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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庆余年

热爱与依恋,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对苦难的同情,还有改变这切地自信。

范闲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看着墙上这幅画,久久没有移开眼光,似乎是想将画中这女子的容貌牢牢地镌刻在自己的心头。

冷茶在手,旧画当前,他就这般沉默地坐在偏厢房中,不知道坐了多久,也没有注意到小楼外的阳光偏移,风云缓动。

手中的冷茶依然是口未饮,范闲枯坐半日嘴唇有些发干,他忽然偏了偏头,看着画中的黄衫女子轻声说道:“您做的不错,可惜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紧张,想组织起比较合适的言语对画中女子讲。

“我做的当然不如您,但请您放心,我定会将自己照顾好。”他站起身来,静静看着那幅画,轻声说道:“暂时将您留在这里,想来他也不会让我拿走,过些日子,我会常常来看您。”不知道过些日子,又是要过多久。

范闲靠近了画卷,忽然开颜笑,精神万分,笑道:“俱往矣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让我来搞。”

说完这句话后,他起身离开了偏厢房。

房中片安静。

房门忽然咯吱声,被人急匆匆地推开。范闲去而复返,重新站在厢房之中,直直看着画中那个女子,突兀开口问道:

“理科”

“女博士”

画中地姑娘自然不能回答自己儿子在很多年后提出的问题,所以只是沉默。范闲心头无由酸,旋即呵呵笑遮了眼中湿意,诚心诚意地躬下身子,说道:

“谢谢。”

然后他真的离开。画中的黄衫女子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看着对河的那幕幕场景,沉默着,背对着身后那扇,不知道多久以后才会重新打开的门。

第七十六章 祝您飞黄腾达

走出门外,范闲将手中那杯冷茶放下。

哐当声,茶杯准确无比搁在了案几上另只茶杯之上,两杯相叠,并无多少残茶溢出。茶杯压在先前那只茶杯身上,只是个很寻常随意的小动作。

他下了楼梯与洪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便离开了小楼,沿着寒气十足的宫中石道,往那方走去。

待送范闲离开皇宫之后,洪竹绕过太极殿,穿了石弯门,去御书房覆命。路上与见着的宫女开着玩笑,与小太监们说闹几句,说不出的快活。那些太监宫女心中也有些讶异,心想洪竹小公公自从在陛下身边之后,身份地位上去了,连带着心性也沉稳狠厉了几分,今天却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乐成了这样

眼瞧着御书房就在不远处,洪竹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表现的有些过头,赶紧住了脚,从道旁山石中抓了两捧雪,往脸上狠命擦了擦,硬生生将面部发热的肌肤冰凉下去,这才放下心来,轻咳了两声,学起了宫中太监祖宗洪老公公的作派,死沉着张脸,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皇帝此时正与舒大学士在争论什么,声音极高,这位舒大学士也真是胆子大,当着皇帝的面也是寸步不让,只隐约听着是什么河道,挪款,户部之事。

洪竹竖着耳朵,候在旁,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却清楚能让舒大学士壮着胆子和陛下顶牛,究竟是为了何事。

这冬天正是疏浚河道的良时。门下中书省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拟好了章程,只等户部筹好银两,便组织各地州县,广征民夫。修葺河道。但没料到户部最后硬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缺口太大,严重地拖延了修河的时辰。于是乎范尚书便成为了众矢之的,如果不是陛下力保着,怎么着那位尚书大人也要自请辞官才是。

庆国正值盛世,国库却不能拿出足够多地银子门下中书问户部,户部却是问三不知,只说是宫中调用了。但宫中用项向是从内库出难道内库如今已经颓败到如此境地内库之事,牵连着长公主,牵连着皇族的颜面。而且最近监察院又正在查崔氏,矛头直指内库,在这当儿上。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不好当面询问皇帝。

于是乎,才有了舒大学士入宫之行,看来这君臣二人的交流并不怎么平和。

皇帝咳了声,隐约说到,范闲。江南,等几个模模糊糊地词语。舒大学士的脸色终于是好了些,似乎很相信范闲下江南后。能够将庆国的财政问题解决掉。

老学士降了声音,面上却是忧色难去:“怕时间来不及,明年若再发大水,怎么办江南事杂,范提司纵使才干过人,要想理清,只怕也要年时间,就算明年上天眷顾,可后年呢”

