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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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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26、

小护士进来拔针的时候,聂染青的表情就像是大难临头,好像全部的神经都集中到了手背那一个小红点上。只是稍稍揭开了一点胶布,聂染青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强忍住让自己没躲开。她十分后悔刚刚为什么要看针头,现在脑海里都是那个针头,心一揪一揪的,明显是已经留下了心理阴影。

习进南本来只是看着这边的动静,看到这儿走过来,聂染青看着他高大的阴影一点点压下,勉强把咧着的嘴合上,僵直着脖子看窗外。

“我来。”习进南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她就觉得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背,逐渐放松她的紧张。她刚一转头,就觉得手背一痛,接着又是重重的疼,聂染青立刻尖叫起来。

习进南把棉签在她的手背上按着,聂染青汪汪的眼泪在眼窝里打着旋儿,差一点就要挤出来了,结果看到习进南那张扑克牌的脸,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小护士悄悄关门离开,习进南慢悠悠地开口:“知道疼了谁昨天没事干往雨里跑,不给你点儿教训你能记住么”

她嗫嚅着,听着他的话觉得十分委屈:“我又不是小孩子。”

“差不多了。”习进南眉目沉静,过了一会儿把棉签扔到桶里,站起身来说,“再躺一会儿。”聂染青小声提醒他:“点滴都吊完了,该回家了。”

“我知道,”习进南还是慢悠悠的,“我去问问医生明天还要不要吊两瓶。”

聂染青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烧退去以后,聂染青又在家窝了两天,第一天习进南面无表情,第二天习进南表面无情,总之他的脸色和外面红艳艳的太阳正好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更是少得可怜。聂染青不会自讨没趣,于是屋子里一直都安静得诡异。习进南关灯,聂染青就闭眼睡觉,他拉开窗帘,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晚上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客厅,反正互不相干。聂染青想不通他怎么就生这么长久的气,这还是两人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她不理解,也就无从下手,索性由他去。

第三天的时候,聂染青正无聊地看影碟,习进南却衣冠整齐地要离开。聂染青托着下巴看着他拿起车钥匙,脚已经迈出了家门一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去哪里”

习进南的动作停下来:“出差,一周之后回来。”

“哦。”他的声音太凉了,聂染青被冻得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好继续看电影。

过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门关的动静,她抬头,习进南却还在门口站着,聂染青觉得莫名其妙,问:“你怎么还不走”

习进南哼笑:“你巴不得我走是吧”

他这话说得简直莫名其妙,聂染青火大,把遥控扔到一边,用同样清凉的口气回敬他:“是你自己说要出差,关我什么事”

习进南回答她的是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这让聂染青更加觉得不可理喻。

聂染青在家待得十分厌倦,正巧姚蜜也是绣十字绣绣得不耐烦,第二天两人难得默契地都同意去逛街。她俩在一家店里看到一只十分袖珍的狗,随着大人的手指不停地翻滚。她突然想起,在刚结婚的时候,曾经计划买只贵宾犬,看电视的时候抱着一定会很舒服,看鬼片还不会害怕。她把这个想法说给习进南听,当时习进南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一串樱桃,听到这儿毫不客气地塞了一颗进了她的嘴里:“不行。”

“为什么不行”聂染青觉得十分不满,手比划着,“那么可爱,而且毛绒绒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多无辜,而且晚上你回来晚的时候,我还能抱着它睡觉。”

习进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探究和打量,看得聂染青直发毛。然后他接着吃樱桃,习进南的吃相十分斯文,话却是断然不容商量:“就是不可以。”

“习进南,你讲讲道理,你怎么这么没爱心啊,我这么卑微的一个要求,你凭什么要反对”聂染青激将法苦肉计一起上,就不信打动不了他。

“反正就是不可以,”结果习进南还是拒绝,施施然站起身去洗手,顺带难得的把盘子一并端走,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难道你抱着它睡比抱着我睡更有安全感”

