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间客第262部分阅读(2 / 2)

作品:《间客

一位刚刚当选议员不久的帕布尔派激进分子,愤怒地脱下靴子,用力地拍打着桌面,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他喊叫道:“依据爱国法案,你必须诚实并且没有限制的回答询问,不然你将受到严厉的指控。”

“我很想知道你们能指控我什么。”

鲍勃主编摁住身旁被激怒的伍德肩膀,盯着那位议员先生,语气凛厉问道:“爱国法案从这条法案在议会山通过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没有准备接受,事实上我已经做为一位公民,向最高法院提起诉讼,我认为该项法案严重违反宪章条例,应该马上撒销。”

听证会暂时休会,伍德替他端来一杯清水,看着四周窃窃私议的议员们,笑着说道:“邰之源那边也一直在试图替古钟号翻案,向各大报社提供过资料,虽然没有我们的翔实可靠。可是一直没有报社敢登,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怕死,可是说实在的,我也挺怕。”

“当你不怕死的时候,你往往就不会死,因为这时候如果死了,那他们就没有办法说清楚这件事情。”

鲍勃主编说道:“不过虽然不会死,但我想肯定会被人骂。”

寒冷的深秋飘落的依然是雨而不是雪,落在议会山前那道长长的石阶上,不用多长时间便变成了片片圆冰,让石阶变得湿滑无比。鲍勃主编和伍德撑着雨伞走出议会山,互相搀扶着向石阶下走去,动作显得极为笨拙。

二人艰难地走到石阶下方,迎接他们的是无数闪光灯话筒,还有激动民众的辱骂声,诸如什么卖国贼,走狗以及狗的排泄物之类的话语。

“主编先生,听说首都特区日报董事会,一直在暗中接受三林联合银行的资金支援那么你们今天这篇报道,和政府对于那些大家族的调查有没有关系”

毕竟是同行,提问方式显得比较温柔,而外围的群众的反应则是更加激烈,他们把手中的报纸揉作纸团,愤怒地掷了进来,大声呼喊着打死万恶利家的走狗。

在警察的保护下,鲍勃主编和伍德记者承受着比雨点更要密集的纸团袭击,他们把身体缩在伞后,对视一眼后露出苦涩的笑容。

砰砰打击声中,伍德恼火地咒骂道:“骂吧骂吧,就为了我这条在阴雨天里半残废的腿,我也要把帕布尔搞下台。”

鲍勃主编松开扶住他肘部的手,一手艰难地撑着伞,一手伸进风衣里摸索了半天,摸出根粗烟草递了过去,笑着宽慰道:“我想南科州那边的示威群众肯定不会骂我们,他们很爱我们。”

议会山漫长石阶之下,深秋飘着冻雨,落在黑伞之上啪啪作响,愤怒的民众掷着纸团,落在伞上或是身上,啪啪作响,就在这样凄苦不堪的环境中,这两名记者佝偻着身体,极有滋味地开始品尝那哈州空运过来的高级粗烟草,幽蓝色的烟雾与香气一道渐渐弥漫。

黑伞忽然被人掀开,被打断兴致的炮勃和伍德,皱眉看着面前几名穿着黑色工作服的官员,问道:“有什么事吗”

“自我介绍一下。”官员当中领头的那位,擦掉额上发丝间的水珠,语速迟缓地说道:“联邦政府联合调查部门,陈一江督察,请二位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鲍勃主编看着这个表情木讷的男人,看着他眼镜上面的雨痕,沉默片刻后再道:“理由是什么”

陈一江微微一怔,从口袋里取出文件,缓慢念道:“你们的报道替帝国鼓吹,破坏联邦备战,涉嫌叛国。”

沉默的行军已经持续了近半年时间,反对联邦政府,要求帕布尔总统辞职接受调查的示威人群,像野草般逐渐在联邦各大区生长。

因为首都空港军事管制的缘故,来自环山四州的三千名游行者,选择了从港都向首都徒步进发,人群沿着那条著名的高铁线,缓性而沉默的行走,遇着城镇便集会,遇着山野便开音乐会,遇着警察便鼓噪,遇着美丽的异性便吹口哨。