皇帝笑了起来。安慰舒芜说道:“范闲过几天就动身了,应该来得及。”

舒芜应了声,便笑眯眯退出了御书房。其实君臣二人都是老成持重之辈,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范闲这么个小年轻去江南,就真的停止了担心

更何况舒学士争的根本不止明面上的这些东西。他身为如今朝中文官之首,需要陛下的个表态,内库那边,到底怎么办,而更关键的是,在那两个传言相继出来之后,朝廷或者说宫城之中,对于范闲,到底是准备怎么处置

皇家玩神秘主义,对很多事情秘而不宣,朝廷里的官员系统却受不了这个,人心惶惶,总要求个准信。皇帝既然明说了范闲离开京都的日期,来是宣布了内库治理定会开始,而且会很强硬地开始,二来就是通过舒芜告诉朝中的官员们,范闲的身份之类暂告段落,不管他究竟是谋逆叶家地余孽,还是皇帝的私生子,反正他人都离开了京都,你们就别瞎猜了,让事情淡了

“洪竹啊。”皇帝忽然从沉思之中醒了过来,问道:“先前他有什么反应”

洪竹怔,赶紧低声应道:“范提司目中隐有泪光,面露解脱之色曾在楼中大笑三声,却是不知为何。”他小小年纪,就能亲随皇帝身边,自然机灵处比般人要强上三分,当然知道陛下口中的他,就是刚出宫的小范大人。

皇帝面色微沉,旋即微笑道:“如此也好,放开之后才好无牵挂地替朝廷做事。”

洪竹小意笑,不敢接话,却被皇上接下来的话吓地不轻。

“下月起,你去皇后身边侍候着吧。”皇帝摩挲着掌心的块静心玉,很随意说道。

如同道惊雷敲打在小太监的心中趴地声,洪竹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趴在地上,哭着说道:“陛下,奴才奴才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请陛下打死奴才,也别赶奴才走啊。”

皇帝皱眉看着他,厌恶说道:“什么出息让你去那边宫里做首领太监,朕提拔你,却吓成这样真是不堪大用”

洪竹心中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脸上却依然是涕泪横流着,哭嚎道:“奴才才不做什么首领太监,奴才就想在您身边。”

“噢。”皇帝似笑非笑看着身前的小太监,说道:“在朕看边有什么好处”

好处两个字可以当作玩笑,也可以当作把杀头的刀,洪竹愣愣地从地面抬起头来,流着泪的脸上染着些灰尘,他呓呓说道:在皇上身边伺候奴才脸上光彩。”

“光彩”

洪竹捣头如蒜,抽泣说道:“奴才该死奴才不该贪图,他心里明镜似的,太监受个贿赂,宫里的各位主子们没人在乎。但就看这些主子们的心情如何。

“你收了多少银子”皇帝看着小太监满脸灰尘清泪,模样甚是可笑,竟是哈哈笑了起来。

洪竹听着笑声,心头稍定。讷讷回道:“奴才在御书房两个月,共收了四百两银子。”

皇帝忽然将脸沉,寒意大作,冷冷道:“是吗那胶州地八百亩地是谁给你买的你哥哥地官,又是谁给你走的门路你好大地胆子,在朕身边不足百日,就做出这样的手笔来”

洪竹面色惨淡,万念俱灰,嚎啕大哭:“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他甚至都不敢求皇帝饶自己命。

“是谁”皇帝转过身去。踢掉靴子,坐在榻上又开始批改奏章。

洪竹脸色青块,白块。知道终究是瞒不过去了,咬牙说道:“是范提司。”

皇帝面色不变,轻轻嗯了声表示疑问。

洪竹忽然手脚并用,爬到皇帝脚下,仰着脸抽泣道:“陛下。您尽可杀了奴才,但天可鉴,天可鉴。奴才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绝没有与提司大人暗中提司大人是个好人,这事儿是奴才求他办的,您饶了他吧。”

这时候皇帝才表露出了丝诧异:“噢你居然替他求情”他旋即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这孩子,看来人缘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

