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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静静的辽河之童年

(二十六)

一个微风和煦的休息日,我终于回到离别月余的、温馨无比的家。我首先激 动万分地登上我的乐园——小阳台,扶着高高的栏杆,俯瞰着眼前无比苍凉的、 哀伤的景色。

我掏出一团小纸片,非常熟练地拧成一个又一个小巧的降落伞,然后心满意 足地抛下楼去,徐徐的微风吹拂着小小的纸片在空中欢快地飞舞着,活象是一只 只小燕子无比幸福地自由自在地飞翔着。

望着渐渐远去的小纸片,我骤然萌生一种羡慕之情:唉,我什么时候也能像 小纸片那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飞翔呢?

我的目光久久地目送着缓缓而下的小纸片,直至扬扬洒洒地飘到楼下的空地 上。一群小伙伴吵吵嚷嚷地聚集在院子里,正专心致致、极其投入地抛掷着闪闪 发光的玻璃球。他们紧紧地围拢在一起,一双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四处翻滚着 的玻璃球,那一颗颗浑圆的小脑袋瓜正好位于阳台的正下方。

哼,你们玩得好开心哦,好高兴啊,好自由啊、好自在啊,到处乱跳、四处 乱窜。看着叽喳喊叫的小伙伴们,我准备做点什么,拿他们开开心。

做点什么呢?我的目光无意之间,溜到阳台西侧一个狭窄的排水孔上,望着 细长的排水孔,我突然灵感勃发。

我悄悄地解开裤带掏出****,非常满意地冲着排水孔撒了泡黄澄澄的尿液, 尿液顺着细长的排水孔缓缓流淌下去,嘿嘿,由尿液形成的小水流不偏不倚、正 正好好全部嘀哒嘀哒地浇在了正在埋头玩耍着的小伙伴们的脑袋瓜上。

“怎么回事,下雨啦!”小伙伴们莫名其妙地摸着浇满尿液的脑袋瓜,当他 们抬起头来看到继续从我家阳台上流淌着的尿液时,立刻明白了一切,他们因愤 怒而发出一阵阵恶毒的咒骂声:“操,小x崽子,有种的,你下来!”

突然,从狭窄的石头马路尽头,变魔术般地飘浮起一片片耀眼夺目的彩旗, 并且很快便形成一条不可阻挡的巨浪翻腾的洪流滚滚而来,颇有淹没整个城市之 势。

这股洪流中汇集着表情严肃、情绪热烈、激动异常的绿色人群,他们均是一 身戎装,袖管高高地挽起露出惨白的衬衣,人人的胳膊肘上都扎着一块鲜红色的 袖标,每个人的手中都紧紧地握着一个我家大皮箱里盛装着的那种形状各异但却 极其精致的小红本,人人将小红本高高地举过头顶,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同时声 嘶力竭的叫喊着:

“打倒刘少奇!”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一辆大卡车缓缓驶进人群,在其最顶端,悬挂起一幅巨大的红色标语,上面 写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哗啦一声,车厢板被人放置下来,我定眼一看,光溜溜的平板上,站立着一 群衣裳褴褛、头发蓬乱、垂头丧气的男女,身后则是几个持着钢枪的壮年人,没 好气地推搡着那些倒霉蛋。

“啊?”望着汽车平板上那群倒霉蛋,我不禁惊叫起来:“那个人,不是金 花的爸爸,金大炮吗?那个人,不是李湘的爸爸,卡斯特罗么?”

凶神恶煞的大蚂蚱纵身跳上大卡车,递给金大炮、卡斯特罗等人一人一张大 纸牌,同时,命令他们将手里的大纸牌高高地举过头顶,每张被举起的大纸牌子 上都书写着他们的尊姓大名,更令人赅讶万分的是,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脖子挂着两只破胶鞋,污黑的、长长的头发给剪得乱七八糟,活象小人书里的青 面女恶鬼。