在路上,便会有迷路的人,这场沉默行军看似荒诞而轻松,实际上组织极为严密,甚至要求参与的民众在自己的身后不要留下一点垃圾。

盛大的狂欢与严密的政治诉求有些别扭的结合,让很多人选择了离开,然而从港都到首都,沿途之中,又有很多对联邦现状不满,或者纯粹是想替自己人生履历增加一抹荒谬色彩的青年们填补,人数没有减少,反而像滚雪球一样变得越来越多。

前天深夜,游行队伍进入南科州境内,今天清晨,总人数已经超过两万的浩荡游行大军,整齐戴着黑色的口罩,开始沿着南科州首府的主干道行走间或无声的舞蹈,除了脚步声和节奏声,沉默的令人恐惧。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择手段

一朵红花映在灰蒙蒙的玻璃上,然后洁净出尘,分外美丽。

邰之源移开落在那抹鲜红上的目光,看着街道上沉默行走的示威人群,在很长时间里没有开口说话,虽然两人小时曾经同桌同行同嬉,曾经无猜,甚至有过某种隐性的婚约,但在光怪陆离的这多年后,早已变作了平静。

“整整三年前,宪历七十二年的那个秋天,联邦曾经出现过这种似曾相识的画面。”

他看着沉默穿行于南科州首府街道间的人群,感慨说道:“只不过那时轰动整个宇宙的大游行,是总统要树立自己的权威,震慑七大家的反对力量,今天这场游行,却是要把他从台上拉下来。”

邹郁轻轻抿了抿唇角,目光落在右手卷的报纸上,眉尖微蹙问道:“首都特区日报特刊你看过了,有什么想法”

邰之源摇了摇头,端起杯中清水饮了口,轻轻咳了两声。

“我很疑惑,鲍勃和伍德从哪里找到的证据,就像当年麦德林专案时一模一样,当所有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判断,徒劳寻找佐证时,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在联邦里引爆一颗惊雷。”

邹郁侧身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稍一停顿后继续说道:“沉默行军已经半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找不到这么有力的东西,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不奇怪。”邰之源说道:“你说了,这和当年查麦德林时的情形一模一样,那么很明显,这些东西是当年许乐走之前留给他们的,至于查出来这些东西的那个家伙我也见过。”

他静静回望邹郁的清媚眼瞳,似乎想要从她的反应中确认某些已经不存在的事实,但终究没有能够得到回应,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鲍勃主编的文字里也提过他已经死了,但我相信施清海这种人就算是死了,也会在死前留下足够让他敌人痛楚不堪的伏笔。”

听到那个已经近三年没有听到的名字,邹郁脸上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妩媚清丽的容颜依旧如同寒风中骄傲的红花,只是握着红酒杯脚的右手上微显苍白,然后她转过身去,平静望着窗下沉默的人流,不让邰之源看到自己的眼。

邰之源看了她侧脸一眼,看了窗下人群一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转身走回办公桌前,目光扫过废纸篓里的碎屑,说道:“半年来,竞选本部的事务总略都由你一手拟定,我必须要说,你展现出来的优秀筹划能力很令我佩服,所以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的任何一项策划案。”

“但这次不行。”

他抬起头,看着邹郁继续说道:“这份策划案太暴力,而且是由我们主动挑起的暴力。”

被邰之源直接否定,邹郁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望着窗下如蚂蚁般缓慢向市中心商业区行走的示威人群,说道:“没有鲜血出现在电视光幕之上,根本无法触动民众麻木的内心,无暴力,不革命,你应该很清楚,任何群众运动最终都会进入暴力的轮回,如果我们不做好准备,并且掌握主动,那么只会被风吹雨打成历史上的笑话。”