皇帝看着小太监那张大花脸,笑骂道:“滚出去吧,此事范闲早就奏过朕了,如果不是朕喜欢你有些小机灵。他早就刀将你给宰咯,你居然还替他求情。”

“啊”洪竹脸色震惊之中夹着尴尬与窘迫,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还不滚”

“是,陛下。”洪竹哭丧着脸,心里却是高兴的不得了,也不起身,就这样爬出了御书房,至于是要被赶到皇后宫里去当首领太监,还是别的出路,此时已经不在意了。

出了御书房,跑到偏厢里,洪竹才平伏了急喘的呼吸,才感觉到背后的冷汗是如此的冰凉,接过块毛巾,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痕汗迹与灰尘,烦燥地将手下人全赶了出去,直到自己人坐在房间时,才开始后怕无比。

“小范大人说地对,这世上本就没有能瞒过陛下的事情。”小太监心有余悸想着:“陛下允你贪,你就能贪,所以不如干脆把事情都做在明面上。”

此时此刻,他对于范闲的佩服已经深植骨内,而在佩服之外,他对于范闲更多了许多感激与感恩,对方就能猜到陛下根本不在乎身边地小太监贪钱,这只是小范大人聪慧过人,而小范大人用这件事情,瞒过最要命的那件事情,这才是关键,日后与小范大人走的近些,陛下也不会生疑了。

想到那件事情,小太监洪竹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说不出的感激,只是马上要被调离御书房,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帮到小范大人。

离宫地马车中,范闲半闭着眼在养神,高达与两名虎卫被他支到了车下,车中是苏文茂。他闭目想着,虽然自己也不能判断启年小组当中,有没有宫里的眼线,但是自己是撞着王启年,又由王启年去拣了这么些不得志的监察院官员到身边,对于自己而言,最能信任地便是这批人,自己要做事,便只有相信他们。

“颍州的事情有没有尾巴”他皱着眉头问道。

苏文茂此时没有赶车,小心地听了听车外的动静,才轻声说道:“大人放心,颍州知州下狱后就病死了,没有走院里的路子,用的您的药,仵作查不出来,。”

范闲点点头:“如果能够确认安全,那位知州的家人就不要动,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苏文茂点点头,知道提司大人是叮嘱自己保密,对于这种阴私事。提司大人信任自己去做,这说明自己终于成功地成为大人的心腹。

但身为心腹,他自然要为范闲考虑,对于此事。他内心深处依然十分不赞同。暗中杀死名大知州,正四品的官员,监察院建院之后这么多年,也极少出现这种事情。将来不出事则罢,旦出事,整个监察院都要倒霉更何况那位知州并无派系,是位纯然地天子门生。

似乎猜到苏文茂在想什么,范闲冷笑道:“那位知州草菅人命,霸占乡民家产,更与盗匪同路。屠村灭族,本官只取他条人命,已算便宜了他。”

苏文茂关切说道:“大人。话虽如此,但毕竟直没有拿着实据,抓获地山贼嘴巴咬的极紧,硬是不肯指证那名知州。”

“废话。”范闲说道,“如果能拿着证据,我何苦用这种手段。”

苏文茂不赞同地摇头道:“终究还是太冒险。至不济大人写折了上中书,甚至跳过门下中书,直接面禀陛下。虽说无实据,但陛下瞧在大人的面子上,也会将那名知州拿了。”

范闲笑了笑,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那名知州的事情,是定不能让陛下知道地。他闭上了双眼,悠然养神,脑中却在快速的旋转之所以要对付离京都甚远的那名知州,是因为自己要卖小太监洪竹个人情,个天大的人情。个洪竹将来想起就必须要还的人情。

如今在御书房做事的小太监洪竹是颖州人,原姓陈。被范闲整死的那名知州当年还是知县的时候,曾经因为某处山产,强行夺走了陈氏家族中的家业,偏生陈氏家族里很出了两名秀才,自然不依,翻山跃岭,跨府过州的打官司,更是声称要将这官司打到京都去。