悬挂在大卡车上的高音喇叭哇啦哇啦地吼叫起来,义愤填膺地列举出令这些 人莫明其妙的罪状。

这些个惊魂落魄的可怜虫们渐渐坚持不住,金大炮试图放下手中的牌子,缓 解一下酸痛的双膊,这一缺乏考虑的贸然行动立刻招来车下愤怒的人们更为严厉 的辱骂声。一个怒不可遏的青年人跳上卡车,狠狠猛踢着金大炮,踢着踢着,他 感觉到还是不解恨,继尔又扇了他一记大耳光。

“嘀嘀,嘀嘀,……”一辆吉普车冲进人群,车里的人往外抛撒着雪片似的 宣传单。哇,真热闹啊,铺天盖地的纸片在茫茫的人海中飞快地飘浮着,好家 伙,这伙人怎么跟我一样,也喜欢玩这种耍纸片的游戏啊。

吉普车一边继续散发着宣传单,一边停靠在大卡车的前面。从车箱里缓缓爬 出几位年岁很大、白发苍苍的老年人,有的人已经谢了顶,光溜溜的秃脑袋在阳 光的映射下非常可笑地闪着剌眼的光泽,这些老者试图说服大家放过卡车上那些 可怜的、长时间地高举着大纸牌的人们。

但是,很显然,这些老者们的请求没有得到满足,他们遭到了断然拒绝,甚 至有一个大块头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那个谢顶的老人,一边骂骂咧咧着,一边伸出 了赅人的铁拳。秃顶老头在其他老者的帮助下,终于挣脱开大块头,他惊惶失措 地钻进车箱里,在一片片嘈杂的叫骂声中,吉普车艰难地爬行着,很快便被众人 围裹得水泄不通。

人们抓住车门高声喊道:“一、二、三!”

“……”

轰隆一声,无路可逃的吉普车在震耳欲聋的喊叫声中痛苦地颤抖着,很快便 被掀了个四轮朝天,车箱里的老年人狼狈不堪地爬出来,立刻遭致众人的拳打脚 踢,一个个抱着脑袋四处乱窜。

“扑哧”一声,不知是谁往车箱里扔了一把火,吉普车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一瞬间便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污浊的空气里夹裹着剌鼻的焦糊味。

从吉普车里逃出来的那几个老人继续遭到众人的穷追猛打,一个中年女人在 众人的围追堵截之下终于被打翻在地。许多人一拥而上撕扯着那个女人的衣服, 女人的上衣很快就被扯得稀烂,两只白嫩嫩的大乳房颤颤惊惊地呈现在众人面 前,可能是这对大乳房的剌激,众人的积极性愈加高氵朝起来。

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女人的裤子连同三角裤衩一并撕得粉碎,然后顺 手扬抛到石头马路中央,可怜的女人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时间, 羞得她不知是用双手捂住坦露在众目睽睽的小便,还是捂住被抓扯得伤痕累累的 面颊。

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潮水般地涌过来一群举着彩旗的人流,很显然,他 们也是赶来凑热闹的。

两伙人流终于在石头马路上相遇,他们横眉立目地对峙着,此起彼伏地相互 谩骂着,这边敲锣,那边就打鼓,这边搞大合唱,那边就挂起高音大喇叭播放最 高指示。两伙人流就这样非常可笑地僵持着、对峙着。

突然,迟来的那伙人流非常迅速地闪开一条整整齐齐的人缝,我举目望去, 嗬嗬,这伙人流在最为关键的时候亮出了手里的王牌:一辆由拖拉机改制而成的 样子极其滑稽可笑的装甲车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的从人缝里一路怪叫着冲向对面 的人流,在装甲车的最上方还有一挺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轻机枪!

威力无穷的装甲车把敌对的一方逼得步步后退,一个头戴钢盔的射手把轻机 枪高高地举向空中,然后扣动了板机。

“哒哒哒……,哒哒哒……,”

“……”

剌耳的机枪声把这场闹剧推向了最高氵朝。

“陆陆,快,快,快下来!”听到剌耳的枪声,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妈妈不 顾一切地冲进屋子,喊叫的声音几乎变了调:“陆陆,快下来,你不想活了。” 我晕头转向地从阳台跳到屋子里,耳朵被枪声震得嗡嗡乱叫,我还没站稳脚跟, 妈妈一把将我按倒在凉冰冰地板上,而姐姐,早已哭哭涕涕地溜到床底下。

良久,妈妈才胆战心惊地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扒到窗台处:“散了,散 了,终于散了!”妈妈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地对我说道:“陆陆,我告诉你,以 后,再也不许上阳台了,外面正在搞武斗,到处乱打枪!”

