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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汉阙

“也不瞒汝等,西安侯雇我时,将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君侯是要为自己修墓,在墓冢中画壁画呢!”

任弘雇的画匠叫木子五,大军前脚刚离开敦煌城,他后脚就带着本地人去西安侯指定的凿窟地点考察。

这是敦煌城东南数十里的鸣沙山东麓的崖壁,前临宕泉,东向祁连山支脉三危山,恰恰是后世莫高窟的位置。

石匠们商量在此开洞凿窟的可行性,而木子五的精力都在他奉命为西安侯画的那几幅图上。

这是一幅画在纸上的横卷图,由一百余人物组成的浩荡队伍,全图的最前端是横吹队列,鼓、角手各四人列队左右。而后是仪仗,骑兵护卫着皇帝授予权力的标志——旌节与斧车,而后依次为鼓角、大旗,武骑、仗骑、门旌、旌节、卫士等,显得旌旗招展,鼓乐喧天,这三部分要放在开凿后石窟东壁。

全图中央则是骠骑将军为核心的大队人马,任将军穿白虎纹明光铠,系革带,为了表现俊朗容貌不戴盔,戴帻头,骑着赤马萝卜,人马皆体形特大以便突出。

其后则是背着弩机,腰挂环刀,穿戴铁扎甲的一众亲卫兵,其马披挂具装,拥着“任”字大旗。画旁题书“大司马骠骑将军西安侯弘统军征西行图”。

而西壁则是追随西安侯出征的各路人马:三辅健儿,三河卒,属国骑、六郡良家子,甚至还一路加入的募骑,或庄重,或轻剽,争取将各兵种特性描绘出来,各有番号,几个偏将甚至还画出了姓名。

画面的远处没有采用敦煌的黄沙戈壁,而是点缀山水和翠绿树木,一片片石绿的地色,仿佛是空旷的原野,如此方能衬托人物坐骑的红、赭、白等色。

而最关键的还不能忘记,等石窟凿好后,顶上也要有画,那便是五颗行星从东方升起,往西方落下的一幕。

虽是第一次石窟作画,但木子五有信心,在中原时,他曾在诸侯、列侯墓穴中画过更加复杂的,大将军霍光墓的壁画就是他主持的!那时候才与监工的西安侯攀上了交情。

而颜料等物,在东西商贾云集和敦煌也不难弄,甚至可以搞到罕见的大月氏青金石,用来描绘稀有的天蓝色。

唯一的问题是,这可是项大工程,一年半载都做不完,得在敦煌这边塞之地生活许久,若非雇他们的是西安侯,给的钱还多,木子五才不愿来呢!

木子五释卷时,本地匠人们也找好了开窟地点,众人往手上呸呸吐着唾沫,手持铁锄,对着山石重重挖了下去!

这便是敦煌莫高第一窟的第一锄头。

开凿于大汉天安四年(公元前60年)春一月。

……

“自从进了凉州后,但凡有愿意参军者,君侯竟是来者不拒,让彼辈自备马匹甲兵粮食加入,这批募骑都快满三千人了。”

离开敦煌后,作为管辎重的偏将,冯奉世有些担忧,觉得原本的军队打郅支和康居绰绰有余,大不必中途加塞募兵,这样反倒会拖累大军前进的速度。西安侯打了十几年仗,怎就不明白兵不在多在精的道理呢?

任弘却自有打算,他从长安带走的一万五千人,以及辛庆忌、赵汉儿那一万属国骑、六郡兵,等打完郅支,扫清河中之敌后,几乎都是要带着战功回乡的——不然人家万里参军图什么?图几个胡姬么?众人心念家乡,怎么可能死心塌地在葱岭以西待着。

几个偏将中,愿意跟任弘到底的估计就赵汉儿一人,普通吏卒能留下追随他的,能有个一千就不错了。

故任弘要长远谋划,路上所募的凉州募兵,便是往后的兵源之一,敦煌、酒泉这些地方苦,除了吃丝路搞商业外,最大的奔头就是咬着牙走西口,拼一个富贵。

但还远远不够,等到了西域,任弘还有一支更大的兵源得设法拉上。

而军中的年轻吏卒,任弘也不忘时常给他们打打鸡血,看能不能多骗些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依靠个人崇拜,往后自愿留在葱岭以西,一起打下一片新江山。

一月底,大军抵达阳关。

说来惭愧,这还是任弘第一次来阳关,过去都是走玉门出塞,这次他所带的大军亦不能专走一条线,故一分为三,让冯奉世带数千人走玉门,任弘则走阳关,分开过白龙堆,到楼兰汇合。

阳关,在后世诗中寂寞荒凉,似是无人依陪之地,可如今却十分繁荣。虽然葱岭以西胡商为郅支所劫,但西域都护治下三十六邦也经常有商队往来贸易,胡杨红柳抽出新枝,屯垦区炊烟袅袅,能听到隐约狗吠。

哪怕是关外,也是一片初春的绿草茵茵,疏勒河发水时会冲到玉门阳关以西,留下一系列湖泊,飞鸟走兽出没频繁,和后世的荒芜无人截然不同。

但这样的绿洲不会太多,越过榆树泉,很快就是无边无尽的沙海,怪石嶙峋的雅丹地貌,还有充满未知的旅途。

晚上吃了饭后,任弘心情不错,便带着义阳侯傅敞、冯野王、刘安民、史丹等跟着来打仗镀金的年轻校尉登阳关,还有一个叫王凤的屯长也被任弘点了上来。

骠骑将军喜欢没事逛军营,和士卒攀谈,偶然听说王凤妹妹叫王政君后,对这一家子挺感兴趣的,更将王凤调到身边做了亲卫。

虽然不再有边警,但涉及通关检查,阳关上仍彻夜点着火把,好让从大漠里跋涉而来的使团商贾能觅着光明前行。而站在关塞上往外看,只觉得外头黑得可怕,风呜呜作响,似有鬼魅……

任弘指着北边那一点微弱的亮光:“汝等看,北方一百里外,便是玉门关,那应该是冯大夫等人的营火。”

“当年第一次出塞时,是义阳桓侯带队,去楼兰斩其王安归。”

任弘见傅敞容貌与傅介子有几分相似,不由想到故人,感慨之下说起了往事。

“当时傅公告诉我,整个大汉,宛如一座大宫室。”

“孝武皇帝分天下为十三刺史部,其中,司隶关中如同禁中,一如贾生所言,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

如今的司隶关中繁荣更胜往日,任弘只希望这份太平能多持续上百年,甚至几百年。

任弘继续对晚辈们说道:“傅公说,其东,豫州冀州兖州人口繁盛,粮食陈陈相因,是为太仓府库。”

如今中原腹地人满为患,虽有了氾胜之推广区田法,能养活更多人口,但太平之世会滋生更多人口。三个州会向马尔萨斯陷阱缓缓滑落,这是无法避免的,斗地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通过移民拓殖舒缓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