聂染青脸色可疑地一红,一只抱枕毫不犹豫地飞了过去。

当时她本来打算私自行动,来个先斩后奏,第二天就去买一只回来,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头一天晚上被折腾得太久,第二天一睡就睡到了12点,起来的时候还没一点儿力气,只好拼力抓着习进南的后背以泄私愤。

现在想想,习进南是多么明智。她当时要是买了贵宾犬,天天看着它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估计同情心会大肆泛滥,连离家出走说不定都舍不得。

聂染青和姚蜜逛完街,又去看电影。结果到了电影院才发现最近是哈利波特的天下。聂染青和姚蜜对望一眼,接着两人又默契地走了出来。

一场大雨把秋天提早赶了出来。聂染青走了没几步,就觉得有点凉意,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把披肩带出来。她正打算提议回家,忽然姚蜜低声说:“聂染青,你千万别往右边看,千万别。”

聂染青的脑袋边向右转边说:“你要是不想让我看就千万别跟我说,千万”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了习进南。

接着姚蜜的叹息声就幽幽地传了过来。

冤家路窄,人生何处不相逢,聂染青在这两个词语里都不知用哪个才好。她甚至还想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句诗词。那个说要出差一周的某人此时正从影院旁边的一个私人会所走出来,旁边还伴着一位窈窕淑女。微风吹过,两人的衣袂挨得极近。聂染青眯起眼看,习进南的背影随意而慵懒,正微微偏头听着对方说着什么,听罢点点头,手指上的车钥匙在灯光的投射下闪闪发亮。女子嫣然一笑,像是很开心。

姚蜜说:“这女的是谁笑得就像一朵狗尾巴花。”

女子穿着一身蓝花旗袍,却将身材恰到好处地勾勒了出来。聂染青抬手遮住头顶刺眼的光亮,淡淡地说:“大概是周可容吧。”

“不要自欺欺人了亲爱的。周可容那是职业美女,她有这么引人犯罪的身段吗穿个旗袍都尽显风韵,这女的三围和身高都可以去当模特了。”姚蜜一边拿出手机拍照一边说个不停。

客观来讲,习进南和那位女子确实很般配,连举手投足都可以当做剪影珍藏,但是就主观来说,聂染青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习进南亲自帮女子打开车门,接着两人绝尘而去。

聂染青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转头,姚蜜还保持着手机抓拍的姿势,她没好气地打过去:“你拍照片干嘛”

“笨啊,证据啊。你不是说习进南出差去了吗,现在怎么出现在这种地方,旁边还跟着位美女,你就没有嗅到一点点异样的味道”

“你刚刚不是还说人家笑得像朵狗尾巴花么,现在怎么就是美女了。”

姚蜜撇撇嘴:“她是狗尾巴花里的佼佼者。不要试图转移话题啊,说,习进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场景,好不好不要再寸一点。”

聂染青扯扯嘴角,把没喝完的可乐扔进垃圾桶,说:“你觉得我现在像是知道的模样么。”

姚蜜同情地摸了摸聂染青的脑袋,被她一下子躲开,姚蜜叹气:“你先别瞎想。你今晚是回去独守空房还是跟我一起去睡”

聂染青想了想:“后者吧。”

她俩窝在姚蜜的家里,聂染青右眼眼皮一直跳,姚蜜在一边凉凉地说:“我奶奶告诉我,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聂染青踹下了床去。

聂染青一边揉着右眼一边说:“蜜子,你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么。因为你鼻子太灵,眼神太尖,嘴巴反应太快,男人们要是娶了你,还活不活了。”

“哎,你这叫迁怒。我刚刚说过让你别往右边看,谁让你偏偏逆天而行,这能怨我吗”

“你那纯粹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你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姚蜜毫不犹豫地回击,说完看着你燃情有气无力的模样,到底还是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说,“说不定是习进南逢场作戏呢,他们男的不都这样嘛,只要肉体精神都没出轨,你大可以安了。”