那名知县惊恐之下,狠下杀手,半夜里勾结着山贼,硬生生将陈氏大族给灭了门

那夜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而洪竹与自己地兄弟当时还是小孩子,在山上玩耍后忘了回家,也算是命大,侥幸逃脱这椿惨事,兄弟二人也算聪明,连夜就翻山,路乞讨到了山东路,再也不敢去衙门告状,只是艰苦万分地在人间挣扎活着,终有日,兄弟二人熬不下去了,陈小弟,也就是如今的洪竹便练了神功,裆中带血投了宫中。

入宫之后,陈小弟畏畏缩缩做人,被年长的太监欺负,被该死地老宫女掐屁股,屈辱之下更生恐惧,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敢说。

凑巧有日,陈小弟挑水路过含光殿偏道,遇着了洪老太监在屋外睡觉养神,老太监身上只穿着许多年前的旧衣,没有穿宫衣。陈小弟没认出对方的身份来,看着那老太监靠着把破竹椅,脸边几只乌蝇飞着,便觉着这老太监怎么这般可怜

同是天涯沦落人,陈小弟此人却还有些热心肠,寻思自己左右无事,便回屋拿了把破蒲扇,开始为洪太监打扇赶蝇。

等洪老太监醒来后,并没有如同话本里常见的场景那般,传小太监陈小弟无上神功,收他为小弟,在宫里横着走,四处吃香喝辣地。不过扇之恩,洪老太监知道小太监没有姓氏,便只赠了他个字。

洪。

又因为当时老太监正躺在竹椅之上,就随口让他叫竹,这,便是后来当红大太监洪竹姓名的来历。

从那天之后,洪老太监再也没有管过洪竹死活,连话都没有再说过句,即便洪竹到御书房后,寻着法子想巴结洪老太监,那老太监也都不再理会。

但小太监毕竟有了名字,姓洪名竹。洪姓,在宫中就代表着不般,而且洪老公公没有表示反对,渐渐的,开始有人传说,洪竹是洪老太监新收地干孙子,于是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相反还要巴结着他,有什么轻松体面的活儿求着让他去做。

洪竹人又机灵,经历了童年惨事,心性也极沉”,眼前又有这么多机会,加上老戴失势,宫中人事几番轮转,竟让这小太监福气大旺,直接进入了御书房,开始在陛下身边做事。

这,便是所谓机缘了。

见的多了,知道皇宫也就是这么回事,知州不是什么大官,洪竹心里复仇的火焰便开始燃烧了起来,只是他毕竟年纪小,不懂门路,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难道直接对陛下陈述自己的冤情他可没那个胆子。

恰在此时,上天送了个人到他身前。

马车颠了下,范闲悠悠醒来,打了个呵欠,精神显得有些委顿。

洪竹的事情,是被他套出来的,而后续的手段,也根本没有让洪竹知晓,只是默默地做成了这件事情,今天才告诉了对方。

范闲清楚,以洪竹在宫中的发展趋势,观看皇帝对他地信任程度,不过三年,这名小太监就定会拥有相当的影响力,到时候他随便说句话,朝中六部多的是人来帮他卖命,帮他复仇,所以自己定要抢在三年前便做了,而且做的干净利落,不要胁,不示恩,不留后患。

这才是给人情的上等手段。

死的知州是颍州知州,洪竹记册是胶州人,两地相隔极远,当年灭门之案过去太久,早就没有人记得了,范闲并不担心有人会猜到洪竹与这件事情的关系,这点,他很小心,什么人都没有告诉。

日后陛下就算查到颍州知州是非正常死亡,查到了是监察院动的手,范闲也能找到竹筐的理由只要和身边的人无关,和宫中要害无涉,区区个知州的性命,在皇帝的眼中,总不是及自己儿子金贵的。

他掀开马车车窗角,眯眼看着身后已经极远极模糊的皇城角楼,祝福小太监同学能够在里面飞黄腾达。

第七十七章 离前马蚤上

马车在监察院门口停下了,范闲下车便直接往院里走,路上与相遇的官员微笑致意,这是“流言之乱”后,他第次来院里,所以发现院中官员的目光很正常地炽热着。

其实很多下层官员并不知道叶轻眉是谁,但天天看着那几行金光闪闪的话,下面那个看轻天下须眉的名字,日子久了,总会生出些家人般的熟悉感与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