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里话，“贾子明”三个字一出，唐奕真有点傻眼了。 .

“老师”

范仲淹淡然扬起嘴角，“怎么？你觉得为师没有那个肚量？”

“呃”唐奕一缩脖子。“不是。”

嘴上说不是，心里却在吐槽：这岂止是有肚量，这肚量大都有点儿丧心病狂了

贾昌朝于范仲淹，那和唐奕是完全不同两回事儿。

这些年，别看老贾时不时给唐奕出点幺蛾子，当真是没少使坏。

可是，老贾从唐奕身上却从来没占到过便宜，一路被碾压、蹂躏过来带给唐奕快感多于仇恨

所以在潜意识里，唐奕并不是怀着十分恨意。

况且，要是真如贾夫人所言，这老头儿就是“玩命一保四”，实力“1vs9”啊！

而且唐奕这个白金大神加开挂无解存在还是在对面也够特么可怜。

但是，在范师父那里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当贾昌朝用最卑鄙手段，以一个谋反罪名，不但毁了范仲淹理想，同时也毁了范仲淹前途，而且还差一点就要了范仲淹命。

再后来，范仲淹回京，同样是贾昌朝上蹿下跳，百般构陷。若不是范仲淹决心致仕，远离官场，那下场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可以说，范仲淹满腹抱负不得施展，只能寄情观澜境遇，完全是拜贾昌朝所赐！

这两个宿敌之间恩怨，绝非一句“相逢一笑抿恩仇”就可以化解。

现在范师父和他说什么肚量，唐奕还真持怀疑态度。

“师父您放心！”唐奕得表态了。

“在贾昌朝这个问题上，您徒儿立场那是十分坚定！”

“您真不用给留面子。”

范仲淹横了唐奕一眼，“看把你能！”

“给你留什么面子？你在为师这里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

“第一。”范仲淹倒也干脆，正气凛然地伸出一根手指。

“贾子明不光代表他自己，他背后还有整个真定氏家大族。”

“推行华联银贷，报复韩琦、吴奎是‘打’。”

“而救下贾子明，进而救下真定士族则是‘放’。”

“这一打一放之间，必然会在北方士族抱团对抗新政阵营之中埋下一颗不安分种子，于朝局有百利而无一害。”

说到这里，范仲淹又补充了一句。

“你拉辜家下水，固然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从朝堂，还有对北方大族影响力来说，一个左右逢源辜家，是没法和贾昌朝这么有分量宰相之家相提并论。”

“所以老夫不管你想不想救贾子明，于国于朝你必须救。”

“这与私怨无关，与家国有关！”

唐奕一翻白眼，心说，用不用说这么大义凛然啊？就不掺一点私人情感在里面？

“可是，他毕竟是贾昌朝，害老师”

“第二。”

范仲淹根本不让唐奕说完，又伸出第二个手指。

“老夫从来没有输给过贾子明，甚至是赢了他，又何来仇怨？”

还没输呢？唐奕一脸嫌弃。

官都丢了，让人从京城撵到西北，又从西北撵到邓州。要是不拉您老人家一把，就让人给埋了。

只见范仲淹对唐奕怪异表情毫不在意，面上露出一个傲然神情，缓缓站起身形，两手一背。

“无论看现在，还是可见将来，老夫都没输！”

“因为老夫后继有人。”

“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可他却没有。”

咦！

唐奕忍不住往后躲了躲，刚才还一身正气，跟个圣人似

“老师，您这是夸呢？还是夸您自己呢？”

“你看老夫象是在夸你吗？”

得，一眨眼工夫，那股为老不尊臭屁劲儿就上来了。

唐奕也是无语了，闹了半天，自己倒成了斤斤计较那个。

眼珠子一转，立时装出一副无奈表情。

“老师还是先把这些敞亮话收一收吧。”

范仲淹一拧眉头，“怎么？”

唐奕一摊手，“咱们想施这个恩，人家领不领这个情，还是回事儿呢。”

“就算想救，也得救得了才行啊？”

“老师也不想想，让救他，那不比杀了他更难受？”

老贾想以这样方式结束自己一生，那是他骄傲。

他若是想苟活，有一万种方法能活下来，哪需要仇敌来施以仁慈？

这件事，在唐奕、范仲淹看来，是豁达、是大义。

可是换到贾昌朝角度，那就是近乎残忍怜悯。

他怎么可能接受？

范仲淹沉思起来，“这确实是个问题”

“对嘛！”

唐奕一拍大腿，身子不由得往范仲淹那边倾斜，一脸希冀。

心说，您老这么深明大义，这么心思细腻，应该知道好人做到底道理吧？

范仲淹低头捋了捋胡须，眉头几皱几展。

“看来，只有”

眼看着唐奕要那个答案已经说出来了一半儿了，可范老爷不经意一个抬头，正看见唐奕那张奸滑坏脸，顿时反应过来。

“好你个臭小子，为师你都敢算计！”

“嘿嘿嘿嘿嘿。”

眼看被老师识破，唐奕却一点都不尴尬，厚着脸皮凑上前去。

“本来就是救不了，您能救；出面不合适，您出面正合适事情吗！”

“做梦！”范仲淹眼睛一立，赌气愿地一甩大袖。

“你个小混蛋一肚子坏水，使什么招救不下一个贾子明？用绑也能把他绑到涯州去！”

“涸劳烦老夫？”

说完，范师父傲娇地一扬下巴，转身走了。

“哎哎别走啊？”

唐奕追出好几步，“让上赶着去求老贾别死，多尴尬啊？”

可是哪里拦得住，说话间，范老爷已经出了小院儿了。

“你呀！”

尹洙也是哭笑不得，指着唐奕鼻子怪罪起来。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说着话，也背着手出了唐家小院儿。

唐奕怔怔地站了半天，一拍脑门儿，颇别头疼。

“这个贾老儿，死也不死消停点！”

接下来数日，唐奕倒是把贾昌朝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依旧是沉浸在收礼、收礼，再收礼痛苦之中。

而这段日子，他也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封建遗毒”。

特么华夏这个送礼成风毛病延续了两千来年，有时候真让人绝望。

“来而不往非礼也”出自儒学巨著《礼记》，作者是西汉大儒戴圣。

可是此时此刻，唐奕无端生出一个怪异想法：

戴圣哪里是什么大儒、学者、文学家？他应该是个经济学家、金融寡头。

这孙子一句话拉动了多少gdp，又创造了多少礼品经济。

哪怕到了后世，汉学势弱，儒道日衰，老祖宗东西已经被现代人扔差不多了时候，这个“来而不往非礼也”依旧坚挺，依旧主导着汉民族价值观

初三。

距离谕旨所批之吉日，只剩三天。

同时也意味着，三天之后，唐奕将再次离京，折返涯州。

一大早，范仲淹陪着唐奕出了观澜，一同入城。

目无它，唐奕要在临行前再见赵祯一面。

不管他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至于范仲淹，唐奕去见驾可不用他陪着。老头一下船即和唐奕分道扬镳，背着手傲然离去。

唐奕望着范仲淹背影，贱贱地一拱手，“祝老师旗开得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