叭——,叭——,叭——,妈妈正振振有词地告诫着我,屋外又响起清脆的 枪声,我们又哆哆嗦嗦地趴回到地板上。

“这样,比较安全一些,”傍晚,参加完运动的爸爸满面疲惫地回到家里, 听到妈妈的述说,爸爸老练地拽过一床旧棉被,又让姐姐找来一把铁钉子,然 后,爸爸拎着铁锤,站在椅子上,叭叭叭地将旧棉被牢牢地钉在窗户扇上:“好 喽,这样就安全一些了!”

第二天早晨,我正整理着书包,妈妈苦涩着脸,对我说道:“得了吧,陆 陆,你不用上学了,武斗了,学校已经停课了!”

嘿嘿,这倒挺好,我最讨厌上学,可是,我却想念都木老师:“妈妈,那, 我的老师呢?她不上班了?”

“老师,”妈妈答道:“都下乡了!唉,”妈妈叹了口气:“你爸爸也得下 去,明天就得走!”

我放下书包,乘妈妈不注意,偷偷溜出家门。我首先来到李湘家,想询问一 下她的爸爸卡斯特罗是因为什么事情惨遭揪斗。可是,李湘家的房门紧紧地闭锁 着,任凭我敲酸了手指头,也是无人应答,失望之余,我又溜到金花家。

“金花,”我轻轻地推开金花家的房门,金花和她的妈妈呆呆各自坐在木椅 上。“金花。”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金花身旁,正欲张嘴说些什么,吱呀一声,金 花家的房门又被人推开,大蚂蚱与另外两我不认识的个中年男人面孔yin冷地走进 屋来,金花的妈妈慌忙迎接出去。我的目光无意之中与大蚂蚱对视到一处,他恶 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冷冷地哼一声:“哼——,”

“快请进,快请进!”

金花的妈妈堆着苦涩的笑脸,把大蚂蚱几个人让进里间屋,然后,重重地关 上屋门,我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轻轻的锁门声。没过多长时间,屋子里便传来金花 妈妈低沉的呻吟声以及木板床吱呀吱呀的响动声,我心里好生纳闷:金花妈这是 干么?这种哼哼叽叽的声音,只有妈妈与爸爸在一起做那事的时候,才会听得到 的。

我和金花面面相榷。“他们又玩我妈妈啦!”金花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地对 我说道,眼眶里噙着几滴泪水:“陆陆,妈妈为了不让爸爸被批斗,就陪着那几 个革委会的干部玩,昨天晚上,那几个人在我家住了一宿!他们轮流玩我妈妈, 把妈妈玩得直喊累,昨天夜里,我被妈妈的喊声惊醒了几好回,后来,干脆睡不 着啦!我听到妈妈说:饶了我吧,我实在是太累啦,腿都抬不起来啦!”

我们这栋宿舍楼每间屋子的房门上都有一扇小窗户,金花家房门上的小窗户 贴了一张旧报纸,有几处已经破损。我搬过一把椅子,蹑手蹑脚地登上椅子从报 纸的小破孔向屋内窥视。

屋子里三男一女四个人均脱得精光,个个赤身露体,每个人的小便处都附着 一层浓密的黑毛。

金花妈妈仰面躺倒在木板床上,她也是朝鲜族人,可是,身材却没有我的都 木老师那么丰满、那么壮硕,但是,皮肤比都木老师细白一些,黑毛没有老师的 浓密,但是有些乱纷纷的,毫无规则地布满整个小便,连肛门的四周也长出许多 黑毛,金花妈妈的yin唇很小,深深地隐藏在yin阜里。