聂染青睨她:“你说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还安慰我呢。”

姚蜜抚着额头说:“聂染青,为什么你在该糊涂的地方偏偏这么聪明呢。”

第二十七章

27、

姚蜜家枕头太矮,聂染青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直哼哼:“蜜子,我昨晚才发现你脖子真是太短了,不足5公分高的枕头就能满足你。怪不得你不戴围巾呢,你要是戴了,那远远看去你不就是平原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山包。”

姚蜜气得笑出来:“滚。嫌矮你可以不枕啊。”

聂染青不理她继续说:“太平间的枕头都比你家的高。”

“啊呸,太平间里有枕头吗”

聂染青摇头晃脑地活动脖子:“太平间没枕头吗”

“瞧你这样儿,有本事冲习进南得瑟去。哎,不要挡着我,我正数格呢。”

“不要数了,你这都绣了4个月了,就绣出5个美人来,你情何以堪啊。”

姚蜜把针意思意思地冲她一戳,聂染青立马往后退。姚蜜满意地冲她扬了扬下巴,继续低下头绣着十字绣:“你以为我容易么,这东西忒培养耐力了。哎,其实你也可以试试。”

“我不试,还不如买一个来得快。”

“跟你这种人没法交流感情。”姚蜜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聂染青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呵欠,转移话题:“蜜子,我想喝牛肉汤,你叫外卖吧。”

姚蜜拒绝:“不行,在我的地盘你得听我的。我今天想吃蛋羹。”

聂染青在这个时间忽然想念起习进南的牛肉汤来。习氏牛肉汤味道香浓,很远就可以闻到。不过汤并不能常喝到,习进南那种人,若非兴起,或者她央求,绝对不会主动下厨。原来的时候,他一年都不见得能做三回。但是自前段时间以来,习进南做汤的次数很奇怪地明显变多,一季度一回变成一个月一回,简直让聂染青大为惊叹,她的胃口也因此被养刁。但是让他再做,他却再不肯了。聂染青每次想喝,都必须付出劳动,比如端茶倒水。于是聂染青给习进南捶背的时候,总是心有不甘地在他的身后作出一个杀的动作,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然后再在习进南回头之前迅速收回。

想到这儿,聂染青恨恨地说:“蜜子,你以后嫁人一定要嫁给一个厨子。”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要能把习进南比下去就行,聂染青默默腹诽。

聂染青在姚蜜家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奇异地发起低烧。姚蜜对着灯光看温度计,说:“37度8,低烧,走,去医院。”

聂染青在床上躲来躲去不让她抓住,执意反抗:“不去。”

“你没到38度,不会打针的,放心吧,就是去拿点药。”

“不去。”

“为什么”

聂染青卷过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翻个身说得威胁性十足:“蜜子,你要是拉我去医院,我就诅咒你今年找不到男朋友。”

姚蜜气得牙痒:“喂,聂染青,你缺心眼儿呢”

聂染青想笑,可是没想到刚一笑,脑袋就一钻一钻地疼,她勉强把扯出去的嘴角又收回来,话嗡嗡地传过来:“我睡一觉就好了。没事,原来一直这样的,你去继续绣你的十字绣吧,不必在这陪着我。”

“切,谁说要陪着你了。”姚蜜从床边上下来,缓了缓语气说,“你好好睡一觉,觉得难受了叫我。两个小时以后不退烧我就拉你去医院。”

聂染青觉得心里很暖和,笑:“遵命。”

聂染青一觉醒来,时间已经堪堪指向下午三点整。她拿过一边的温度计重新试体温。37度,看来睡觉的效果还算明显。聂染青翻身下床,想了想,还是打算回家一趟。

刚刚姚蜜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真不知怎么回答。她回去怎么办问习进南她怎么问难道要问他怎么你明明说是出差去了怎么我在路上却看到你和一位美女相携离开这要是真的她就是自取其辱,这要不是真的她指不定就要被说成是幺蛾子,她应该选哪个

