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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闪过。

巨人膝弯处□的皮肤被狠狠地剖开,黑沉的刀身上带上了血,白色的水蒸气从巨人身上的伤口中喷涌出来。

接着它膝盖一弯,缓慢而沉重地向着后方倒去。陆川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踩着巨人的身体连续几个纵跃,在它倒在地上之前，陆川就已经跃到了对方的胸前,然后用力一刀割断了它的喉咙，狠辣而精准。

更多的血和蒸汽从伤口中溅射出来，陆川皱着眉站远了些,然后诧异地看着那些从巨人的伤口中溅射出的血液、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蒸发殆尽，甚至连他刚刚割出的巨大伤口也在光线下渐渐开始愈合。

“割它的后颈！把它的后颈肉挖掉……只有这样它才会死！”

刚刚被巨人捏在手中的士兵狼狈地从那张巨大的手掌中滚落地面，他咳嗽着，捂着自己被捏的变形的腿，不顾一切地向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壁外的神秘少年大喊着。

陆川一皱眉，闪身窜到了巨人的侧面，一脚把它踹了个倒翻，然后干脆利落地“唰唰”两下子把巨人的后颈给挖出了个大洞来。他甩甩刀身上的血，回过头，看着已经目瞪口呆了的士兵：“是这样吗？”

“啊……是。”

大概吧。

惊呆了的士兵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为了杀巨人把对方的脖颈后面挖出这么大一个洞来的，虽然说挖的是巨人，可是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的后颈也有点发凉。

眼看着那个少年似乎仍不确定巨人是否真的死去，提着刀站在巨人的尸体旁皱眉，很有再把那个洞扩大几分的意思，他不由得下意识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等他再一次抬头看去的时候，有些失望又有些意料之中地发觉面前本来站着的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

果然是自己的幻觉吧，那样强的不像是人类的少年怎么会在自己即将被吃掉的时候突然出现救下自己呢？说不定此时此刻，自己已经到了巨人的肚子里，正在慢慢被消化，现在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一定只是自己的幻觉，只是自己的幻觉。

本来应该被吃掉的士兵如此的自言自语着，他捂着腿上的伤处，苦笑着想：“巨人的胃液现在一定已经漫过我的小腿了吧？为了掩饰这样的情状，所以我的大脑自动产生了腿部受伤的幻觉……”

正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远方忽然传来了利刃破空的声响。

他惊诧地抬头看去，漫过视野的却是一片雪亮的刀光。

刀光之间，血雨飞溅，原本追逐着他们的巨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不远的地方尘土草屑四处飞扬，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人类的惊呼或马匹的嘶鸣。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些倒下的巨人如同一座座肉山横亘在草原之间，伤口中漫出的蒸汽一股一股地漂浮在上空，几乎要聚成一场薄薄的雾气。而那个神秘的少年正手提长刀纵跃其间，即使没有立体机动装置的辅助，也依旧毫无阻碍地借着跳跃的力道，一个接一个地斩杀着巨人。

那些可怕的巨人在他的面前几乎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幻觉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那名士兵这样想着，然后就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一黑，彻底地不省人事了。

*

陆川站在一堆巨人的尸体中间，默默地看了看周围狼狈地躺倒一片的士兵们，然后不声不响地把手里的刀往虚空里一戳，转过身就往回走去。

“等等，请问您……”那个长官模样的人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跑上前去两步，想要叫住他。陆川的脚步却并没有停止，反而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就跑得踪影全无，如果不是地上留下的巨人血液尚未蒸发完毕，受伤的同伴也还在呻♂吟，他几乎就要怀疑他们遭受巨人袭击、又被一名神秘少年所解救的事情究竟是幻梦还是真实了。

而陆川则是脸色苍白地一路往前疾走着，根本就没有去看自己走向的是哪里，即使脚下踩着绊到了什么东西，他也全然没有在意，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仿佛这样就能甩掉一些东西一样——一些鲜红的、刺目的东西，一些他曾经以为早已遗忘掉的东西，一些……明明深藏在他的记忆之中，他却宁愿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东西。

他随便找了个树林坐下，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靠在树干上，却完全压制不住那轻微而不可自抑的颤抖。

陆川用力地闭上眼，然后睁开，他眼前的世界依旧是一片血红。

那样刺眼的血红。

似乎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看见过这样的红色的。同样是那样刺眼的血红，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他的整个世界，陆川举起手，仔细地看着：这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白皙修长，纤细有力。即使是在人类之中，也同样是非常少见的好看男性的手。