一个身材魁梧,壮得象头大公牛似的男人咬着牙,兴致勃勃地抽插着金花妈 妈的小便,他的力量很大,每当双腿撞击到金花妈妈洁白的大腿内侧时,便发出 清脆的、叭叽叭叽的响声。同时,他的手掌不停地抓挠金花妈妈的黑毛,金花妈 妈痛苦地咧咧嘴,眉头紧锁,她不敢大声喊叫,怕外屋的女儿金花听见。金花妈 妈伸出手去,企图推开那只抓挠黑毛的大手,却“啪”地一声被打了回去。

大蚂蚱骑在金花妈妈的脖颈处,把他那只瘫软的x插在金花妈妈的嘴里。 我曾偷听到大人们谈论起大蚂蚱时,说他是个阳痿,看来的确是这样,无论金花 妈妈怎样给他吸吮,他的x却总是非常失望、无法勃起。

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坐在床边吸着大前门香烟,一脸yin态地欣赏着金 花妈妈的裸体,有时还伸过头去仔细审视着x是如何频繁出入的金花妈妈的小 便的。过了一会,他扔掉烟蒂,推了推那头大公牛:“你先歇歇,来,让我玩一 会!”

大公牛很不情愿地把粗大的x从被捣捅得一塌糊涂的金花妈妈的小便里抽 了出来,矮个子立即走马上任,他端起金花妈妈的两条大腿,扑哧一声把他那根 细小的、包皮很长的x捅进金花妈妈yin液横溢的小便里。

大公牛一步跳到木板床上,拍了拍大蚂蚱光溜溜的肩膀:“你先下去抽根烟 吧,让她给我也啯啯!”

大蚂蚱站起身来,摸着始终也没有勃起的x,垂头丧气地下了床。

大公牛嘻皮笑脸地把粘满分泌物的x插进金花妈妈的嘴里,金花妈妈皱了 皱眉,拔出x,试图用手擦拭一下。大公牛哪里肯依,不容金花妈妈擦拭,再 次恶狠狠地塞进金花妈妈的嘴里:“尝一尝吧,这是你自己的味道,怎么样,好 不好吃?”

金花妈妈正皱着眉头很不情愿地给大公牛吮吸着x,矮个子突然凑了上 去,一把推开大公牛,那根细小的x还没送到金花妈妈的嘴里,粘乎乎的jing液 已经喷涌而出,溅在金花妈妈的脸上、嘴唇上、脖颈上。金花妈妈伸出手刚想擦 拭,大公牛按住她的手,再次将x塞进她的嘴里,并把她嘴唇上的jing液往嘴里 抹。

此情此景,看得我心惊肉跳,心率加快,如果不是嘴巴太小,我的心脏肯定 会从嘴里蹦跳出来。而金花则低声地抽泣着,纤细的小手频频地抹着红肿的眼 睛。

金花妈妈出卖肉体给那几个造反派头头,任其蹂躏,虽然使自己的丈夫暂时 躲过了灾难,不再被揪斗。可是,夫妻之间的关系却发生了严重的危机。每当金 花爸爸想起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肆意轮奸,自己的女人在他人面前,作尽了世上所 有的下流事情,心上就好似扎上了几把锋利的尖刀。男子汉大丈夫,沦落到这个 份上,还有什么意思,并且自已的政治问题并没有完全了结。

一天深夜,金花爸爸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亡,他用家里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割 开了自己的大大动脉,鲜红的血水一直流淌到对门林红家的小走廊里,吓得我好 时间再也不敢登林红的家门。

金花爸爸死后不久,金花妈妈用一根麻绳在厕所里悄悄吊死。我亲眼看到金 花妈妈被装进塑料袋里,被几个男人生硬地拽扯到楼下,咕咚一声,扔进大卡车 里。

几天之后,金花的舅舅赶来把金花领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金 花,再也抠摸不着她那紧紧绷绷的小便。

(二十七)

“唔——,唔——,唔——,”

yin森可怕的走廊里再次传来卡斯特罗那近乎绝望的呜咽声,妈妈自言自语地 嘀咕道:“卡斯特罗又犯病了!”

“妈妈,”我悄声问妈妈道:“李湘的爸爸怎么啦?为什么被批斗啊?”