她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要怎么办,只好安慰自己静观其变。聂染青心想,她要是把这想法说给姚蜜,姚蜜肯定得摸着下巴看她,一副似夸实损的语气,忍辱负重啊,聂染青,这可真不像是你的风格。

聂染青自欺欺人地想,最近天气转凉,她只是要回去拿几件衣服。可是当她从计程车上下来,路过小区前的那家大型超市时,还是进去买了一堆日用品和食材。

家里一片安静,聂染青把买来的东西各归各位,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酸奶,刚想关上冰箱门,一只修长的手臂却伸了过来,径直越过她的,在聂染青的目瞪口呆中取过一瓶水,顺便把冰箱门也一并关上。

聂染青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对方正一声不吭地打算离开。她气不打一处来:“喂,你不是出差去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习进南头甚至都没回,声音不咸不淡地传过来:“我出差和不出差在你眼里不都一样么。”

聂染青一噎,在后面恨恨跺脚:“习进南,你给我站住”

他身形顿了一下,竟然真的停了下来,还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穿着一件褐色的家居服,袖子被捋到小臂处,领口解开,眼角微微挑起,慵懒而性感。不过聂染青没什么心情欣赏,她快被他刚刚那话气死了,把根本还没喝的酸奶往垃圾桶一扔,就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他面前,她冷冷地笑,噎人的话谁不会说:“的确是一样啊,反正你出差不出差都照样能泡在温柔乡里。”

习进南眯起眼,眸子里慢慢酝酿起危险的风暴,手里的酸奶盒子被慢慢地捏扁,看得聂染青心中掠过一瞬的惊骇,不由自主得后退一步,却被他及时抓住了肩膀挡住去路。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是极清晰极缓慢:“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聂染青的肩膀被他箍得有些疼,硬是咬住牙一声不吭。习进南狭长的眼一眯就十分具有威慑力,但是她这次无惧地瞪了回去:“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难道我还要把具体的讲出来习进南,你以为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身正么”

她终究成功地挣脱出来,嘴角充满讽刺,眼里也是带着挑衅,眉毛扬起,仰着下巴看他。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弓起身子力图反抗到底的猫。

习进南看着她,反倒是笑了一下,那笑容清清冷冷,缓和不了他冷峻的表情。他坐到沙发上,酸奶被扔到茶几上,慢慢地在深咖啡色的几面上淌出几滴白色,两相对比,格外刺眼。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声音寒得像冰:“所以你就两天不回家聂染青,你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个家”

他坐在沙发上,聂染青好不容易比他高,可是她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无论怎么看,她的气势都还是敌不过他。

聂染青觉得头脑发晕,浑身发冷,有点站不住脚。她选择坐在离他很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努力坐得稳妥自然,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悄悄又狠狠地掐着自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服软。她说:“是我忘了还是你忘了出差只是幌子吧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你应该最清楚。真不知道你原来的出差是不是也这样子我任性,那位穿着蓝花旗袍的美女应该很落落大方善解人意吧大晚上陪着你赏夜景,也不知衣服穿够了没有,最近晚上温度还是比较低的。冲这份精神你也不能亏待人家不是么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应该把习太太的位置让出来”

习进南的眼里突然迸出十分强烈的怒意,他沉着嘴角,手紧紧握成拳头,许是意识到有些失控,他闭闭眼,缓了缓声音,却还是掩盖不了盛怒之下的不稳:“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目的,是不是。”

她保持沉默,一刹那里屋子就陷入一片死寂,习进南盯着她,半晌得不到回答,于是嘴角微微翘起来,带着十足的嘲讽,却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悲凉:“聂染青,你就是这么不相信我。”

接着,茶几被狠狠撞开,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习进南却脚步不停,毫不犹豫地大步朝书房走去。