她缓缓回头,冷漠望向邰之源,手中那杯葡萄酒艳红似血:“历史上青年的革命罕有成功,就在于他们思考的过于简单过于天真过于理想化,做为这场运动领袖的你,虽然同样年轻,但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邰之源举起手阻止她的解释,微笑说道:“不用解释太多,我比竞选本部这四百名工作人员,都更清楚你选择这个激进方案的真实目的,你还是想赶在杜少卿回来之前,激化当前的局势,逼那个人出现。”

“但你犯了个错误。”邰之源苍白瘦削的脸上,笑容渐渐敛去,揉着疲惫的眉心缓声说道。

“你过于高估许乐的影响力或者说能力。无论他战斗力有多强大,或者身份多敏感,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改变不了大势,就算他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人,眼看着联邦陷入混乱悲伤之中,现身我们面前,他又能做些什么”

“而且你不要忘记,他终究是帝国人,他是帝国皇帝的儿子,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在帝国那边是不是享用了亲情之类的东西,没有人知道左天星域君王的宝座会对他有怎样的改变,但我们知道他是帝国人,那他就是敌人,你必须明确这点。”

“做为他最好的朋友,你应该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邹郁淡然说道。

“除非是真正的石头,否则任何人都会改变,尤其是他遭受了正常人根本无法想像的精神冲击。”

邰之源平静又坚定地结束这场尚未真正开始的讨论,说道:“关于暴力这种东西,虽然无法避免,但一定要控制,一味煽动民众情绪,挑起阶层对立,那我们和当年的麦德林,如今的帕布尔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段话,邹郁沉默了很长时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已经等于表示了认同。做为沉默行军运动隐藏在幕后的决策部门主管,她的表态对于这场注定将要改写历史的群众运动有很重要的意义。

“我已经观察了半年时间,但由于一直没有深入到抗议前线,所以一直没有想明白,你究竟是怎样把街头田野里的汹涌洪水,变成现在窗前这种可爱跳跃的溪流。”

她望着窗下极有秩序的游行队伍,远远看着那些黑色口罩外散发的平静笑意,蹙着眉尖疑惑问道:“我们都知道,人多了就会出事,数万人在田野在城市里行走了这么长时间,绝对会产生一些难以控制的意外事件,而且热血的年轻人天然拥有自己的诉求和对领导权的渴望,在这种容易放大欲望的环境下,你怎么能够让他们保持这种服从”

“以情动人,以理服人,以利诱人。”

邰之源平静说道:“游行队伍里任何想出头,想破坏规矩的人,无外乎是想获得更多的利益,政治或者是经济,所以每当发现这样的人,我就提前用钱砸昏他,然后再把他赶走。”

他走到窗边,指着街道两侧那些正在鼓掌的南科州市民,继续说道:“事实上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游行队伍所经之地,往往都能受到市民的欢迎,除了游行队伍保持秩序,不破坏他们生活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市民清楚,沉默行军一旦成功,帕布尔被迫辞职后,他们可以得到很大的一笔收入。”

邹郁将红酒杯放在窗台上,望着那些挥舞着小旗帜,鼓掌欢呼的围观群众,想到半年前那场震惊联邦的新闻发布会,想到身旁虚弱的男子就那样把晶矿联合体分了出去,忍不住泛起一丝微嘲的笑容,轻声喃喃说道:

“这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收买,你说如果帝国皇帝肯给出足够的利益,狂热支持战争的民众会不会忽然集体变身成为和平主义者”

“内部事务和战争不能放在一个平台上对比思考,不过战争的根本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利益,如果帝国能够出让足够的资源,不要说民众,我也不支持这场战争继续下去。”

邰之源望着窗下,双眼微眯淡然说道:“联邦政府控制着太多资源,但有一点,他们永远也比不过我,他们没我有钱,这是一场简单粗暴的战争,我就是要用钱把帕布尔生生砸落尘埃。”

“真是嚣张的宣言。”邹郁微微一笑,浅啜红酒,“可你不要忘记,夫人对你的决定非常愤怒,那些大家族很多人认为你这个决定是在发疯,本部的流动资金已经快要用完,难不成你还真准备让简水儿小姐再去开几场义演筹备资金”