“跟金大炮一个样,顺嘴什么都说,该说的也说,不该说的也说。本来他家 的成份就不好,这一乱说,还能有他的好哇,李湘的妈妈为了划清界限,跟他离 了婚,带着李湘回老家了,没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呜——,呜——,呜——,”

真是祸不单行,我们可怜的卡斯特罗因管不住自己的嘴皮子,屡次三番地被 揪斗,李湘的妈妈又离他而去,意志本来就极其脆弱的卡斯特罗,根本无法承受 这一连串的打击,我们的卡斯特罗工程师神经彻底崩溃了。

他赤裸着上身,哭哭涕涕地满走廊乱跑,跑够了,跑累了,便在雪白的墙壁 上信手涂鸦,很快,一部比毕加索还要毕加索的惊世赅俗之作横空出世,卡斯特 罗久久地盯着自己的大作,嘴里则语无伦次地嘟囔着:“什么啊,什么啊,这都 是什么啊!……”

嘿嘿,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别人又怎么能看明白呢?

完成大作之后,卡斯特罗工程师乘兴跃上走廊的窗台,他一脚踢开破窗户 扇,象《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马特维耶夫那样纵身跳下楼去,嗨!这个卡斯特 罗啊,做起事情来,总是颠三倒四,丢东忘西的,这不,纵身跳楼之前,为什么 不非常响亮地大吼一声:“瓦西里!”,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跳了下去、不声不语 地跳了下了去,真是美中不足,让我好长时间还为他感到莫大的遗憾。

咕咚一声,楼房微微颤抖了一下,卡斯特罗工程师登时摔得脑浆迸裂,乌乎 哀哉!

妈妈再也不允许我到走廊去玩耍,我自己也不敢去了,并且,走廊里再也看 不到一个小伙伴的身影,每天早晨,妈妈便拎着沉甸甸的大铁锁,对姐姐说道: “大傻子,”妈妈的面色还是那么的冷漠、语气严厉地叮嘱着我可怜的姐姐: “你别光顾着自己玩,你可要看好陆陆,不要让他到处乱爬乱摸,如果他有个三 长两短的,我打断你的腿,听到了没有?”

“嗯,”姐姐无比胆怯地点了点头,待妈妈啪地一声将房门锁死后,姐姐则 摇身一变,像个小大人似地站在我的面前喋喋不休起来:“小弟,不许摸这个, 这是电源插座,摸了会电死的!”

“陆陆,你干啥呢,哎呀,我的妈啊,你怎么能拧煤气开关啊,那样,咱们 都会被薰死的啊,快过来,快过来,你老老实实地坐在这看姐姐给你跳皮筋!”

“……”

姐姐不容分说地把四处乱串的我按在凉冰冰的木椅子上,然后,她从抽屉里 拽出那条多处断裂的,不知系着多少个接头的破皮筋,姐姐将皮筋的这一头挂到 床腿上,然后再将另一头系在木椅子腿上,接下来便有来到去地瞎蹦乱跳起来, 一边跳着,嘴里还一边叽叽喳喳地哼唱着我听得耳朵都磨起了硬茧的老旧歌谣。

我对跳皮筋这种只属于女孩子的游戏从来不感兴趣,我呆坐在木椅子上,闲 极无聊之下便中了邪似地啃咬着已经舔啯得又红又肿、充溢着酸腐气味的大姆 指。

“姐姐,”我一边舔啯着手指头一边央求姐姐道:“姐姐,别跳啦,咱俩玩 一会摸瞎子吧!”

“不玩,”跳得满头大汗的姐姐没好气地摇晃着那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脑 袋:“不玩,不玩,不跟你玩,你总玩赖,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掀起毛 巾看我藏在哪里啦,我不跟你玩!”

“哼,不玩就不玩呗!”

我气鼓鼓地扑通一声平展展地趴到地板上,然后又哧溜一声像条泥鳅鱼似的 钻到了黑漆漆的、脏乎乎的床铺底下.我瞪着眼睛以一个探险者非常专业的目光 在床铺底下仔细地搜寻着,企盼着能够找到一些可以寻开心的玩具。

我伸出手去在积满灰土的地板上胡乱地摸索着,哦,这是什么,***,这 不是妈妈早已穿开了帮的破皮鞋吗,滚,一边去吧。嗯,这又是什么,嗨,这不 是爸爸的游泳裤吗?

