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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汉阙

还有另一件事困扰着刘询,便是任弘将《春秋左传正义》用特殊手段批量出产,无一字差错,又能将《海西大秦国事略》一夜之间传遍长安。刘询可以想象,西安侯一定在白鹿原庄园,或者其侯国中,用了某种特殊的技艺手段,能一夜之间,干完数百名刀笔吏抄书人的活。

这似乎是在向皇帝示威:“即便陛下压制《左传》,不录为官学,臣依然能让它于民间大兴!”

在传播主要靠口述手抄的时代,大汉九成九的士人,其实并没有选择学派的权力,而是逮到什么书就学什么。若西安侯利用他雄厚财力,以及麾下卢九舌等经商的网络人脉,将左传散播天下,对公羊、榖梁来说,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到时候,天下将尽师左传,刘询想阻止,就只能和任弘撕破脸,或者学秦始皇帝焚书了,他努力维持的圣君形象,也就要崩塌了。

这不是以臣逼君么?

刘询有些摸不透,西安侯如此聪慧之人,背逆自己的规划,到底意欲何为?总不能是真有野心吧?

“看来是时候,与西安侯开诚布公谈一谈了。”

刘询收起了魏相的奏疏,金安上正趋行来禀报:“陛下,西安侯已出了尚冠里,将抵达东阙苍龙门。”

皇帝忽然问了金安上两个问题:“今日谁人在未央宫内值殿?”

金安上一个激灵,寒毛直竖,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在建章宫背摔霍家女婿任胜的那一夜!那时候陪天子角抵的郎卫们,如今可都在未央宫中任职呢!

他按捺住心中的恐惧与话语的颤抖,垂首道:“是郎中令张延寿。”

刘询没有再说话,而是想了很久很久,不知是在考虑什么。

他最后笑道:“让在北阙的龙舒侯过来,朕与西安侯相谈时,龙舒侯在殿外等着罢,有韩飞龙在,西安侯舒心,朕也放心!”

……

进未央宫的路,任弘走过无数回,今日这距离,却显得格外的长。

在公车司马门下了车后,步行入内,任弘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学着当年的大将军霍光,用脚步丈量起未央宫来,慢慢数着自己的步数。

“八百,八百零一。”

数到九百步时,他踏上了宣室殿的阶梯,又过了百步,阶梯尽头,身披明光铠,高大如一座山的未央卫尉在等着他,拱手道:“骠骑将军。”

老韩年已五十,酒量不减当年,但鬓角的头发却斑白了,有些老态。

本该在北阙的未央卫尉跑到这直殿,任弘能第一时间得到皇帝释放的信号。

韩敢当还站在这,有很多意味:朕还信任你。

特地让韩敢当来此,也有一丝告诫:悠着点,朕已经有点看不懂你了。

才到宣室殿门口,刘询新的命令传出:“使骠骑将军剑履入殿!”

这究竟是信任的优待,还是不信任的故意为之呢?反正任弘知道,上一个剑履上朝的霍光,其家族已经凉透了。

任弘也够光棍,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腰间,让人转告天子:“今日并非常朝,臣忘了带剑。”

那就只剩下鞋履了,又推辞三次后,他最终还是脱了履入内。

任弘知道,自己在玩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也知道今天这一关,他必须过。

今天他和刘询的对话,不仅将决定左传的胜负。

决定自己的后半生,决定大汉的未来,甚至会影响世界历史进程。

宣室殿附近的树木蝉鸣阵阵,脚下的地板却很凉,每日都要被宫婢勤奋清洗,还刚涂上蜡,有些滑。

宫室的门在背后缓缓合上,此间除了一身常服戴刘氏冠稳坐中央的天子刘询,再无他人,斩白蛇宝剑悬在刘询的背后,自从霍氏灭,任弘归还此剑后,就不再授予他人,只置于此。

刘询手里拿着一本《春秋左传正义》,抬起头时,看着趋行而入的任弘,露出了笑,还说了一句看似亲近体己的话。

“道远,地上滑,走稳些!”

……

ps:第二章在0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