“不是所有人都认为我这个太子爷发疯了,所以现在看起来,那些被评论为容易被利益蒙蔽双眼的商人,反而拥有一双足够深远的双眼。”

邰之源微笑说道:“当然,那位病重的老爷子或许是个特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才接到利孝通的电话,昨夜铁算利家庄园开了大会,最后决定是:三林联合银行将向我们提供充裕的无限度的援助。”

邹郁眉梢缓缓挑起,脸上泛起一丝含义难明的笑容,说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几万人的盒饭有露营帐蓬终于有保障了,另外就是,连利缘宫老人都看好你,说不定会影响夫人的态度。”

听到夫人的态度这五个字,邰之源不知道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痛苦地扶着窗台,苍白脸颊上不健康的红晕像暮云一般散开。

穿着一身白裙的少妇白琪推门走了进来,焦虑地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替他舒缓痛楚,然后取出药片喂进了他的嘴里。

邰之源微笑表示感谢,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白琪看到他的模样,稍微放心了些,安静地推门离开,就像先前根本没有出现过,只有邹郁注意到她关门上警惕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微讽一笑。

“我听许乐说过,白琪是你的第一个女人,我真没有想到,以你的身份居然会长情如此。”

“这与长情无关,我很喜欢她安静老实,知道本分,既然她不愿意离开,我便好好待她便是。”

邰之源忽然微微一怔,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有些不确定说道:“好像许乐就这个问题威胁过我,难道我是受了他的威胁”

“你那个婚事已经拖了两年,和白琪的存在有没有关系”

“你也很清楚,在我们这种人的世界里,婚姻和感情向来无关,只是那些大家族里很多人都认为我发疯了,那么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这大概也是我善待白琪的原因,女人都很麻烦,她是例外。”

邹郁想到先前白琪关门时隐蔽而警惕的一瞥,微嘲说道:“没有能力的人才会认为女人是麻烦。”

“这和能力无关。”邰之源笑着感慨道:“许乐对抗整个联邦时,敢拿起枪就肆无忌惮蛮不讲理的四处杀人,可即便强大如他,遇着他那几个女人,也没有任何办法,我看他逃了三年都不敢回联邦,或许和他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女人的关系更大一些。”

邹郁微微耸肩:“在背后嘲笑自己的朋友可不是好习惯。”

“好吧,那我们继续说回先前的收买。”药效看来极快,邰之源脸色迅速回复正常,望向她说道:“有位评论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社会的落后首先是精英的落后,而精英的落后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他们经常指责民众的落后,郁子你现在的心态,已经有了这种味道。”

“精英不是一个骂人的名词吗”邹郁看着窗下街道上的民众,无所谓又望了眼天,直接评价道:“不过我确实认为他们很落后。”

邰之源回答道:“如果有所谓落后,那是信息获得渠道不畅的缘故,知道的多了,自然就不落后,比如首都特区日报的读者。”

顿了顿后,他补充解释了一句,这是乔治卡林说的。

此时的他和邹郁自然不知道,在遥远的左天星域,在帝国首都的郊区,许乐正在毫不客气地指责封余大叔,也就是乔治卡林本人,是一个虚伪的只知道指责民众落后的精英。

“乔治卡林已经死了,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到还活着的人们身上。”邹郁问道:“关于这场战争你怎么看局势动荡会对前线的影响你计算过没有”

“这场战争不能再持续下去。”邰之源以罕见的严肃,直接回答道:“媒体的报道一直在被过滤,但你我应该都清楚前线的情况有多险恶,尤其是那颗墨花星已经打了三年,战况之惨烈难以想像。”

他看着邹郁继续说道:“死的人已经太多,和获得的利益相比太过失衡,最关键的问题是,付出如此多的代价,联邦依然不敢言必胜,即便杜少卿一直在前线,同样不能必胜,那么便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