咦,爸爸的游泳裤咋扔到床铺底下啦,休息日的时候,爸爸为了到湖里去游 泳,曾经挖地三尺地找寻他的这条游泳裤,可是说什么也没找到,气得他抓耳挠 腮,而妈妈则站在一旁兴灾乐祸地说道:“活该,找不到就别游去啦,游泳有什 么好玩的啊,难道你不知道,前几天,三楼的老于是怎么死的吗?不就是因为游 泳淹死的吗!”

嘿嘿,我终于恍然大悟,这一定是妈妈干的好事,为了阻止爸爸不再去湖里 游泳而发生料想不到的意外事故,妈妈趁爸爸不注意,偷偷地把他的游泳裤塞到 了床铺底下。

望着手中的游泳裤,我决定帮助妈妈继续把爸爸的游泳裤隐藏下去,于是, 我咬了咬牙将手中的游泳裤狠狠地塞进了妈妈的那只破皮鞋里。

做完了这件事,我心满意足地扭转了一下身体,啪,我的脑袋不慎撞到了什 么东西,我调转过头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定睛一看,嗬嗬,在我的眼前非常意外 地摆放着一只沉甸甸的大皮箱,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推了推,哇,好重啊,我按奈 住无比兴奋的心情,悄悄地绕到大皮箱的后面,然后运足气力双手同时推动,哗 啦一声,大皮箱终于被我从床铺底下给推了出来。

我兴奋异常地从床铺底下钻了出来,一把掀开大皮箱,姐姐一脸惊愕地望着 我:“小弟,你又干什么呢,你又瞎翻腾个什么啊,看把屋子折腾的,到处乱七 八糟的,等妈妈回来的时候,又得揍我啦!”

我置姐姐的警告于不顾,尤如发现宝藏似的一头扑到大皮箱上,这是什么? 啊,原来是一本又一本印刷精美、装帧考就的毛主席语录,我对这些玩意丝毫不 感兴趣,我一股脑将成堆的裹着红塑料皮的、大小各异的红宝书统统掀翻到地板 上,然后继续在大皮箱里胡乱翻找。

哦,这又是什么?这不是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照吗,嘿嘿,爸爸年青的时候可 真英俊洒脱啊,梳着铮亮的大背头,笔直挺括的中山装上别着一支闪闪发光的英 雄金笔,而浓妆艳抹的妈妈则穿着一件光彩夺目的花旗袍无比温顺地依偎在爸爸 宽阔的肩膀上。

当啷啷,哗啦啦,我的手突然触碰到一堆坚硬的什物,发出一阵清脆的响 声,我低下头去仔细地瞅了瞅,我的眼前顿时一亮,在大皮箱的最底层,摆放着 一枚又一枚造型优美、精雕细琢的毛主席像章。

姐姐也被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四射的毛主席像章深深地吸引住,她俯 下身来轻轻地拿起一枚大如菜碟的毛主席像章,试图挂在自己瘦弱的胸脯上,而 我则抓起一把铁制的、瓷制的、玻璃制的、大小各异的像章一枚接着一枚地挂在 了胸前,继尔又拣起一本红通通的毛主席语录,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在屋子中央 非常卖力地挥舞着,同时又疯狂地蹦跳起来:“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 席万万岁!”

姐姐握着那个菜碟似的大像章再次跳起了破皮筋:“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 岁,毛主席万万岁!”