这双手一直沉浸在眼前的那片血红色里，好像也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陆川知道它们染上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在他朦朦胧胧地徘徊在清醒与混沌之间的那段日子，在他依然沉沦于丧尸的本能没有觉醒出自我思维的那段日子，他常常会举起自己的手，看着它们。一开始这种举动是无意识的，但在他渐渐觉醒了思维之后，看着自己染上了血痕的双手，就忍不住地举起它们发呆着看，同时去想自己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又杀了什么人。

这种猜测越发让他觉得自己罪恶。

当沉沦于蒙昧之中时，他是一只丧尸，杀戮人类是丧尸的本能，而他清醒之时的内里却是人类，这样不知不觉地用自己的双手残害同族的感觉令他绝望。

当陆川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丧尸之后，他发现失去味觉并没有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即使他已经不能品尝美食，却也同样地不会受到恶劣食物的影响。失去泪腺算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的眼泪早就在身为人类的时候流干了，至少在那个时期之内，再不存在任何值得他流泪的事物。

可是……身体的掌控力呢？

原本来源于人类的意识一直沉没在丧尸的本能之下尚未觉醒，即使再怎么杀戮“陆川”都对此惘然不知，自然更不会有因此引发的罪恶感或者自我的厌恶。随着他被丧尸的本能压制的意识逐渐觉醒，随着他一点一点地回复属于自我的意识，自己杀戮人类的行为，便一点一点地在他的眼前展开了。

一开始只是面对着染血双手的猜测；后来他睁开眼睛，面前或许就有着属于人类的尸骸，而他的手指正插入对方的心脏；再后面一点，陆川恢复意识的时候，可能正面对着自己屠杀人类的场景，而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属于丧尸的本能。

他厌恶着这样属于丧尸屠杀人类的自己，同时又隐隐约约地渴望着彻底掌控自己的身体，以制止住自身杀戮的**。

可是这太难了，在丧尸的强大本能压制下，属于人类的那一点点理智早就被如潮的杀意淹没了。陆川努力地挣扎着在本能与贪欲的海洋里浮沉，醒来后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着自己造成的末世景象，那种程度的痛苦和绝望并非言语所能表露。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放弃挣扎彻底沦陷，也因此非常能够理解为何整个末世里没有另一只其他的丧尸觉醒：

一旦你彻底掌控了属于丧尸的自己，你也就真正地成为了这只丧尸，同时也背负起了自己所造下的罪孽。无论你当时是清醒还是蒙昧，罪就是罪，无法辩驳，无法更改。

陆川完全地觉醒过来之后，便也清楚地意识到了在混沌之时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罪行。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便开始了长久的自我放逐，并且尽自己的力量去试图拯救一些人类。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但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他把这看成是一种赎罪。

在那段四处流浪的日子里，和自己当初一样的丧尸陆川也并非没有见过。曾经不止一次地，他看见过一些保持着人类外形的丧尸眼中，渐渐地闪起了属于智慧的光芒，但无论他对那个可能的同伴抱有怎样大的希望，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眼中人性的光彩还是会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又恢复了丧尸的本能，连眼神都变得残暴而嗜血。

他们无法接受自己所背负的罪孽。

陆川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他们彻底沉沦于丧尸的意识之下、连外表也渐渐地开始向正统的丧尸转变之后，他就会运用自己体内的力量唤出那把刀来，然后彻彻底底地、杀死曾经可能成为同伴的他们。

在末世里，杀戮有时候会是一种怜悯。

这道理，陆川知道。

只是……

陆川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这些事情了。

即使是父亲大人曾经那么努力地帮他排解过，他还是无法接受身为丧尸的自己所犯下的恶行。在深深的自我厌弃和长期的抑郁之下，他终于请求老爹帮自己封锁记忆，并且从此以后，完全地遗忘掉了身为人类的自己。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可是他现在又想起来了……

陆川忽然想到了，在末世里老爹还活着的时候，几乎从来不愿意让他杀人，甚至都没怎么让他见血，老爹自己倒是没有这么多顾忌，宰起那些人贩子来比谁都痛快。

他原本以为老爹是害怕自己见血之后觉醒起了属于丧尸的本能，所以即使是老爹去世了之后，陆川也很少展露出自己高武力值的一面。即使知道自己很难受伤反应速度极快，他也只是用这样的能力跳楼玩。

而现在他知道了，老爹所害怕着的，并非是他觉醒起了属于丧尸的本能而去进行不可抑止的杀戮。

而是害怕他在看见了过多的血腥之后，回忆起来那个被他心甘情愿遗忘的……他所深深厌憎着的自己。