晚上的时候聂染青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习进南在飞机场,习进南一直都是微笑着,明显心情很好。他像往常一样,把所有的事都安顿得井井有条,又亲眼看着她坐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带,接着他揉着她的头发,笑容是前所未有的闲适,他说:“我去去就来。”

可是,他却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聂染青拿着机票,坐在座位上,不知为什么,竟然手足无措。

她在睡梦里不停地摇头,越来越快。然后她猛地睁眼,终于发觉这是一场梦。

聂染青独自回想着刚才的梦,觉得心通通直跳。她觉得浑身都汗涔涔的,头疼得厉害,全身还频繁地发愣。她拿手背试了试自己的脖子,发觉烫得惊人。空调风吹过来,聂染青觉得十分冷,于是把被子捂得更紧。

她有点了悟,她应该是又发烧了。

聂染青把自己团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这次不用拿温度计,她凭着经验就能猜到,这次发烧的度数肯定够打针的了。她的右眼皮又跳得厉害,难受得无法入睡,听着旁边习进南绵长的呼吸声,聂染青嫉妒地想掐醒他。

脑袋昏昏沉沉,终究还是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聂染青觉得烧似乎又退了一点,不禁感叹人体机能果然强悍,大自然是最神奇的。她冥想着体内淋巴细胞拿着个小叉子和病毒抗战的情景,忽然觉得自己颇具娱乐精神,于是咧咧嘴,卷过被子继续睡。

她是被聂父的一通电话叫醒的。

电话里,聂父的稳重和淡定统统不见,话甚至都说得不连贯:“染青,你妈现在正在抢救,医生说是心脏病发作,情况很严重”

聂染青大脑轰地一声完全失去了思考,只听到那边继续说:“医生说病情凶猛,可能”

聂染青强作镇定,强声安慰:“爸,您别急,我这就回去。”

她挂电话的时候,习进南早就觉察出不对,坐了起来。聂染青的手有些微的颤,习进南皱皱眉,伸手握住她的,接着是更深的皱眉,手抚上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聂染青摇摇头,大力拽住他的袖子,完全忘记了他们还在冷战,她只觉得他应该能依靠,她把他的袖子拽得死紧,说:“我要去医院”

习进南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叹口气,妥协:“好,我们这就去医院。”

习进南的车子开得十分快,树木飞速掠过。聂染青刚刚衣服穿得匆忙,鞋子都差点忘记要换。她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脸颊晕红。习进南深深皱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随了她去。聂染青想给爸爸打电话,却被习进南按住:“放松,不要急,不会有事的。”他一遍遍地说,轻声安慰,聂染青真的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聂母已经抢救成功,正要转入普通病房。聂染青扶着习进南,肩膀垮下来,大松了一口气。她这才觉得头疼得厉害,稍稍转动脖子就如同有一块石头在脑里四处摇摆。聂染青找到一个座位慢慢坐下来,等着头疼感过去。她觉得一阵阵的寒冷,总算意识到自己发烧到一定地步了,头重脚轻。

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揽过她,聂染青觉得自己软软地使不上力,她被习进南半抱着去看医生,她竟然还能闻到习进南身上熟悉的那种清爽气息,聂染青迷糊中觉得很不可思议,想不到她的嗅觉竟然还没有罢工。

依旧是挂号,问诊,吊点滴。只不过中间还加了一项打针。聂染青咬牙一声不吭,一直到后来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聂染青动动喉咙,隐约听到外面似乎有人说话。

门没有关好,一条窄窄的缝把光亮和声音一起透过来。一个柔和的女声传进来,声音很低,但是还可以勉强听清楚:“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跟她说难道你觉得她会容忍你瞒着她”

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习进南淡淡的声音,聂染青的心蓦地抽紧。

“就算你们不是亲姐妹,可你们从小到大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你就不觉得自己报复的原因十分可笑”