“……”

“梆——,梆——,梆——,……”

我与姐姐正跳得起劲,身后的暖气管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随即便发出一阵 紧似一阵的脆响,这是楼下那位长着白毛女般的头发,骂起人来咬牙切齿的小脚 老太太在发出抗议,严重抗议我和姐姐因蹦跳而震动了楼板从而搅醒了她的美 梦。

“梆——,梆——,梆——,……”

“呜——,呜——,呜——,……”

听到那剌耳的响声,玩兴正浓的姐姐先是茫然地一楞,继尔便一脸无奈地扑 倒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绝望地抽涕起来:“呜——,走廊不让去,阳台不让上, 皮筋也不让跳,我还玩什么啊,呜——,呜——,呜——,……”

走廊,哦,走廊,我突然想起来了,姐姐呜咽之中挤出的这句话让我立刻想 起了那条给我和整个宿舍楼里的小伙伴们带来无穷快乐的大走廊,想起了我们终 日在铁栏杆上猿猴般地爬上爬下的情景。啊,好痛快啊,好快活啊。可是现在 呢,我被妈妈无情地反锁在屋子里,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

“姐姐,”我的胸前仍然挂满可笑的像章默默地走进厨房,我抓起两块冷慢 头又抱起了糖罐子,我悄悄地走到姐姐身旁:“姐姐,别哭啦,不让跳就不跳 呗,来,咱们吃慢头吧!”

“不吃,不吃,我要跳,我要跳皮筋!”姐姐冲我发起了犟脾气,我不再理 睬她,一个人坐到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啃起了硬如石块的冷慢头,然后又一勺接着 一勺地往嘴里塞着凉冰冰的白砂糖。

“你就知道吃,吃,吃,你是猪哇!”看看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哭红了眼睛 的姐姐机械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她一边整理着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衣服,一边脸色 冷漠地教训着我:“小弟,天快黑啦,妈妈快要下班啦,你还不赶快把这些东西 收拾起来,等妈妈回来,看你把家折腾这个样子,不得揍死我啊!”

“嗯,”我答应一声,非常不情愿地扔掉冷馒头,然后慢吞吞地踱到大皮箱 旁,在姐姐的帮助下我顾头不顾尾地将红宝书和大像章胡乱塞回到大皮箱里。

“哗啦”房门轻轻地响动起来,姐姐呆呆地说道:“妈妈回来啦!”

……

(二十八)

我就这样,与姐姐一起,终日被妈妈反锁在屋子里,糊里糊涂地度过一个又 一个无聊的一天又一天,每天我都条件反射般地企盼着妈妈开启房门时发出的, 哗啦哗啦的声音。

又是一个可恶的早晨,我知道妈妈又要将我和姐姐反锁在屋子里,度过那漫 长如年的一天,我一边系着扭扣一边瞪着无神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妈妈手中那把 极其可恶的钥匙串,心里恨恨地诅咒着。

“该大死的,你给我听着,……”妈妈一面摆弄着钥匙串一面冷冷地对姐姐 说道:“现在外边很乱,昨天半夜你没听见楼下到处都在打枪吗?你们俩个可千 万不能到阳台上去玩,听到了没有,嗯?外边有什么热闹也不能爬窗户看,听到 了吗,嗯?”

妈妈一边说一边用尖细的手指点了点我的脑袋瓜:“你要是敢出去看热闹, 一不小心就会被子弹打碎脑袋的。你们自己在屋子里好好地玩,饿了厨房里有馒 头!听到了没有,嗯?好啦,时间不早啦,我得上班去啦!”

哼,妈妈,你说的倒是挺好听的,你上的什么班啊,学校早就停课了,学生 都在家里闷着呢,这件事可是妈妈你自己亲口跟我说啊,妈妈,你就明说得啦, 你不就是要参加什么革委会,想成为积极分子,往上爬吗!

说完,妈妈拎起小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她开始准备锁门啦。

“哎,x老师啊,我有点事,把林红放到你家吧!”杨姨拉着林红的手,对 妈妈说道,我顿时兴奋起来,能够与林红反锁在一间屋子里,我多少还算有点幸 福感。

“行啊,来吧!”妈妈爽快地答道:“行啊,把他们都放在一起吧,这也是 个伴啊!”妈妈把林红推进屋子里,然后,咔嚓一声,将房门紧紧地锁死,末 了,她还非常让我气愤地轻轻的拽拉几下大锁头,看看是否锁紧。

“姐姐,”一分钟也闲不住的林红问姐姐道:“咱们玩点什么啊,跳皮筋 吧!”

