摇着。

叶流云看着他手中那把扇子,眼中闪过丝笑意,看出来这个年轻人内心深处的真实紧张。

“不要以为,你了解所有的事情,你可以控制所有的事情。”

叶流云如此说道。

“不然,总有天。你会死的很可惜。”

叶流云叹息道。

“你是聪明人,但是不要过于聪明。”

叶流云教训道。

“你应该知道后面地事情怎样处理。”叶流云缓缓低头,任由那张竹笠帽遮住自己古拙的面容,倒提粗布缚住的长剑。走到栏边,反手提住周先生的衣领。

此时地范闲终于感到了丝无助与迷茫,堂堂叶流云,如果不是来送周帐房给自己,又怎么会屈尊与自己谈这么半天

叶流云回首,眸中烟雾渐盛,道轻缈却又令人心悸的无上杀意震慑住了范闲的身体,他最后缓缓说道:“提把剑,不是冒充四顾剑那个白痴,你这小子或许忘了。我当年本来就是用剑的。”

说话间,他缓缓抽出剑,雪亮锋芒此时并无丝反光。仿似所有的光芒都被吸入那只稳定而洁白的手掌中。

范闲眼帘跳,集蓄心神,拼命将舌尖咬,痛楚让自己清醒了少许。生死存恨之际,什么计谋斗智都是假的。他惶惶然将身后雪山处汹涌的霸道真气尽数逼了出来,运至双拳处,往前方击

击在桌上。

伴随着声怪异地尖叫。范闲整个人被自己霸道的双拳震了起来,身子在空中扭,就像只狼狈地土狗样,惶惶然,凄凄然,速度十分令人惊佩地化作道黑线,往楼外冲去

范闲掠到了长街之上,整个人飘浮在空气中,双眼里却全是惊骇之色。即便此时,他依然能感觉到身后那抹厉然绝杀的剑意在追缀着自己,似乎随时可能将自己斩成两截。

所以他拧身,弹腿,张口吐血,倏然再次加速,在空中翻了三个筋斗,脚尖踢对面楼子地青幡,借着那软弹之力,再化道淡烟,落到了街面上。

六名虎卫与监察院的剑手早已冲了过来,将他死死地护在了中间,层层叠叠,悍不畏死地做着人肉盾牌。

不过刹那,范闲便感觉自己的身周全部是人,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情况,丝感动闪即过,全身复又晋入最灵敏地状态之中,随时准备逃命

然而长街之上片安静,片诡异的安静。

范闲不敢妄动,躲在护卫们的身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到了丝蹊跷,吩咐属下们让开了道小缝。

叶流云已经不在抱月楼中。

顺着那些紧张的半死的下属露出地那道缝隙,范闲看着苏州城直直的长街尽头,个戴着笠帽的布衣人,正拎着个人,缓缓向城门处走去。

虽是缓缓地走着,但对方似乎步便有十数丈,渐渐远离。

范闲咽了口唾沫,润了润火辣地嗓子,满脸疑惑地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站在长街之上,看着远方叶流云的背影发呆。

高达已经从对面楼下来,看到平安无事的提司大人,大喜过望,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没事吧”

范闲将有些颤抖的双手藏在身后,强自平静说道:“能有什么事”

说话的时候,他看着叶流云的背影消失在城门之中。

便在此时,谁也没有察觉到抱月楼顶楼,除了高达斩出的那个口子之外,渐渐又有了些新的变化。在范闲双拳击碎的桌砾之旁,粗大廊柱上近半人高地地方,那层厚厚的红色油漆忽然间裂开了道口子。

范闲逃命时扔下的那折扇却不知所踪。

漆皮上的口子嗤的声裂的更开,就像是道凄惨的伤口,皮肤正往外翻着,露出里面的木质。

然而里面的实木也缓缓裂开了

裂痕深不见底,直似已经贯穿了这粗大的廊柱

其实不止这根柱子,整座抱月楼顶楼的木柱栏杆,厢壁摆投花几,沿着半人高的地方都开始生出道裂口。裂口渐渐蔓延,渐渐拉伸,逐渐连成体,就像是鬼斧神工在瞬间沿着那处画了道墨线。

只是这线不是用墨画地。是用剑画的。

喀喇声脆响,首先倾倒的,是摆在抱月楼顶楼角的花盆架,花盆落在地板上,砸成粉碎。

然后便是声巨响。

长街上早已清空,只有范闲与团团围住他地几十名亲信下属,听着声音,这些人们下意识抬头往右上方望去。

然后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范闲在内也不例外,所有的人眼中都充满着震惊与恐惧。所有人的嘴巴都大张着,露出里面或完好洁白,或满是茶渍。或缺了几颗的牙齿,以至于那渐渐漫天弥起的灰尘木砾吹入他们的嘴中,他们也没有丝毫反应。