聂染兮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又迅速压下去:“你以为我乐意吗你以为我苦苦隐瞒很容易吗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6沛知道真相以后是什么表情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再掩饰下去的了。你以为我想回来我宁愿一直在英国待下去,一直到老若不是6沛执意离婚,若不是他恨我恨得要命,我会回国笑话”

习进南还是那种清清冷冷的声音:“你隐瞒事实,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哈,你不要太得意,你别忘了,你现在正和我做着一样的事。”

他又是短暂的沉默,接着慢悠悠地开口:“我与你不同。”

聂染青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聂染兮接着说,“我一直不理解,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明显心思不放在你身上的女人容忍这么久,习进南,你的耐力真是一顶一的好,我自叹不如。不过,我不打算隐瞒了,反正我和6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迟早要离婚的。你们大概最近也不怎么好过吧。我和你之间的交易,你大概从来没对聂染青说过,是吧你猜,”聂染兮拉长了声音,软软的话传过来,“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聂染青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知是发烧还是害怕,她屏住呼吸继续听,外面的声音却陡然低了下去,接着就是高跟鞋远去的声音。

她闭上眼,慢慢消化刚刚所有的话。

事实超出预料,聂染青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真相。而刚刚习进南和聂染兮的谈话,却让她如同遁入迷雾,辨不清方向。

聂染青一遇到这种混乱的状况就想大睡一场。她努力地培养睡眠,好不容易萌生出一点睡意,门就被推开。医生走进来,接着是习进南。烧已经退了,医生嘱咐了几句又出去。习进南在离她比较远的位置坐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聂染青半眯着眼,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口。毕竟是她自己说出自己的身世,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自我介绍。而对着一个同床共枕快三年的人进行自我介绍,这种情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可是她找不到别的说辞,她也无法把刚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习进南知道她想知道的事,而且她相信他不会骗她。也许他会隐瞒,但是他不会骗她。

她深吸一口气,眼四处游移,犹豫了半天,酝酿的话还是一句都没说出口。她闭上眼,刚要用残存的最后的一点儿勇气说出来,习进南却突然开口:“妈正在楼上的病房休息,医生说需要静养。”

聂染青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几乎是和他一起说出来:“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对不对”

习进南明显吃惊,她很难能看到他这副表情。但是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就恢复正常,只是目光紧紧锁着她:“你知道什么了”

“看来我说对了”聂染青自顾自地说,“原来真的是这样。”她喃喃地,“竟然是真的。”

她和聂染兮不是亲姐妹。

聂染青闭上眼,长长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她小时候曾经多么希望她没有聂染兮这样一个姐姐,想不到,竟一语成谶。

她已不再是小孩子,就算她不是亲生的,也不会自艾自怜没人要。很多东西根本不需要用亲情维系,有些东西用亲情维系反而是笑话。她只是觉得难过,说不清楚的难过。

有些事一直希望能实现,一直希望能摆脱,可是当这些东西真的实现,真的从身边斩断的时候,却又觉得失落。

聂染青扯扯嘴角。她现在忽然有点退缩,对三年前所谓的真相不想再知道得那么清楚。难得糊涂,就算她知道了所有的事,无非就是填补了被蒙在鼓里的那点遗憾,可是她不一定有本事能让自己过得再这么自然。

一份心事就是一份累赘。聂染青不是聂染兮,心里盛不下那些勾心斗角。她也不是习进南,学不来那份稀松平常。她只是想到了6沛那一双从英国回来就未曾带过笑意的眼,苦得让人心口泛酸。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和6沛一样。

聂染青缓缓地说,“我知道的不多。我知道我和聂染兮真的不是亲姐妹,这是你刚刚在门外说的。我还知道,”她像是在自嘲,“你和聂染兮有交易什么交易有关于我还是有关于6沛”

习进南静默半天,像是失去语言。他喉咙动了动,眉头紧紧皱着:“没有交易。”

聂染青倒是很好脾气地点点头:“哦,那你和她达成了什么一致难道说算了,没事,你接着说,我听着。”

