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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九零年代

杨文修大力接过,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

杨鑫迈着小短腿跑进厨房,看到地上一滩水,熊碧云还站在灶边。杨文修骂她:“还不回去把衣服换了,生病了哪个拿钱给你看病?”

熊碧云头也不敢抬地出去了。

厨房的灯很暗,杨鑫有点没看懂这场景,只是觉得气氛怪怪的。她积蓄了一下勇气,天真地问道:“爷爷,饭要好了不啊?”

杨文修说:“要好了,你再等一会儿。”

杨鑫说:“我好饿了。”

她到灶门前的小板凳坐下,开始等开饭了。

接连好几天,熊碧云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本就少言寡语,这下更加不肯说话。儿子使唤她去放牛,喂猪,她一声不吭,和往日一样忙碌着,只是不开口说话。

杨鑫叫她:“婆婆,婆婆。”

她也仿佛听不见。

春狗猴娃夫妻发现了,说:“妈最近咋了啊,一句话也不说。”

暗一寻思:“估计是前几天和爸爸吵架了。”

他妈一直这样,没有脾气,经常和他爸吵架了,就是不说话,兄弟俩从小看到大都看腻了。小时候经常看到他妈挨打,那时候人小,也害怕。长大了明白一些了,有时看到杨文修打她,会一起拉劝。但平常的吵架怄气,他们是不管的。

管得过来么。

这两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杨文修不打她就是好的了,指望他们恩爱和睦是不可能的。

他妈就是个受气的命。兄弟两有时候想想,觉得妈挺可怜的。但大多时候想不起,因为习惯了。春狗猴娃也常常使唤她,啥事都让她做。因为妈不会诉苦,不会抱怨。她太沉默了,好像一棵树。

这世上有人不忍杀鸡,但没听说过有人不忍砍树。

因为鸡会扑腾,会叫。

一扑腾一叫起来,人看到那畜生垂死挣扎的痛苦,便感觉它是个生命,不忍心伤它。

树不会叫,树是死的。

熊碧云在她的儿子眼里,也常常是死的。

没有喜怒哀乐,是个面人。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也没人想知道。没空,大家都忙得很,为了几亩地,一口食操碎了心。能不饿死就不错了,谁有空关心你活的痛不痛苦,高不高兴。所有人都在生存线上挣扎,填饱肚子是第一,除此之外没空理会。

何况她是个木头人,她大概是没有思想的。

过上几天,她自己就过去了,跟过去的许许多多次一样。

果然,过了半个月,她渐渐又开始说话了,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依旧替大儿子带孙女,替二儿子干活。

时间如水波无痕。

这天下午,熊碧云独自去山坡上放牛。

她把家门钥匙系在裤腰。

她当天身体不舒服,有点头晕,在坡上放了一会,便赶着牛回家。那牛没吃饱,死活不肯回家,一路上地啃地上草。

熊碧云特别虚弱,眼前发黑,几乎走不动道。勉强将牛赶上路,路过一片玉米地。

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玉米苗已经三尺多高了。是村里邻居的地,种得非常好。玉米叶子散发着清香,家里这只水牯牛,才两岁,是头小牛,刚刚成年,嘴野的不行,不住地往人家地里捞玉米苗。

熊碧云急坏了。

这是人家的地,牛偷吃了别人庄稼,村民要骂的。她使劲攥着牛绳,把鼻绳拉紧,不许它吃,同时用手中的荆条驱赶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