“跳吧,跳吧,”我表示赞同,讨好地把姐姐的皮筋拽出来递到林红的手 中:“你们玩跳皮筋吧,我来当裁判!”

“不行,”姐姐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不行,不行,楼下的老太太不让跳, 一跳她就敲暖气管,晚上下班的时候还要上来找妈妈告状,然后妈妈就,就,就 打我!”

“那,那,那咱们玩点什么呢?”我突然兴奋地提议道:“姐姐,咱们玩摸 瞎子吧!”说完,我已经将一条白毛巾握在了手心里,我伸出右手冲着林红嚷嚷 道:“来,黑黑白,谁输就蒙谁的眼睛!”

“去,”姐姐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白毛巾:“摸瞎子也不能玩,咱们在楼上到 处乱跑,楼下的老太太还得敲暖气管子,晚上还得找妈妈告状,我还得挨揍,感 情妈妈从来不打你啦!”

“姐姐,”林红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塑料绳:“姐姐,咱们玩翻绳吧,这用 不着四处乱跑,不会惊动楼下那个老太太的!”

“好哇,我最愿意玩翻绳啦!”

于是,我们三个人脱掉鞋子翻身上床紧紧地围拢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玩起翻 塑料绳的游戏,可是,我从来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做起来难免笨手笨脚,结果, 一次又一次地把塑料绳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

“你真笨!”林红一边吃力地整理着打了死结的塑料绳,一边毫不留情地教 训着我:“笨蛋,看你把这绳子弄成啥样啦,不会翻就别瞎翻,一边呆着去,看 我们是怎么翻的!”

“哼,”我不服气地转过身去,赤着脚跳到地板上:“不让翻就不翻呗,谁 愿意翻那破玩意咋的!”

“哈哈哈,太好啦,你看,姐姐,这个图案多好看啊!”

“真漂亮,林红,这是谁教给你的啊?”

“妈妈,是妈妈,是妈妈昨天才教会我的!”

“哇,又是一个漂亮图形,咱们应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

两个小女孩越翻兴致越浓,完全沉浸在游戏带来的欢乐之中,她们你一言, 我一语,像两只无忧无虑的小燕子似的欢声笑语着,四只纤细灵巧的小手你来我 往地穿插着淡粉色的塑料绳,令人无法想像地变幻出一个又一个使我眼花缭乱、 羡慕不已的精美图案。

羡慕之余我又嫉妒起来,为了引起她们的注意,为了让她们知道我的存在, 我决定作点什么,可是,我又能作点什么惊天动地之举,才能引起她们的关注 呢?无意之中,我发呆的目光突然停滞在桌子上那台收音机上,我悄悄地拧动了 开关。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顿时,一股股强烈的、震耳欲聋的、发散着浓烈火药味的、歇斯底里的、声 撕力竭的吼叫声以不可阻挡之势在静谧祥和的屋子里,原子核分裂般地爆炸开 来,整个屋子剧烈地震颤着,窗框和门框yin阳怪气地吱吱乱叫着,强烈的声浪呼 哧呼哧地撞击着我的鼓膜,两只耳朵登时嗡嗡作响。

“哎呀,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点闭了它!”林红慌慌张张地扔掉塑料绳,两 小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她皱着秀眉冲我大声喝斥道:“快点闭了,我的耳朵都要 震聋了!”

“你干啥啊,是不是又想把楼下的老太太吵醒啊!”姐姐奋不顾身地跳下床 来,咔嚓一声不容分说地关闭了发疯般吼叫着的收音机。

“那,我玩点什么啊!”我百无聊赖地嘀咕道:“你们玩翻绳,又不带我, 那,我玩点什么啊!”

“玩打仗!”林红跳下床来哧溜一声跑到厨房里拎起了一把大条帚:“来, 我陪你玩,咱们玩打仗!”

“好哇,”我立刻乐得合不拢嘴:“好哇,好哇,我最愿意玩打仗啦,谁跟 我一伙,林红,你跟我一伙吧!”

“哼,”林红小嘴一撅:“想得美,谁跟你一伙啊,男孩跟男孩一伙,女孩 跟女孩一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