习进南忽然笑了一下,已然恢复了往常那种云淡风轻:“你好像就从没有好好听过我的话。你觉得我能从聂染兮获得什么好处她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好处”

“不要试图转移重点。”聂染青微笑,而且是标准的国际招牌微笑,“你们中间还隔着6沛,还有我。”

这话成功地让习进南的脸上出现裂缝,他的笑容不带温度,简直比不笑还要冷淡,他只是说:“聂染青,你总是在最该糊涂的时候聪明。”

这话前不久姚蜜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聂染青皱皱眉,笑容收起来,她跟习进南对峙,结局没什么悬念。聂染青想了一下,慢慢地说:“其实你也可以说我不识抬举,什么咬住吕洞宾,什么不识好人心。反正这种话聂染兮说过无数遍。”

“可是你没一遍听进去,你那颗小脑袋固执得像头驴。”习进南的话掷地有声,“我和她能有什么交易。她想得到的我不肯给她,你想要的她也不肯给你。她确实对我说过一些话,如果那也算交易的话。聂染青,你那姐姐大学辅修心理学。你难道不觉得她在门外那么说是放手一搏么。你是不是觉得太巧你觉得就算她说了你也不应该能听到可是,她跟你共处2o多年,那么多的时间都想着怎么对付你,你难道不觉得她理应深知你每个弱点”

聂染青觉得口舌发干,她紧紧咬住牙关,最终蹦出几个字来:“然后。”

习进南回答得很干脆:“没有然后。”

“那聂染兮对你说过什么话”

“请让我保有一点隐私。”习进南突然一下子变得疏离,他坐得十分端正,眼睛却不再紧紧盯着她,他说,“有些话说出来,会伤害到很多人,并且,完全没有必要。”

以习进南的性格,他既然打定主意不想说,她就肯定也不会再知道什么。

聂染青上楼看望母亲。她上楼之前,习进南告诉她,聂母这次生病,与聂染兮和6沛闹离婚有着很大的关联。

她觉得这个事实很悲哀。

在聂母的病房门口,她遇到了正要离开的6沛,他明显很疲惫,眼底有货真价实的血丝,聂染青走过来的时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接着就低下头去。聂染青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还是绕过他走了过去。

聂染兮正在床边削苹果,看到她走进来,她把一小块苹果凑到母亲的嘴边,在她耳畔轻轻说:“妈,染青来了。”

聂染青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五味杂陈。这个人养了她二十多年,就算是偏心姐姐,可是她对自己也算是好得很。

聂母轻声说:“染兮,你先出去,我和染青说几句话。”

聂染兮乖顺地点头,起身往外走。她背着聂母,嘴角翘起,对聂染青露出一个十足嘲讽的笑容。她扬着下巴,像一个只胜不败的女战士,仿佛刚刚在她病房外示弱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聂染青冷眼看着她,像是与自己无关。

聂染兮出去后,聂母冲她伸出手。

聂染青走过去,聂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她慢慢地说:“染兮和6沛就快要离婚了。三年前,我若是知道这结局,我绝对不会试图拆散你和6沛。染青,6沛和你分手,全家对你不起。那个时侯,我看着你哭得像个泪人儿,心想,我这么做值得么。我把你和染兮都养得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互相争斗么手心手背都是自己一手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做都”她似乎是说不下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抚慰一个孩子,她的话说得很缓慢,“染青,我的好孩子,三年前,你受委屈了。”

有没有体会过这样一种感觉。当你硬是扛完所有本不属于你的重担之后,亲近的人却都漠然地看着你,这时你只是感到悲凉,却不一定会掉眼泪。因为你知道,你的眼泪无人看到,无人珍惜,掉下来连自己都会觉得没骨气。可是如果在后来,当你完全没有预料的时候,有人握着你的手,看着你,对你说,孩子,你受委屈了。你隐藏在最深处最不为人知角落的那些酸和苦,一下子就这么汹涌而出。你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无声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