抱月楼塌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抱月楼的顶楼塌了。

更准确的是说是,抱月楼顶楼地半。此时正以种绝决的姿态,按照完美的设计,整整齐齐地塌了下来。震起漫天灰尘

灰尘渐伏,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抱月楼顶楼就像是被柄天剑从中斩开般,上面地全部塌陷,只留下半截整整齐齐的厢板与摆设。

断的很整齐,断口很平滑,真的很像是把大剑从中剖开般。

当然,此时所有人都清楚,这确实就是被个“人”用把剑剖开的。

众人地心里重新浮现出最开始的那种感觉这个人。不是人。

范闲是长街之上第个闭上嘴巴的人,他看着早已杳无人迹地城门处,再回头看了眼自家的半阙残楼,忍不住重重地拍拍自己的脸,说服自己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等监察院众人及虎卫们回过神来,投往范闲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充满了震惊与后怕,还有些不解,心想提司大人是怎么活着出来的

这个问题范闲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邓子越。”范闲的嗓音有些嘶哑,眼圈里充溢着不健康的红色,面咳着面说道:“你去趟那边。”

邓子越这时候明显还处于半痴呆状态下,等范闲恼火地说了两遍,才醒了过来,赶紧应了声。

范闲将他招至身前,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投降,那就定保住对方的性命。”

邓子越微愕,抬头看着提司大人。

范闲地眼中闪过丝懔然,说道:“把人带回来不,让黑骑直接送回京都。”

他在心里叹息着,再不要和自己扯什么关系了,你们长辈的事情,让你们长辈自己去玩吧,自己再经受不住这等精神上的折磨了。

邓子越领命,回头看了眼那半截残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颤着声音问道:“大人,那人究竟是谁”

范闲瞪了他眼,说道:“高达不是说是四顾剑”

邓子越不愧是二处出身的心腹,很直接反驳道:“院报里写的清楚,四顾剑还在东夷城”

范闲直接截断了他的说话,大怒说道:“看看这破楼对方是大宗师他的行踪是我们那些乌鸦能盯得住的吗”

邓子越不解范闲因何发怒,赶紧领命寻马出城而去,急着去与黑骑汇合。

邓子越走后,范闲依然站在长街之上,不肯回华圆,下属与虎卫们劝不动他,只得陪他站着。

范闲忍不住又看了眼自家的半截破楼,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

过不多时,监察院有快马回报。

“报,已出城门。”

又过数时。

“报,已过晚亭。”

最后又有骑惶然而至。

“报,已过七里坡。”

七里坡离苏州城不止七里,已经是上了回京都的官道,足足有二十余里地。众人虽然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位竹笠客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出二十里地,但想到对方的身份,便有些理解了。

确定了那位剑斩半楼地绝世强者离开了苏州城,所有的人松了口气。虎卫高达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凑到范闲身边,轻声说道:“大人,要安排人拦”

“谁拦得住”

高达想,确实自己说了个蠢话,连忙说道:“得赶紧写密报,发往京都。”

范闲皱眉说道:“只怕来不及,不过总是要写的。”

“邓迪文。”他唤来启年小组里另名成员,此人正是前些天负责保护夏栖飞地原六处剑手,邓子越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以他最得范闲信任。

范闲也不避着高达,直接冷声说道:“你通报下总督府衙门,明天再去明圆。把明家的那些私兵都给我缴了。”

高达在旁听着,心头微凛,确实没有想到,在这样危险的刻过去之后,提司大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利用此事谋取利益。

钦差遇刺,这是何等大事,如今江南民怨正盛。众人肯定会联想到明家借此事再次削弱明家,同时也可以稍减百姓们对于明老太君之死的怨怼之意高达对于提司大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确认叶流云离开了苏州城,范闲的心里也无由放松了下来,只是他的心中依然存有大疑惑,大不解,不过却是根本无法与人去言,再看身边这半截破楼,他忍不住阴郁着脸骂道:“这要花多少银子去修这个老王八蛋”

众人听得此话,无由惊。旋即怔,都不敢开口了,长街上又是片安静,谁也想不到,提司大人居然敢在大街之上痛骂位大宗师。

范闲看着众人古怪神情,无来由阵恼火涌起,破口大骂道:“这是我家的楼子,别人拆楼,我骂都不能骂了那就是个老王八蛋”

高达心里那个复杂,恨不得去捂着提司大人地嘴,却又没那个胆子,不免对提司大人更加佩服,果然是个胆色十足的绝世人物。

范闲先前单身在楼上应对,已让这些下属们惊佩莫名,后来居然能活着下来,而且成功地让那位大宗师飘然远去,众人对提司大人更是佩服到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